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回

  「姐姐既然已經看出了端倪,就不想知道灩兒這般費盡心機請你過來是為了什麼嗎?」

  諾大的寢殿裡,空空蕩蕩,只余我與她,而灩兒的聲音,淡淡帶笑,有著如同曼佗羅一樣的氣息。寫到這裡我希望讀者記一下我們域名

  「你要見我,讓人傳個話便可,這有何難?」我看著她的如花笑靨,靜靜開口:「何必非要讓暗香遭這個罪。」

  她冷淡的笑了下:「東宮上下那麼多雙眼睛,若是我派人請你,不消片刻,我們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會傳到太子殿下耳中,所以我只能等你主動來看我。可是等了那麼多天也等不到,眼下情勢又不容我再繼續等下去,那麼,只有就著暗香的病引了你來,這樣方可做得天衣無縫,不叫任何人起疑。」

  我看著她,淡淡開口:「她不過還是個孩子,你讓她這樣遭罪,就不會感到內疚嗎?」

  灩兒依舊是帶著那樣淡漠的笑,清冷的開了口:「姐姐,這你可錯怪我了。主意是我想的,可卻是暗香自己在這霜降的夜裡浸了一宿涼水,這才導致的高熱不退。我請太醫,固然是為了讓這東宮上下都知曉她的病,但卻是她自己不肯吃太醫院的藥方,並每每在晚間不蓋被子入睡,這才導致的病勢反覆。她告訴我,這樣疏影必定會求你帶她入太子府看望她,如此我便能見到你了。」

  我怔了片刻,忍不住輕嘆道:「她不過還是個十四歲的孩子。」

  灩兒笑了笑:「所以我說你是當真心疼疏影,所以她才可以保有真性情吧。」

  我看著她,我同父同母的親生妹妹,只覺得自己竟然從來沒有了解過她,曾經熟悉的容顏,現在看來,竟然是那樣的陌生。

  「那麼,你這樣費盡心機引了我過來,究竟想要對我說什麼?」

  過了半晌,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平靜無波,所有倦意惆悵都收拾得很好,分毫不露。

  她落了笑,靜默看我片刻,方開口輕問道:「三殿下離開上京也有十餘日了,二姐可知道現如今他到了哪裡?」

  她的話語雖輕,但我卻明顯的感覺到其中必然有什麼地方不對了,我一眨不眨的看著她的眼睛,開口答道:「關山遠阻,書信難托,除了五日前殿下捎信回府報得一聲平安,我再沒得過他的任何消息,按腳程算,大概應該是到幽州了罷。」

  「不,是涼州。」 灩兒微微閉了閉眼,也不去理會我心內的驚怔,徑直起身,先行到門前窗下細細看了一遍,確信四下無人了,方回身到床前,在一個隱秘的暗格內取出一摞紙片。

  她將紙片遞給我,並不出聲,漂亮的眼眸中有幽深光影靜默流轉。

  我知她這樣的話語與舉動必然事出有因,當下也不多問,只毫不遲疑的接過她手中的紙片,細細讀了下去。

  越往下讀,就越是心驚,控制不住的,寒意蔓延。

  我將紙片遞還給她,她接過,就著火燭將它焚為灰燼,一面輕道:「原本就是為了給姐姐看,灩兒才冒險留到今天的,現如今,總算可以安心了。」

  我定定看她,異常冷靜的開口問道:「大軍在行,起止進程皆屬最高軍事機密,更遑論紙片上的那些記載,就連最微末的地方也都事無巨細詳加筆墨。你是怎麼拿到這些的?」

  「這便是我為什麼不擇手段也要引姐姐過來的緣故了。」灩兒漂亮的雙眼瞬息不離的看著我,一字一句的開口道:「這紙片上的內容,皆是太子每日必得的情報,我不知道他是通過什麼途徑獲取的,但卻知道他無時無刻不在盼著。」

  「既是如此機密的東西,他怎麼會讓你知曉?」我看著她,靜然問出了聲,視線同樣一眨不眨的鎖住她漂亮的眼。

  「如若他肯不避諱的讓我知道,我又何須連見你一面都這樣費盡周折?」 灩兒笑了笑:「是有一次他宿在我瑞凰樓的時候,恰有一封這樣的急件送上,那種情勢之下他都能克製得抽身離去,我便知道這其中必然非比尋常。」

