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辭舊
動盪而又喧囂的一六四六年,終於是在閩省的炮火聲中漸漸逝去
這一年發生了太多的事情
鄂省巡撫堵胤錫聯合大順殘部忠貞營,與湖廣總督何騰蛟聚兵十數萬齊攻鄂省,清廷以勒克德渾揮師救援,勒克德渾兵至岳州,何騰蛟麾下數萬大軍望風而逃,清軍於岳州逆流而上奇襲荊州,忠貞營無備,死傷無數,聲勢浩大的荊州之役就此落敗
清廷多羅貝勒博洛受封征南大將軍,一戰擊破浙省,魯監國逃亡海上,成為海上天子
清軍兵圍金華,魯監國大學士朱大典誓不降清,據城死守,但終究是勢微力薄,為避免城中火藥為清軍所奪,朱大典領全家入城中火藥庫,毅然引爆庫中火藥,在滿天的火光中壯烈殉國,清軍隨後入城,屠盡金華之民
清軍兵越仙霞關,鄭芝龍與清廷暗通款曲,百里關城竟無一兵駐守,清軍勢如破竹,建寧,延平,福州,閩北一眾府縣望風而降,隆武帝汀州遇難,閩省淪陷
隆武殘臣西奔入粵,擁立桂王,唐王南逃入廣,鄭芝龍空領十數萬閩軍,終是以自身私利為念,為清軍所誘,降清被擒
緊接著又是李成棟領軍攻粵,廣州大戰,漳州大戰,詔安大戰,一連數場大戰幾乎沒有任何間隔,便猝不及防的在這歲末幾月接連爆發
無論這一年究竟發生了多少事情,也無論這一年埋葬了多少人的壯志不甘與遺憾,時間終歸不會為任何的人與事物停留
歲月無情,時間拋下舊的世界,依舊緩慢堅定的向前行進,抵達新的世界,充滿紛爭與動亂的一六四六年,終於是逝去了
一六四七年,正月初九,福州城外的官道之上,大軍行進
曠野之上旌旗招展,放眼望去官道之上,幾乎到處皆是身著朱紅軍服的明軍士卒,無數的士卒恍如行進的洪流一般,緩慢的向著福州城壓蓋而去
在這一片紅色的洪流中央是一輛寬大的黃木馬車,馬車前後金色龍旗迎風招展,在一眾龍驤軍的護衛之下,大明的監國殿下終於是抵達他忠誠的福州城外
福州城外五里,此時官道之上早已搭起高大的彩棚,官道之上騎哨來回奔行,一眾身著青紅官袍的人影站在寒風中,看著遠處緩緩行進而來的大軍御駕
此時不僅是此處,官道之上每隔一里皆是搭起巨大的彩棚,而福州城下更是士紳群聚,等待著桂監國殿下的駕臨
馬寶施福等人雖是早已奪下福州,但馬寶等人除了派兵接管城中防禦以外,所有人卻皆是未曾入城
馬寶施福等各軍皆未入城受降,而是紮營城外,等待著監國殿下的到來
此時彩棚之下,大量軍卒環繞,而軍卒中間,則是站著近百名人影,張肯堂,張同敞,劉湘客,馬寶,施福,黃廷等人盡皆在列,此時能站在此處迎接的,皆是此次閩省之戰的有功之臣
而在這些人之中,卻又有劃分,站在最前方的乃是張同敞,鄧銘武,吳繼嗣,劉湘客幾人
這些人乃是桂監國最初派入閩省的使團,身份自是不同尋常,因此當先站在前方,而馬寶陳奇策等人此時也是站在使團眾人之後,當先迎接
而在張同敞等人之後,則是以張肯堂為首的閩省眾臣
張肯堂站於最前,張肯堂左側是穿著一身大紅色麒麟武服的施福,施福之下便是同樣穿著麒麟武服的施琅,施福受封固國公,施琅則是因為施福的歸降,也拿到了一個固始伯的爵位,此時自也是能穿麒麟賜服
施琅這爵位本來是半賣買半送,含金量並不高,不僅不可承襲,而且爵祿也是最低的三等伯一檔
但隨著施琅大破漳州長泰,施琅這固始伯的爵位也愈發讓人不敢輕視,施福施琅之後,則是施顯成升等身著虎豹武服的軍中參游將領
張肯堂右側則是同樣穿著麒麟武服的鄭鴻逵,鄭鴻逵最終選擇投向桂監國一方,此時也是恢復隆武時定國公的舊爵
鄭鴻逵下方則是身著大紅孔雀官袍的鄭成功,鄭成功此時乃是三品戶部侍郎兼閩省巡撫,同時還有一個督查院僉都御史的銜,但最高的官銜還是這三品的戶部侍郎,鄭成功之後則是澄濟伯鄭芝豹以及鄭泰等鄭家嫡系
施福與鄭鴻逵中間,則是站著黃廷與周鶴芝,以及張肯堂麾下的總兵汝應元等人
其餘如洪習山等非嫡系的鄭氏軍將也是站在此處,這一處人數也最多,幾乎站到了迎接人數的半數左右,將左右兩邊的施家與鄭家兩方分隔開來
