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社稷

  第255章 社稷

  荊州府歸州,官道之上,百餘名騎卒踏馬而過,一眾騎軍在官道上奔行一陣,忽然勒馬轉下官道

  官道兩側是大片的田地,右側田間本有十幾名百姓正在勞作,此時百姓遠遠見得騎卒拐下官道,田間的百姓卻是二話不說,直接扛著鋤頭,便向著四面逃散而去

  一眾騎卒卻也沒有理會遠處逃散的百姓,騎卒隊伍下了官道,便在道旁不遠的一處林間下馬休息

  隊伍中央是一個身著交領儒衫,面容清癯的中年男子,男子勒住馬韁,一旁的親衛見狀也是立時迎上前來,就要將男子扶下戰馬

  但中年男子卻是擺了擺手,自己慢慢翻下了馬匹,此人便是如今的鄂省巡撫堵胤錫

  去年堵胤錫聯合忠貞營圍攻荊州,勒克德渾從江南馳援湖廣,原本應該守住東面岳州,攔截清廷援軍的何騰蛟等湘省各軍卻是不戰而潰

  勒克德渾未受絲毫阻礙,一路沿江星夜疾行,直接奇襲忠貞荊州明軍後路

  荊州城下的明軍毫無防備,頓時大潰,堵胤錫墜馬折臂潰回常德,至今都未痊癒,忠貞營更是死傷數萬人,退入川鄂邊界

  忠貞營及堵胤錫經此一役,俱是元氣大傷,兩邊自此以後關係也是開始冷了下來,兩方聯絡也是時斷時續

  堵胤錫接得朝廷的旨意後,便令人探查忠貞營蹤跡,在確定忠貞營如今正駐於巴東後,堵胤錫也是直接啟程向著巴東趕來

  道旁林間,一眾騎卒散坐在林間各自休息,一些軍卒則是給馬兒餵著草料米豆

  堵胤錫與監紀推官鄭古愛走到一塊岩石旁,也是取出水囊吃起干餅

  此時正是春耕時節,但放眼望去,四面的田野卻是空空蕩蕩,沒有一個人影

  田地間長滿翠綠雜草,其間夾雜著一兩株禾苗,風吹起來,田間滿地雜草搖盪

  鄭古愛看著空無一人的田野,手中拿著干餅,忽然站起身,臉上神色惋惜

  「昔年百姓無立錐之地,但求分畝之地尚不可得,如今這許多良田卻是無人耕種,當真是可惜」

  堵胤錫看著滿眼荒蕪的田間,沉默片刻,忽然開口說道

  「荊州之地近年戰亂不斷,百姓播種剛完,說不得何時便會大兵過境,縱是僥倖等得米麥長成,又有亂兵來掠,辛苦一載,卻可能顆粒無得,如此境況,誰人肯種」

  「辛勤耕作一無所得,為賊為寇卻可滿倉滿谷,這十數年來天下間動盪不休,皆由此來」

  鄭古愛聞言,也是沉默下來,兩人靜靜看著空蕩蕩的田野,久久無言

  過得半晌,鄭古愛卻是忽然開口說道

  「撫台大人覺得此次朝廷突然讓我等召忠貞營前往朝中參見,到底是何用意」

  堵胤錫兩人身旁坐著一個十歲左右的男孩,孩童頭上扎著兩個總角,身上則是穿著一件淡紅色的小襖

  男孩此時坐在石邊睜著眼睛,似懂非懂的看著身旁的兩人

  一旁的親兵端著瓷碗走過來,瓷碗中是剛剛燒開的熱水

  堵胤錫接過親兵手中的瓷碗,將干餅撕成小塊在熱水中泡軟,而後這才將瓷碗端給身旁男孩

  堵胤錫取過一旁的水囊喝了一口,將手中最後一塊干餅咽下,這才輕聲開口說道

  「忠貞營轉戰中原數十載,營中皆是善戰老卒,自我中原九邊遼卒喪盡後,朝廷已幾無可用之兵,忠貞營已是我中原僅剩的幾支精銳人馬,要與清虜爭雄,必得用此精銳!」

  「我大明養士數百載,物華風流,如今雖是武事不興,但朝中卻多士人能吏,正善牧治一地」

  「朝廷若能將忠貞營收入朝中,以忠貞營之勁卒守邊,以我大明之士人能吏牧治,且耕且戰,則我大明社稷便可興復有望」

  「監國殿下信中言及忠貞營,無一語提賊,所言訴述皆稱其為我漢家精銳」

  「殿下心念天下社稷,氣量恢弘,顯然已是盡棄前嫌,我大明能得如此聖主,當真是我大明之福」

  鄭古愛看著神色略微激動的堵胤錫,臉上也是神色動容

  但此時曠野寒風一吹,鄭古愛又是清醒過來,臉上神色遲疑,開口說道

  「朝廷雖是一片赤誠,但恐怕忠貞營眾人卻未必肯來」

