灩兒回身依舊從那暗格之中取出一支笛子,遞到我手中:「這是太子每日接到密報後都會放在手中把玩很久的,送信來的人手裡也有一支一模一樣的,這其中必然有什麼玄機,並不只是單純的接頭暗號那麼簡單,但是我猜不透,若是送到三殿下手中或許能對他有用。Google搜索」
我將視線緩緩移到手中的笛子上,用料做工,皆是稀鬆平常,細細翻轉了一遍,也未發現任何玄機。
我抬眼看灩兒:「你把它給了我,怎麼向太子交代?」
她淡淡笑了笑:「我既然敢拿來給你,自然是想好了應對方法的,我雖愛他,但最愛的人卻還是我自己,斷然做不出犧牲自己去救他這樣的事的。」
有輕輕的敲門聲有規律的響起,卻無人開口說話,如是響過三次之後,便聽得一陣細微的腳步聲漸漸遠了。
我抬眼看灩兒,她倒是眉目沉靜,不見憂色,淡淡開口道:「無妨,是一個啞婢,不知道犯了什麼事,我從管事的嬤嬤手中救下她,聲音是毀了,不過有忠心便行。看來是太子回府了,二姐,我送你出去。」
我隨她一道起身,兩相默然,我實在不知道此時此刻我該同她說些什麼,就連最簡單的「謝謝」亦是說不出口。
「二姐,三殿下前段時間可是受過傷?」行至門前,她卻忽然回身問我。
我心內微微一驚,面上卻不敢現出絲毫異樣情緒,畢竟這件事情即便是在三王府內,知道的人也寥寥無幾。
我只不動聲色的開口道:「灩兒怎麼會突然這麼問?」
她看我半晌,終是淡淡笑起:「你提防我也是應該的,身在我們這樣的家庭,最不缺的,就是猜忌謀算之心。不過二姐,算是灩兒給你的最後一次忠告,如若三殿下果真傷了,直至出征全才勉強好全的話,那麼,你就該好好考慮,你三王府之中,究竟何人才是真正可信,堪當送信重任。」
說罷,她也不理會我心內的震動,徑直推門往暗香的房間走去。
疏影和暗香依舊膩在一塊,隔了老遠,都能聽到她們笑做一團的聲音,我看著她們親密無間的樣子,忽然就在想,很多很多年以前,我和灩兒都還在年少時,是不是也如她們一樣?
這樣想著,不由得轉眼去看灩兒,她長睫低垂,不言不語,不知道是不是在想同樣的事。
疏影雖然戀戀不捨,但畢竟看著暗香並沒有什麼大礙放下心來,千叮嚀萬囑咐了一番,終於肯同我一道離開。
尚未出瑞凰樓,便見南承冕已大步過來,那神色,竟像是匆匆趕來的一般。
我不自覺的握緊了藏在袖中的笛子,面上卻是帶著無可挑剔的微笑,儀態端莊的向著他福下身去:「見過太子殿下。」
南承冕連忙伸手虛抬了一下,示意我起來:「自家人,就不用拘這些虛禮了。」
其實這是那夜之後我第一次見他,但如今南承冕眉目平和,絲毫不見尷尬異樣,只如同從未發生過那晚的事情一樣。
於是我亦是溫良斂目,隨著他的樣子裝下去。
灩兒嬌柔笑著,啟唇輕道:「殿下今日怎麼這麼早?」
南承冕溫和的看著她一笑:「今天的摺子少,不一會便看完了,剛回來,就聽古總管說三王妃來了,這才急著趕過來的。」
灩兒也笑:「殿下來得可巧了,再遲一步,姐姐可是要走了。」
南承冕聞言對著我開口道:「三王妃難得過來,不如就在我這裡用完晚膳再走吧。」
我微笑應道:「太子殿下厚愛,我原不該推辭的,只是前段時間三殿下不知從什麼地方帶了兩隻畫眉回府養著,簡直如同心肝寶貝一般,金貴得不得了,非得要三殿下或者是我親手餵食方肯吃,若是過了固定的進食時間,那是寧肯餓著也絕不再飲一滴水的。三殿下臨行前千叮嚀萬囑託的,一定要好好照看他的畫眉兒,若讓他知道我竟然讓他的心頭肉挨餓,這罪名我可擔不起。」
南承冕尚未開口,灩兒已經撐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這人倒叫兩隻鳥管得死死的了,這樣的事,大概也只有三殿下和姐姐才做得出來!既然如此,我可是不敢再留你了,仔細餓瘦了你那寶貝畫眉鳥,三殿下回來後上太子府興師問罪可怎麼辦?」
她既然這樣軟語嬌笑的說了,南承冕自然不好再開口多說什麼,只對我笑了一笑道:「當真是什麼樣的人養什麼樣的鳥,這高傲難伺候的性子,倒是學了三弟大半去了,也虧了王妃賢淑擔當。既是如此,我也不好強留,這就和灩兒一道親自送王妃出府吧。」
我連忙推脫,他卻執意如此,一直送我到太子府門外。
分別之時,我行禮如儀,他看了一眼身側的灩兒而後輕道:「三王妃與三弟情意篤深,如今三弟出征了,王妃在府中必然不適應。不若時常到我府上走動走動,也可以陪著灩兒說說話。我鎮日在宮中處理政務沒辦法陪她,她一個人留在府中,其實也是寂寞。」
灩兒聞言,迅速抬起眼看南承冕,半晌之後,微微一笑:「有殿下這一席話,灩兒已經知足了。」
我看著他們夫妻對答的樣子,不知怎的,忽然就想到了方才灩兒同我說過的一句話。
或許真如她所說,太子待她很好,在這一點上,或許她的確是要比我來得幸運。
回程的馬車上,疏影一直不停的說著她方才與暗香相處的種種,我有一句沒一句的應著她,並不十分上心。
終於她忍不住問:「小姐,你怎麼了,從太子府出來就一直是這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我忙斂了斂心神,微微一笑:「再怎麼心不在焉,我也記得,自從上馬車到現在,你一共提了一百八十次暗香的名字了。」
她臉一紅,笑著沖我撒嬌似的不依不饒。
我一面與她說笑,一面暗暗握緊了袖中的笛子。
如果,就連疏影都能看出我的心神不寧,那麼我又如何能瞞過三王府中眾人。
我想起了灩兒最後同我說的話,心內不由得寒意蔓延。
南承曜受傷的事情,在整個三王府之中,我雖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知情,卻能肯定絕對不在多數。
就連南承曜都察覺不到的心機,單憑只與他們相處過幾個月的我,又如何能分辨出青紅皂白?
