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幼帝

  第236章 幼帝

  京師,紫禁城武英殿,一個十歲的孩童坐在上方龍椅之上

  孩童一身明黃龍袍,頭戴紅絨頂珠朝冠,身前掛著一百零八顆翡翠朝珠,這一身衣袍固是奢華威嚴,只是這龍袍朝珠卻是過於寬大,看起來反倒像是將孩童蓋在龍袍中

  這便是如今清廷的皇帝,登朝三年,卻年僅十歲順治福臨

  順治小皇帝之下,則是坐著滿堂身著黑色朝服的清廷大臣

  左側首位,是一名身著黑金色五爪團龍袍服的中年男子,男子頭戴紅絨頂冠,身前同樣掛著一串翡翠朝珠,此人便是清廷如今的叔父攝政王,多爾袞

  多爾袞之下,是同樣身著五龍朝服的輔政叔王,濟爾哈朗

  濟爾哈朗之下是一容貌蒼老的老者,此人同樣身著親王朝服,乃是清廷之中如今資歷最深的禮親王代善

  再往後則是一個與多爾袞有著幾分相似的壯碩中年男子,此人便是多爾袞之兄,英親王阿濟格

  阿濟格之後,則是不久前才剛剛從江南趕回京師的貝勒,勒克德渾

  左邊除此四親王一貝勒外則再無他人,但右側卻是朝臣眾多

  右側首位乃是多爾袞親信,內國史院大學士剛林,祁充格等人,祁充格之後則是正黃旗固山額真譚泰,以及鞏阿岱,錫翰等兩黃旗將領

  譚泰往下,則是一等精奇尼哈番索尼,所謂精奇尼哈番,若是對應至五等爵便是子爵,索尼之後則是坐著遏必隆,卓布泰等兩黃旗將領

  索尼雖與譚泰同為兩黃旗將領,但索尼與譚泰不同,乃是極為堅定的帝系一黨,只認順治帝為兩黃旗旗主,也只聽從順治帝一系的命令

  索尼之下則是尚善,傅喇塔,阿哈尼堪等其餘各旗勛貴

  此時武英殿中朝臣滿座,殿中所有人皆是頭戴紅頂蓋帽,腦後留著細長的鼠辮,若是細看便能發現,殿中眾人與中原之人面目有異

  此時滿殿的大臣竟無一個漢人,這便是清廷內,凌駕在內三院六部之上的議政王大臣會議

  議政王大臣會議,全稱乃是議政王,貝勒,大臣會議,只有清廷之中的諸王,貝勒,以及各旗之中有議政大臣銜的朝臣才能參與的會議

  這種脫身於八貝勒共治時代的議政王大臣會議,乃是清廷最高等級的國議,以共議的方式決定清廷朝中所有的大事

  議政王大臣會議原先只許滿人參與,在入關以後多爾袞為了拉攏漢人,准許漢臣也可領議政大臣銜,參與議政王大臣會議

  但今日殿中竟全是滿人,連范文程寧完我這等清廷之中的累世漢臣,竟都不許參與其中,由此可見清廷對這場會議的重視

  三日前,閩省大敗的消息傳入京師,整個京師從上到下,從滿到漢,俱皆震動

  京師一眾漢臣,隨著清廷節節勝利,原本已經人心歸服,但此時驟然聽得明廷忽然在閩省大勝,心中卻又是泛起波瀾

  特別是陳名夏龔鼎孳等江南之地投奔而來的大臣,在聽得閩省大勝之時,更是不知該是悲是喜

  而滿臣之中亦是暗流涌動,清廷在自多爾袞定策入關以後,幾乎是所向披靡,一片石,晉省,秦省,豫省,江南,清軍兵鋒所指,幾乎無有不勝

  在多爾袞的布置下,清廷高歌猛進,占領了中原大片土地,而多爾袞在朝中的權勢也是愈發如日中天,幾乎無人能與其抗衡

  而現在博洛卻敗了,博洛攻取閩浙可是多爾袞親自定下的人手與籌劃,但現在博洛敗了,而且還是全軍覆沒的大敗

  這場大敗敗的好,敗的妙,京師之中有太多的人都在等這一場大敗

  消息傳入京師的當晚,紫禁城附近最核心的那一批府邸中,不知有多少家都在彈冠相慶,徹夜酣飲

  多爾袞在接到閩省大敗的消息後,曾打算暗中壓住此事的消息,但是不到第二天,閩省大敗的消息便已經傳遍京城