  她說得隱晦,我卻也非懵懂,自然能明白她的所指。只不做聲,聽她的聲音繼續傳來。

  「後來我上了心,處處留神,他雖把這些紙片藏得隱蔽,卻到底是讓我找到了。於是我便趁著他入宮理政的時候,或是夜裡倦極深睡的時候偷偷翻出這些紙片謄抄,再原封不動的放好。所以姐姐方才看到的並不是原件,只不過內容,卻是分毫不差的。」

  我心內震動,面上卻是極為平靜,深深的看著她的眼睛,一個字一個字的問道:「灩兒,你既已嫁入東宮,現在卻又告訴我這些,是為了什麼?」

  她垂眸,半晌之後可有可無的笑了下,卻並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而是自顧自的說了下去:「太子能得到這些消息,必是在軍中安插了耳目,只怕位份還不低。若我偷聽到的消息是真,那麼就連平亂也只是個幌子,三殿下此行,恐怕凶多吉少,落了裡應外合借刀殺人的套。」

  我緘默不語,只是深深看她,而她與我對視良久,終是自嘲的笑起:「罷了罷了,看來今日我不把一切向你說清楚,你是不會信我的。二姐,你可還記得我與太子殿下的這場姻緣是從何而起的?」

  我不意她會突然問這個,一面回想,一面應道:「聽母親說,你與太子是在去年上元賞燈的時候意外遇上的,彼此一見傾心。」

  她笑了起來,似是帶著追憶,明明艷麗無雙,卻總叫人覺得淒楚。

  她看著我,聲音帶著微涼的笑意:「是上元賞燈節沒錯,可是我遇上的那個人卻不是南承冕,而是,三殿下。」

  我心內驀然一震,驚痛交加的看向她,而灩兒似是根本沒有察覺到我的神色一般,繼續微微笑著,開了口:「我看中一個宮燈,卻猜不出它的燈謎,恰好他路過,連思索都不用,輕而易舉的就替我贏下那盞令多少人艷羨的宮燈……」

  她的聲音裡帶著追憶的恍然,如夢境一樣不真實:「我知道他是當朝三殿下,有一次隨母親入宮的時候遠遠見過,他卻不知道我是誰,笑著將宮燈遞給我轉身便走。那時的我,就如同著了魔一般,也顧不得羞澀禮法,追上前去便同他說『待殿下來日到我慕容相府,灩兒必然親自謝過殿下的贈燈之情』。」

  我心內痛楚難言,緊緊的閉上了眼睛,她的那一句話,那樣含蓄而情意殷殷,無非是為了將自己的身份告知,顧不得禮法羞澀,只是不願意和他錯過。

  「後來,父親大壽,指婚的恩旨也下來了,你不會知道那時的我有多開心,就如同,摘得整個春天的花朵一般……我細細梳妝,換上最美麗的衣裳,在壽席上吹笛獻舞,外人皆道慕容小姐才情過人,孝感動天,卻不知,我為的,不過是他在座,如此而已。」

  從她的敘述之中,我隱約能猜透這事情的起承轉折,卻仍是下意識的抗拒,不願意相信,我看著我妹妹皎潔如月卻也清冷如月的容顏,微帶顫抖的問出了口:「那為什麼還會有逃婚一事?」

  灩兒笑了起來,讓人覺得無盡的淒冷而心憐:「二姐,其實你已經猜到了,只是不願意相信罷了,就如同當時的我一樣。母親常說,我太心高氣傲,這樣鋒芒畢現的性子,總有一天是要吃虧的,從前我不以為然,現如今,卻是不得不信。」

  她繼續笑著,眼中卻是冷漠一片,連恨意都不帶分毫,聲音亦是平淡得如同再述說他人的故事一般:「父親的壽宴之上,既是請了三殿下,又如何會遺漏了太子?是我自己作繭自縛,那一曲笛音一段舞,沒有打動我愛的人的心,卻是引起了東宮的興致。」

  我想起了不久前的中秋賞月宴上,灩兒一身素衣笛音天籟,清冷美麗得如同月中仙子,而她刻意而為之的那場表演我雖然未能親眼看到,卻不難想像,該是何等的驚塵絕艷。

  微微閉上眼,怪不得那一曲「驚鴻」她吹奏得那麼好,百轉千折,耗盡心血的苦練也是為了他嗎?