馬車駛至三王府,秦安親自替我掀開車簾,我看著他平和淡靜的眼,首先湧上心頭的,竟然是一種本能的抗拒。
我沒有將心內的情緒顯露出分毫,依舊得體的微笑著,應對這一切。
只是自己心中,卻很清楚,懷疑已如荊棘一般在我血液里滋長,我無法再全然信任這王府中的每一個人,包括尋雲逐雨,也包括,面前的秦安。
我一直緊緊握著暗藏袖中的那一支笛子,沒有讓任何人知曉。
心不在焉的用過晚膳,再隨意翻了會書,卻根本一個字也看不進去。
疏影見我樣子,還當是白日太累了,催促著服侍我上床睡了。
夜涼如水,我躺在床上,聽著窗外雨打芭蕉,了無睡意。
我將笛子,一直放在手中沉潛把玩,思來想去,卻仍是窺不透其中玄機。
白日裡所見紙片上的內容,每多想一分,心內寒意便更重一分,我想起那日在上京城樓上,看南承曜白羽鎧甲的背影漸漸消失在天邊,優雅貴胄,風姿驚世,這難道竟然會是最後一面?
我該是信他的,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他是怎麼樣的人,其實我再清楚不過,深沉冷斂,心狠無情,他的城府,深不可測。
這樣的人,原是不會那樣輕易就倒下的,可是……
我閉上眼睛,紙片上的內容,卻依舊曆歷在目。
行軍調度,起止進程,甚至包括南承曜的起居飲食,都事無巨細,詳加筆墨。能做到這一步的人,在軍中,位份絕不會低。相應的,他要策反,亦是輕而易舉。
自古英雄都如是,明槍易躲,而暗箭難防。
南承冕發出的指令我雖未能見到,可也能從這些回復的密函中窺見一二,不外乎就是八個字——裡應外合,借刀殺人!
我感到疲倦,卻依舊清醒,伸手輕輕揉了揉太陽穴,這才驚覺,不知何時,自己竟然已經冷汗透衣。
天幕是一片沉沉的黑,橫豎今夜是不可能成眠的,我閉目靜了一會,漸漸打定主意,也不喚疏影,獨自起身,行至案前,就著燈盞默默將紙片上的內容提筆復原。
我能想到的,南承曜必然也能想到,思慮只會更加周密。
那麼,我需要做的,便是將這紙片上的內容原原本本默出來,連同那支笛子一道,儘快送到他手中。
蘇修緬曾贊我博聞強記,但凡看過的東西,雖不至於過目不忘,但總能記上八九不離十,所以他常常讓我幫他謄寫醫藥典籍。
那時雖是默記無數,卻也是隨性的成分居多,我與他都並未太當回事,更加沒有像如今這樣,耗盡心力的點滴回想。
雖然紙片上的內容並不少,但畢竟給我的印象太過深刻,加上隔的時間並不長,所以如今默起來也並非不可能。
研墨,展紙,提筆。
筆是湘妃竹管的紫霜毫 ,紙是堅潔如玉的澄心堂,一字一句,運筆於心。
不知過了多久,疏影推門進來,見到我伏案的身影,不免有些驚訝:「小姐,你這麼早起來在寫些什麼?」
我將最後一筆落定,抬眼看了看窗外朦朧的晨色,這才發覺,自己竟在不知不覺中,寫了一宿。
疏影上前幫我披上慣常穿的披風,雙手觸到我冰冷的身子時,幾乎是驚叫出聲:「小姐,你到底是什麼時辰起來的?又寫了多長時間?怎麼手冷得跟冰塊似的!」
我一面揉了揉自己僵冷麻木的右手,一面沉聲開口吩咐道:「疏影,幫我把衣服拿過來,我即刻便要出去。」
夜裡默記書寫的時候,我的思緒始終沒有停過,越來越清明。
不是沒有懷疑過這或許是東宮的故布疑陣,但灩兒那樣哀涼的神情卻絕非作偽。我曾隨蘇修緬走遍山川河嶽,也見識過各種各樣的人,在這一點上,我想我能夠肯定。
再說了,即便這個消息是假,對南承曜而言,也不過是增加了他的防備與戒心,並沒有什麼壞處。
因此,現如今,我所要做的,便是將這些書信,連同那支笛子一道,完好無損的交到南承曜手中。
疏影端了熱水進來,看到我正在收拾案上書信,不由得嘟囔抱怨道:「也不知道是多重要的東西,讓小姐連自家身子也不顧了,寫了那麼長時間,現下又當寶貝一樣的收拾著。」
我看著手中書信,垂眸極緩的笑了下:「是很重要,所以,我一定要讓他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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