  這兩日之中,京城之中已經連續發生了數十起滿人殺死漢人包衣奴才的事情,而做下此事的,無一例外,都是死在閩省的鑲黃鑲白兩旗士卒家眷

  多爾袞自入關後,為了拉攏漢人,自是下令滿人不許隨意殺死分配到的漢人包衣

  但此時京師之中滿人不斷殺死包衣漢人,京師的各處衙門卻根本無人去管,漢人官員不敢管,而滿人官員則是不願管

  如今京師之中已經有了些風聲鶴唳的味道,多爾袞也終於是壓制不住,只得召集朝中的各方勛貴,召開議政王大臣會議,商討這場清廷入關以來,前所未有大敗

  實際上這場會議的結果如何已經不重要了,單是這場議政王會議的召開,便已經讓京師之中的有心人達成了目的

  武英殿中,多爾袞眼見眾人到齊,掃了一眼上方的身著龍袍的孩童,便直接開口說道

  「今日招諸位前來,要議的事想必諸位也知道了,閩省進兵不利,諸位以為當如何處置」

  多爾袞說完以後,目光便冷冷盯著下方的一眾朝臣,只是此時眾人皆是沉默不語

  右首上方的剛林見狀,正要起身,提出先前已經議定的處置閩省之敗的方案,但沒等剛林開口,下方的尚善便已直接起身

  多爾袞見得尚善起身,臉色卻是立時一沉,目光看向下方的濟爾哈朗

  但此時濟爾哈朗卻是面色平靜,只是靜靜坐在椅子上,好像對眼前的一切毫無所覺一般

  尚善起身,掃了一眼場中眾人,先是對著上方的順治小皇帝行了一禮,而後才開口說道

  「我大清朝廷自入關以來,兵鋒所向披靡,大軍所到之處漢人紛紛來降,但此次博洛領軍入閩卻是遭逢大敗」

  「博洛此次不僅丟了浙閩兩省,更是令我大清四千滿洲勇士全軍覆沒,博洛領軍無方,當真是罪該萬死」

  「此次朝廷用人不當,這才令博洛這庸人得以為將,卻是憑白害了我數千八旗勇士的性命,當真是可嘆可恨」

  堂中一眾滿臣看著侃侃而談的尚善,眼中皆是目光閃爍,左側的禮親王代善聽到此處,眉頭一挑,看了一眼下方的的尚善,又是看向上方的濟爾哈朗,而後又是收回目光,靠在椅子上,一副老態龍鐘的模樣

  上方的多爾袞臉色亦是陰沉下來,但下方的尚善,卻像是絲毫沒有發現多爾袞的神色一般,仍是繼續開口

  「臣以為博洛有大罪,博洛之罪不僅在指揮無方,斷送我大清數千鐵騎,更在折損我大清軍威」

  「此時天下未定,各處的漢人雖降,但不知多少漢人心中蠢蠢欲動,此次我大清於閩省大敗,卻極有可能令這些漢人,失去對我大清的恭順敬畏,當真是貽害無窮」

  「我大清之所以能百戰百勝,便在於賞罰分明,博洛喪師辱國,臣以為朝廷當對博洛論以重罪,如此方可警懾諸軍,以明朝廷法度」

  尚善說完以後,對著上方的順治皇帝一拱手,便神色自若的坐了下去

  尚善此時看似句句都在指責博洛,但實際上每一句在說的,卻都不是博洛

  朝中眾臣眼見尚善坐下,目光卻是立時看向上方的多爾袞

  但此時多爾袞臉上的陰沉之色卻已消失不見,只是面無表情的坐在上方

  多爾袞當然知道濟爾哈朗是衝著他來的,但區區一個尚善,卻是輪不到他來開口,果然下一刻,右側的剛林便已然起身

  剛林對著上方的順治皇帝行禮,又是對著多爾袞同樣行了一禮,便開口說道

  「尚善大人所言差矣,據臣所知,閩省之敗主因卻並不在博洛貝勒」

  「彼時博洛已然攻定閩浙,班師返回江寧,連報捷的文書都已經提前送入京師,閩省之敗,皆因佟養甲李成棟輕敵冒進,這才令明廷窺得機會,大敗入粵的閩軍」

  「明廷僥倖擊敗了入粵的閩軍,又調大軍進攻閩省,閩省危急,博洛當時已領軍返回江寧,本可置身事外,但博洛及圖賴諸臣得知閩省消息後,卻不顧自身安危榮辱,毅然領軍返回閩省,足可見其忠謹」