  「我不知道南承冕是怎麼跟父親母親說的,我只記得母親那時的眼淚與哀求,我慕容家雖然勢大,卻畢竟是臣子,這些王孫貴胄,得罪不起。縱然有皇上賜婚做藉口,可畢竟駁了太子的意,日後境遇如何自然可想而知。」

  灩兒轉目看我,微微一笑:「所以,既然婚旨上並未言明是將哪一位慕容小姐指婚給三殿下,不若就由姐姐嫁入王府,我入東宮,兩全其美。」

  我看著她,克制住心內蔓延的寒意,問了出聲:「母親是這樣同你說的?而你也同意了?」

  灩兒搖了搖頭:「太子的旨意壓在那裡,父親母親亦是無能為力。我還記得那天晚上母親一直不停的流淚,我知道她亦是心疼我,可是,她對我說,我是慕容家的女兒,就註定了要為家族犧牲。我能理解他們的苦衷和不得已,卻沒有辦法做到一點都不怨恨。」

  兩行清淚,緩緩滑下了她如玉的面頰,她並不去擦拭,只依舊輕輕開口:「起初,我自然不肯同意,無論母親怎麼說,我只是搖頭不依。逼得急了,我甚至推開她奪門而出,母親只是淚流滿面的看著我,卻終究沒有阻攔。」

  我看著她面上的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珍珠一般,越來越多,神情卻是清冷如昔,心內,有暗沉的疼痛不斷翻湧,眼睛也灼熱的疼著。

  「我在街上不停的跑,心裏面唯一的念想就是要去找三殿下。我不知道自己可以憑什麼樣的身份去找他,找到以後又能如何?可是那時,就是那樣不停的跑,不停的跑,一直往三王府的方向。」

  灩兒抬起手背,隨意的抹了抹淚,聲音繼續傳來,不帶心傷,只有說不出的淡漠:「他沒有在王府之中,下人告訴我他正在太液湖遊船,於是我什麼也顧不上,依舊是急急的趕到太液湖畔。」

  她忽然轉過臉來看我,長長的眼睫上依然帶淚,如蝴蝶的翅膀一般翩躚顫動,唇邊,卻緩緩帶上微笑,美得令人窒息。

  「那天天色甚好,碧空晴日,風景如畫。我一眼便看見了他,畫舫之上,他手攬美人的腰肢,暢意笑著。只是那樣的風神氣度,卻與滿船的靡亂截然不同,只莫名的讓人感覺到冷。那一刻,我忽然就看清了,沒有理由,卻偏偏莫名的篤定——這個男人,終此一生也不會屬於我。」

  我看著她,一句話也說不出,只能聽她淡淡帶笑的嗓音,繼續響在一室寂然之中。

  「他沒有看見我,我也沒有再上前,回到府中,我便聽任家中安排,與暗香一道,住進了東宮。我心裡明白,即便自己當真嫁入三王府,也不過是他無數溫柔鄉中可有可無的一處,他絕不會分太多心思在我身上。可若是嫁入東宮,至少,南承冕是愛慕我的美色的,至少,我可以為他,做三王妃做不到的事情,就像今天這樣。」

  我心內冰涼而痛楚,微微閉目,卻還是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她看了看我的樣子,淡淡笑起:「二姐,你也不用覺得我可憐或是欠了我什麼,這都是我自己的選擇,就像你說過的,但凡這世間種種,各人皆有各人的緣法,強求不得。更何況,至少太子待我,是很好的,在這一點上,我或許比你來得幸運。」

  我暗暗做了幾個深呼吸,強自按下種種翻湧的情緒,看著灩兒,聲音卻不可避免的有些沙啞:「既然你也知道太子待你很好,為什麼還要這麼做?你還沒有放下過去,是不是?」

  「是,所以今天我才會用盡心機引你過來讓你看這些紙片,因為現在的我,還是沒有辦法眼睜睜看他出事。」她看了我半晌,淡淡開口:「但是,姐姐,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往後我不會再做這樣的事了。這一次,就當作是我對從前種種,對那些美麗的夢和憧憬的最後祭奠,我也算是,用這樣一種方式,來徹底結束對他的痴戀。從此以往,慕容灩只會有東宮太子妃這一個身份。如果有朝一日,東宮與三王府的敵對無可避免,那我也只會站在我夫婿身旁,哪怕是與你們兵刃相見,也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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