女人沒有進撮羅子,只是在門口看著衛淮給安布倫臉上和手上抹了蛤蜊油就離開了。
離開的時候微微笑著,沒了之前的擔心。
期間他又到外面轉了一圈,這烏力楞,只有四戶人家,但好像人人有事兒做。
幾個女人湊在中間的撮羅子裡,在篝火邊用彎刀狀的鐵器,刮著獵物的皮毛,並相互幫忙著進行拉扯,撮羅子頂上搭著橫木,上面吊著一個搖籃,裡邊放著個狍皮褥子包著的已經會咿咿呀呀的嬰兒,年輕的婦女,忙碌之餘,不時伸手搖晃一下。
有個老人,在另一個撮羅子的火堆邊,用刀子細心地修理著兩根木片,不斷地比對著,似乎是準備製作什麼工具。
就連烏力楞里另外兩個八九歲的男孩子,也各自用刀子修理著木杈,已經將杈子尖端修理得很尖了,還不滿意。
似乎所有人都有事情做,就衛淮一個閒人。
撮羅子外面有濃突汗準備的堆起來的木柴柈子,但篝火不斷,木柴消耗也大,感覺只是一早上的時間,就燒了不少。
一直呆在撮羅子裡也不是事兒,安布倫也待不住,只要一暖和了,就往外面鑽,去看馴鹿,去看馬,枝頭上偶爾落下的一隻鳥或是枝頭竄跳的灰狗子,都是能讓她看得入神的東西。
她去看得最多的,是在柴垛邊用木柴圍成,上面搭了幾張樺樹皮的狗窩,那裡面的落葉松針絮成的淺窩裡,有隻白色的母狗,領著兩隻還只會哼叫的狗崽睡在裡面。
衛淮給安布倫戴上狍皮手套,提了自己順來的大斧,牽著安布倫一起往外走,準備去砍些木柴回來。
他在河邊林子裡尋到兩棵大腿粗細已經乾枯死掉的樹木,讓安布倫離得遠一些,用斧頭將樹木砍倒,修理掉枝椏,就在他拖著其中一根樹幹往撮羅子走的時候,聽到河邊有說話聲傳來。
他扔下樹幹,牽著安布倫,穿過林子來到河邊,看到河灣處搭著一個小小的棚子,裡面傳來砰砰砰的聲響。
衛淮好奇,靠過去看了一眼。
見那棚子裡弄出聲響的,是那兩個之前削木杈的男孩子。
他們正抱著一個跟他們肩高差不多的工具,在努力地開鑿著河面上的冰層。
那工具古怪,衛淮從沒見過。
它是用小碗口粗的一段木頭做成,一頭修理成尖狀,再插上鐵做的鑽頭;另一頭在在木頭上鑿了孔洞,穿進一根鐵鍬把粗細的有近半米長的木棍作為把手。
兩個戴著狍皮手套的小傢伙,輪換著用雙手攥著把手,像打夯土一樣,賣力地將工具提起來,又狠狠地朝著冰面砸下去。
兩人力氣不夠大,要不了幾下,就氣喘吁吁,卻沒鑿下多少冰塊。
看到衛淮到棚子邊上,兩人停止了手頭的動作,大概因為衛淮是生人的緣故,兩人看他的眼神,古怪中摻雜著好奇。
衛淮沖他們笑笑,怕他們聽不太懂漢話,放緩了語速,問:「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能幹啥,鑿冰叉魚唄!」
令衛淮意外,年歲稍大的男孩子,漢話說得比衛淮想像中流利,而且,一點都不膽怯:「河面被冰封,鑿個冰窟窿,河裡的魚得出來透氣,用漁叉就能杈到。」
「那這是什麼?」
衛淮又指著他懷裡抱著的工具問。
「冰穿子,你咋連冰穿子都不知道?」
男孩有些無法理解:「不止是我們有,很多漢民家裡也有,沒有它,可不容易吃到魚。」
衛淮乾笑:「我來的地方雖然也下雪,但雪不大,河流也幾乎不會結冰,特別冷的時候,也只會在河邊上結薄薄的一小層,拳頭都能砸破。」
另一個小孩插了句嘴:「那應該也不會太冷,至少不會像我們這邊那麼冷!」昂著的小腦袋,似乎在想衛淮所說的,究竟會是什麼樣的地方。
「你們叫什麼名字?」
兩個小傢伙好打交道,衛淮饒有興趣地問。
「我叫烏拉里罕,紅彤彤的意思,阿巴說我是迎著朝霞紅日出生的,漢名叫孟輝,這是我弟弟,叫烏熱,山的意思……」
還不待哥哥說完,弟弟搶先說了:「我漢名叫孟明。」
挺活潑的兩個小傢伙。
但衛淮實在有些頭疼了,鄂倫春人的名字,讓他叫起來,實在有些拗口,商量道:「我以後叫你們漢名好不好?我聽不懂你們族裡的話。」
「你愛咋叫就咋叫……」
兩人現在更熱衷於打穿冰層叉魚,見衛淮是大人,想著他力氣更大,眼巴巴地看著他:「你幫我們鑿冰,叉到魚了,烤給你吃……往下使勁鑿,把冰洞鑿圓滑了,別越鑿越小就行。」
孟輝還做了示範。
正好看看他們怎麼叉魚,衛淮當然不會拒絕,點頭答應下來。
只是考慮到領著安布倫出來有一陣了,怕經不住冷,讓兩個小傢伙去河岸邊攏一堆火,方便取暖。
兄弟倆毫不猶豫地點頭答應下來,將冰穿子遞給衛淮,就忙著到河岸上去撿拾木柴生火去了。
只是在冰面上鑿個冰洞而已,孟輝、孟明已經用冰穿子鑿出了圓形的有臉盆大小的輪廓,他也就雙手抓著冰穿子木把,一下接一下用力地沿著輪廓鑿起來。
本想著只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卻沒想到,這一砸就斷斷續續地砸了近半小時。
而這冰穿子,少說也有十來斤,用它鑿冰,固然有著極強的破冰能力,卻也是非常耗費體力的一件事兒。
他哪裡想到,這河面上的冰層,竟然有六七十公分那麼厚,堅硬如鐵,硬是讓他出了好一身汗。
但孟輝說這還不算,汽車都能拉著東西在上面跑,有的地方能有一米多厚。
冰面一鑿穿,浮著冰碴的水立刻涌了上來。
但好歹算是砸通了,用冰穿子將邊緣修理好以後,他衝著外面時不時就跑來看上一眼然後又折返回去烤火的兩個小傢伙吼了一嗓子:「鑿好了!」
兩個小傢伙立刻跑了進來,像是不怕冷一樣,直接脫掉狍皮手套,將冰碴給撈了,然後用繩子將漁叉手柄末端綁住,繩子另一頭系在窩棚上,雙手抓著他們剛削尖的長杆漁叉,杈子朝著冰洞,微微揚起手臂,一動不動地等待著,就連呼吸都在刻意地控制著,仿佛兩尊小小的雕塑。
哪怕是兩個孩童在做的事情,對於衛淮來說,也是從未經歷過的新鮮。
他將跟來的安布倫拉到面前,在一旁看得認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