  堵胤錫當年單騎入營,說降李過等忠貞營眾人來降,李過等人雖是領受了忠貞營的名號,也受了朝廷的官職,但卻只是虛應其號

  如今忠貞營眾人明面上都是大明的侯伯都督,但實際上忠貞營眾人領受明廷官職後,卻將明廷所授的官印符信,盡皆寄存於李過之處,而營中眾人仍以大順所授官職自稱

  忠貞營如今與其說是歸降明廷,不如說是與明廷結成了同盟

  明廷雖是授予堵胤錫節制忠貞營的權力,但實際上堵胤錫根本就無法影響忠貞營內的事務

  堵胤錫若是想要讓忠貞營出兵,只能與李過等人商議,若是李過等人不想配合,堵胤錫拿忠貞營根本就沒有任何辦法

  先前忠貞營眾人對堵胤錫還頗為敬重,但自從去年荊州之戰大敗以後,忠貞營對堵胤錫也是愈發冷淡

  當初兩方說好忠貞營攻荊州,何騰蛟在湘省岳州攔住清廷援軍,但最終的結果卻是清軍毫無阻攔,便突襲到忠貞營後方,讓忠貞營損失了數萬人

  荊州之戰以後,明廷那邊的解釋是湘省之軍力戰不敵,這才讓清軍援軍趕至

  但忠貞營內的眾人卻是懷疑這根本就是明廷的陰謀,明廷就是故意在放清虜援軍過境,而目的自然是剿滅他們這些順賊

  如果不是在此戰之中,堵胤錫的撫標營也是損傷慘重,堵胤錫自己也身受重傷,那忠貞營等人恐怕早就與堵胤錫翻臉了

  如今兩邊的關係極為冷淡,忠貞營此時對明廷已有戒心,堵胤錫此次想要說服李過等人前往武岡參見,絕非易事

  堵胤錫想到此處,臉上也是神色微沉,他抬頭看著遠處荒蕪的田野,臉上卻是忽然閃過一絲堅定

  堵胤錫摸了摸身旁男孩的腦袋,輕聲開口說道

  「忠貞營歸朝,事關社稷興復,此事絕不容有失,無論如何,本官都必須令忠貞營兩人入朝參見」

  一旁的男孩吃著已是泡軟的干餅,看著身側神色堅定的堵胤錫,眼中卻依舊是一片懵懂

  官道旁,堵胤錫一行人修整過後,很快也是再次上馬,向著巴東疾馳而去

  下午時分,堵胤錫一行人終於是抵達巴東城外,到得此處,人口終於是開始稠密起來,田間也開始能見到耕作的百姓

  堵胤錫等人到了城外,很快便被忠貞營騎哨發現,待表明了身份後,忠貞營的騎卒也是引著一行人,向著城門而去

  堵胤錫看著引導騎卒乾瘦的臉頰,眼中卻是若有所思,對這次宣詔卻是多了幾分把握

  縣衙大堂,兩邊之人各自落座,左側是堵胤錫鄭古愛毛壽登等朝廷使臣

  右側則是李過高一功,兩人往下是左果毅將軍張能,右果毅將軍馬重禧等忠貞營眾人

  「前次來信已述朝廷旨意,監國殿下欲招兩位將軍入朝覲見,兩位將軍考慮的如何了」

  李過高一功看著對面風塵僕僕的堵胤錫,卻是沉默不語

  幾日前他們忽然收到堵胤錫來信,卻是從信中得知原先給他們賜官的隆武皇帝已是遇難,明廷現在又擁立了一個新的監國

  而這個新監國,竟然欲讓他們兩人領軍前往武岡參見

  李過接到書信以後,便召集高一功等人一起商議,但是眾人商議幾日,卻是依舊沒能確定這明廷的用意

  李國等人還沒想好怎麼給堵胤錫回信,卻是未想今日午後,這堵胤錫竟就闖上了門來

  此時眼看這明廷與堵胤錫如此著急,卻是讓李過等人心中愈發警惕

  李過與高一功相視一眼,忽然開口說道

  「堵公數日前忽然來書,說是桂監國殿下欲召我等兩人領軍入見,卻是讓我等有些措手不及,不知如何回應」

  「堵公乃是我等在朝廷之中唯一可信之人,李某也不願欺瞞,營中對此事卻有疑慮」

  「請堵公如實告知,朝廷召我等入見,到底有何目的」

  堵胤錫聞言,臉上也是神色一正,開口說道

  「殿下領軍於閩省大勝清虜之事,諸位想必已知,清虜與閩省遭逢大敗,此時卻是賊心不死,又是興兵入湖廣,欲侵我朝廷湘省之地」

  「監國殿下此次親入湖廣,正是為統合各軍,迎戰清虜,將韃子趕出湘省」

  李過等人聞言,臉上神色也是凝重起來,而後李過眼中也是閃過一絲恍然之色,明白了這桂監國召自己等人前去的原因