  「只是粵省之敗,喪盡閩省精銳,博洛等人手下兵力不足,這才為明廷大軍圍困,終於不支」

  「此戰之敗乃是敗於佟養甲等人輕敵冒進,與博洛圖賴等南征軍將無關,博洛等一眾南征軍將戰至最後,無一人投降,皆是為國殉身,正可證明朝廷當初用人無錯」

  堂中眾臣看著上方的剛林,眼中皆是目光微閃,博洛圖賴拜音圖等人,乃是多爾袞一手定下的南征人選,剛林此時當然不能讓他們有錯

  剛林話音剛落,尚善卻是沒有絲毫猶豫,立即起身開口說道

  「剛林學士此言卻是大謬,博洛乃是南征主帥,此時閩省大敗,不罪主帥那更要罪誰」

  「我女真本就人丁稀少,此次整整半旗勇士覆沒,又豈是可以隨意遮掩過去的」

  「如今小半個京師的滿人皆是張掛白幡,剛林學士欲為博洛脫罪,可想過這些勇士家中是何感想」

  剛林聞言,神色亦是微變,博洛此次率領的四千女真士卒,皆被明廷梟首鑄成京觀

  消息傳到京師,京師之中卻是哭聲一片,鑲黃鑲白兩旗在京師的聚居之處,幾乎家家懸起白幡,嚎哭不斷,整個京師的百姓皆是側目以視

  此時若是剛林想要強行替博洛脫罪,恐怕出了紫禁城,立馬就要被憤怒的兩旗家眷包圍,以女真族中的行事作風,他就是當街被殺,也不是奇怪的事情

  也正是因為此事引發的動盪實在太大,多爾袞這才不得不召開議政王大臣會議,想要平息此事的動盪

  尚善看著神色微變的剛林,卻是仍不可罷休,又是繼續說道

  「不說此事還好,既是說到了此處,那臣卻正要再行彈劾」

  「博洛圖賴等人雖敗,但終歸還是死戰不退,沒有丟我們女真勇士的臉,那閩省總督張存仁是怎麼回事,我大清貝勒國公都戰死沙場了,他這一介漢臣竟全身而退逃回了浙省,此時還不知所謂的,說什麼要朝廷趕緊發兵援守浙省,他怎麼還有臉活著!」

  「請朝廷立即對此人處以極刑,一介漢人受我大清朝廷恩賞,這才令其得任一省總督,但此人竟敢棄地而逃」

  「此時若不誅殺此人,震懾朝中那些漢臣,以後若這些漢人奴才若是皆學這張存仁,那還了得」

  「不僅是張存仁,那江寧城中的五省總督洪承疇也該下獄問罪,令其總督江南五省軍務,最後卻弄出一場大敗來,這等漢臣要來何用!」

  殿中一眾滿臣聞言,皆是微微點頭,博洛如何暫且不論,這張存仁卻當真是該死,閩省丟失,數千女真勇士都死了,張存仁這漢人怎麼還有臉活著

  上方多爾袞聞言,神色也是陰沉起來,張存仁和范文程等人一樣,都是多爾袞的親信,若是沒有他點頭,張存仁怎麼可能做得了閩省總督

  此時尚善濟爾哈朗等人逼迫多爾袞處置張存仁,實際就是在打多爾袞的臉,此時多爾袞連自己人都保不住,那以後誰還會聽多爾袞的話

  只是此時多爾袞亦是很難強行去保張存仁,正如尚善所說,連博洛圖賴等滿人都戰死了,張存仁一個漢人怎麼敢棄地而活,清廷之中向來是滿貴漢賤,這是多爾袞都不敢去挑戰的共識

  此時尚善以女真大義壓人,剛林等一眾滿臣皆是不敢說話,多爾袞此時也終於是沉聲開口

  「鄭親王以為如何」

  「尚善所言雖是有些偏頗,但大體還是有理的,我大清入關以來未曾一敗,此次遭逢如此大敗,總歸是要有人負責的」

  堂中一眾滿臣聞言也沒有絲毫意外,尚善乃是濟爾哈朗親侄,尚善的意思本就是濟爾哈朗的意思

  今日看似是尚善與剛林在爭論博洛是否有罪,但實際上卻是濟爾哈朗在對多爾袞發起反擊

  多爾袞看著神色平靜的濟爾哈朗,眼中閃過一絲殺意,卻也不去管濟爾哈朗,又是看向下方的禮親王代善

  「禮親王覺得如何」

  此時殿中所有人目光皆是看向代善,連多爾袞,濟爾哈朗亦是盯著此處

  代善見得眾人看來,臉上卻是神色平靜,沉默了半晌,這才像是睡醒了一般,緩緩開口

  「博洛畢竟是太祖之孫,又為我大清朝廷戰死,不應苛責太過,總歸還是要維持我大清宗室的臉面」

  「只是此番大敗,似也應該要有個說法以做交代,攝政王英銳果決,想必應有決斷,老夫但聽攝政王處置,絕無異議」

  濟爾哈朗聞言臉上閃過一絲笑意,而多爾袞臉上卻是一沉,代善此時明顯仍是兩不相幫,只是要求不要重懲博洛,保存宗室的臉面,以及要求要有人對這場大敗負責

  至於究竟要誰負責,代善卻是全憑多爾袞處置,絕不沾手

  只是代善此時要求有人對此戰負責,便已經是對多爾袞不利了,因為無論此時多爾袞處置哪個,都是在處置多爾袞的自己人

  代善乃是朝中最重要的中立派,自從與皇太極爭位失敗以後,便一直謹小慎微的在朝中做著恭順之臣

  皇太極逝世以後,多爾袞豪格兩方爭得不可開交,當時有人提出乾脆以代善繼任皇位,卻被代善一口拒絕

  代善不是不想爭,而是知道自己根本爭不過,代善雖是名義上的兩紅旗旗主,但他這兩紅旗勢力孱弱,加起來在一塊,恐怕都比不上其他幾旗一旗的兵力

  代善如今年事已高,已經做了幾十年的中立派,此時自然不可能再去捲入多爾袞與濟爾哈朗的爭鬥中

  他掌握的兩紅旗雖是無法在朝中爭權,但也足以讓他在朝中自保,無論哪方都無法逼代善去做什麼

  多爾袞又是看向後方的阿濟格,而阿濟格也是直接開口說道

  「博洛領著大半旗的人馬,竟被一群明兵打得全軍覆沒,當真是廢物,但這博洛終歸是戰死場上,算是沒有丟了女真勇士的臉,至於那張存仁洪承疇……」

  阿濟格說道此處,上方的多爾袞目光卻是冷冷掃來,阿濟格臉上閃過一絲不滿之色,有些不耐煩的擺手說道

  「算啦,攝政王總理朝政,說什麼就是什麼吧,我聽著就是了」

  阿濟格雖是多爾袞之兄,但素來跋扈妄為,就在不久之前還因為謊報戰功,在宮門前張蓋倨坐,被多爾袞下旨申飭,此時阿濟格能夠不拆多爾袞的台,已經是顧及情面了

  多爾袞臉上雖是難看,但此時也只得忍住,下方群臣此時也是各自給出意見

  剛林譚泰等人自然是依照多爾袞的意思,堅稱博洛等人乃是力挽危局,不當承擔閩省之敗的責任

  而索尼等保皇一系自也是以博洛乃是主將,堅持要追究博洛,張存仁,洪承疇等江南眾人的責任

  多爾袞自入關以後,麾下多鐸,阿濟格,博洛等人連戰連捷,打下大片疆土,多爾袞在朝中的權勢也是愈發煊赫,盡奪朝中之權

  朝中濟爾哈朗也好,代善也罷,以及索尼等兩黃旗保皇一系和朝中其他各旗的派系,無一例外皆要仰多爾袞鼻息而活

  多爾袞一系順風順水之時,眾人自然是只能忍氣吞聲,但現在多爾袞一系打了敗仗,那自然也是牆倒眾人推,所有人皆是趁著此時,齊齊向多爾袞發難

  此時不是朝中的哪一方要對付多爾袞,而是除了少數中立派以外,整個朝廷都在針對多爾袞

  若不是豪格一系此時在領兵出征不在京師,此時堂中的局面將會更加激烈,這便是大權獨攬的代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