  清虜即將大舉進攻湘省,這粵省朝廷此時分明是亂了陣腳,所以才想調忠貞營前往湘省擋住韃子

  至於湘省那麼多軍將,為什麼非要千里迢迢來召忠貞營,那卻也簡單

  湘省那群軍將,除了順營出身的幾支還勉強可看,其餘皆是酒囊飯袋,想要以這些人來擋住韃子,顯然是痴心妄想

  那桂監國大概也是明白此點,所以才特地來召忠貞營前去,如今湖廣之中能有膽氣實力與清虜對陣的,也只有他們忠貞營

  李過等人想到此處,心中也是略微安定下來,相比於之前信中所說的什麼桂監國欲召見慰勞忠臣德王理由,朝廷想利用他們去打韃子,反而更讓眾人信服,這才更符合他們對明廷的印象

  堵胤錫此時又是繼續說道

  「朝廷閩省大勝,如今已據閩粵桂及西南數省之地,仍握天下之半」

  「忠貞營士卒家眷足有七八萬人,單憑巴東一地絕難自足,惟有朝廷以數省為基,方有能力供養如此大軍」

  「此次清虜進兵,殿下領軍親入湖廣,忠貞營若是能於殿下身前立下戰功,不僅能得殿下賞識,可真正立身朝堂之中,更能得朝廷糧餉供應」

  「殿下親征之事本已是可遇不可求,此次更是直入湖廣,此乃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兩位將軍萬萬不可錯過此次機會」

  李過兩人聞言,臉上皆是閃過意動之色,但很快兩人心中便暗暗搖頭,這堵胤錫雖是說的好聽,但實際上卻還是一片虛言

  他們信明廷想用他們打韃子,但卻不怎麼信以後明廷會給他們提供糧餉

  明廷就是當真願給忠貞營供糧,恐怕也得是將韃子趕出湘省以後,但韃子又豈是那麼好贏的

  況且他們這一營人馬乃是順軍餘部,此時若真是按堵胤錫所言勤王而去,誰知道那明廷與桂監國對他們這些人會是什麼態度

  堵胤錫看著李過兩人臉上神色,也是猜到了他們心中所慮

  堵胤錫眼中一轉,便開口說道

  「兩位可是擔憂朝廷會對你等另眼相待?」

  李過兩人聞言,沒有開口,但卻是神色平靜的看著對面的堵胤錫

  他們的態度很明顯,就是不信明廷,實際上忠貞營眾人也想不到有什麼理由,可以去相信明廷

  大順軍曾經奪了大明的天下,這等大仇豈是輕易可解

  堵胤錫見得兩人神情,卻是不以為意,繼續開口說道

  「兩位將軍對此卻是無須憂慮,桂監國殿下對朝中諸軍一視同仁,忠貞營既已歸附朝廷,便是我大明之軍,朝廷絕不會有所偏見」

  「朝中如今三支禁軍,這三支禁軍皆是監國殿下親領,而三支禁軍之一的騰驤軍主將馬寶便是,嗯……」

  堵胤錫猶豫了片刻,又是繼續說道

  「騰驤軍主將馬寶將軍,便是你等順營出身之人,馬寶將軍如今已受封安定伯,更是騰驤軍主將,統領朝中數萬禁軍」

  「馬寶將軍順營出身可掌禁軍,忠貞營同樣也可列身朝中,殿下用人但看忠心才幹,絕不以出身論人」

  李過聞言,臉上卻是神色愕然,卻是未曾想到此時明廷之中,竟有一個順營出身的大將在紙張兵權

  只是李過凝眉思索半晌,卻是根本找不到這馬寶的信息,他看向下方的高一功,開口說道

  「高兄乃是營中元老,可知得這馬寶將軍」

  高一功此時同樣也是眉頭微皺,思索了一陣,卻是同樣也沒找到這馬寶的信息,大順五營二十二將,卻是沒有一人喚作馬寶

  高一功乃是李自成皇后高桂英之弟,在順營中資歷極老,幾乎李自成起事開始,高一功便已經跟在李自成身邊

  順營之中幾乎沒有他不認識的人,但他將這些年的出名將領過了一遍,卻還是沒能找到這馬寶的來歷

  高一功臉上神色嚴肅,明廷之中此時竟然有一個順營出身的禁軍大將,這對此時的忠貞營來說乃是一個極為重要的消息

  如果這個消息為真,那所謂的馬寶竟真是順營出身,這意味著忠貞營有可能藉此機會,真正融入明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