前方張同敞等人的氣氛還算好,不時也有人說話交談,但後方的閩省眾人此時氣氛卻是頗為嚴肅
兩側的施福鄭鴻逵兩方人馬,目不斜視,只是各自站在風中,看著遠處逐漸接近的御駕禁軍
中間的黃廷周鶴芝等人自然知道兩方如此態度的原因,只是黃廷等人對此也是諱莫如深,皆是沉默不言
一方是剛剛為朝廷立下大功的新貴,一方是原本舊主鄭家,無論哪一邊此時他們都不想得罪
此時他們已然歸順朝廷,既然上面有了朝廷,那他們又何必再參與進兩家的矛盾之中
黃廷等一眾中立將領不願捲入兩家紛爭,此時也是無人多言,同樣只是沉默站在原地,等待著御駕到來
眾人又是等了一刻鐘,龍驤軍前鋒率先抵達彩棚之下,一眾禁軍士卒將閩省眾將的親兵護衛等人盡皆驅趕,擋在外圍,守住各處
直到這時,不遠處的明黃馬車這才終於駛向彩棚之下
門帘掀開,一道人影走下馬車,施福鄭鴻逵等閩省眾臣,目光瞬間便集中在那人影身上
馬車旁,青年一身明黃龍袍,身形高大,樣貌英武,臉上似是帶著笑意又像是面無表情
眾人看著青年身前那道張牙舞爪的金色團龍,只覺得一股威嚴之氣瞬間向著自己壓來,場中眾人幾乎下意識便避開目光低下頭去,心中不禁暗道,不愧是能領軍擊殺博洛的天家帝裔,這桂監國果真是威勢逼人
但實際上哪有這麼多的金光外露,王霸之氣,眾人之所以覺得眼前的監國殿下氣勢凌然,也不過是因為此時眾人,身處龍驤軍包圍之中而已
閩省眾人此時為近萬龍驤軍圍在中間,無論是誰站在他們面前,閩省眾人恐怕都會覺得此人威嚴霸道,讓人不敢直視
朱朗下了馬車,便走向前方迎候的人群,只是朱朗剛剛走了兩步,張同敞等人便已經直接迎了過來
張同敞臉上神色激動,對著身前的青年,直接躬身一拜,開口說道
「臣張同敞參見監國殿下」
「臣自領皇命以來,常自憂懼,唯恐行差踏錯,貽誤殿下大事,今日終是,終是……」
張同敞看著身前的監國殿下,臉上神色激動,想及入閩以來的種種艱險危機,張同敞一時間竟是百感交集,久久不能聲言
朱朗看著眼前的眼眶微紅的中年男子,亦是神情感慨,伸手拍了拍張同敞肩膀,輕聲說道
「我等君臣不需多言,且先隨我見過閩省諸臣,稍後我等君臣再敘別情」
「臣心中一時激盪,有失禮數,多謝殿下體諒」
張同敞躬身行了一禮,而朱朗又是拍了拍張同敞肩膀,令其跟隨身後,這才走向下一人
鄧銘武見得監國殿下走來,臉上也是神色激動,但鄧銘性子終歸是沉穩,此時見得監國殿下走到身前,也是拱手行禮,而後沉聲說道
「當日辭別殿下,殿下以使團安危託付微臣,如今張吳劉諸位大人皆在此處,臣總算未負殿下所託,今日正式向殿下復命」
朱朗看著鄧銘武,也是神色感慨,開口說道
「當日我將使團交給銘武,便是知道銘武辦事向來穩妥,今日看來孤沒有看錯人,銘武,做的好」
「承志可是向孤念了你許多回了,既然回來了,便回御宮中聽用,你等二人可是孤的左膀右臂,孤可是少不得你們二人」
下方鄧銘武也是神色激動,立時回禮應是,朱朗又是勉勵鄧銘武幾句,而後才走向下一人
朱朗看著身前皮膚似是略微黝黑了一些的吳繼嗣,臉上也是閃過一絲欣喜之色
他初來此世在最惶恐茫然的的時候,便是吳繼嗣李國用兩人隨侍身旁,這兩人也是朱朗最為信任之人,此時見得吳繼嗣安然無恙,甚至還略微胖了一些,朱朗自也是心中高興
只是還未等朱朗開口,吳繼嗣便直接跪在地上,眼眶瞬間泛紅,顫聲開口
「臣吳繼嗣參見監國殿下,老僕可算是等來王爺了」
「此番入閩,老僕數歷艱險,數次險死還生,還以為此生再也無法得見王爺,蒼天憐憫,老僕今日能再見王爺天顏,縱是身死也是無憾了」
朱朗看著眼前不斷用袖子抹著眼淚,不時透過衣袖偷偷看向自己的吳繼嗣,心中也是不由一陣無語
而吳繼嗣眼看監國殿下久久沒有回應,也是覺得自己情感不夠到位,於是跪在地上不斷向前,想要扯住朱朗衣袍,來個抱腿痛哭
朱朗見得那就要過來抱腿的吳繼嗣,也是一陣無奈,終於是忍受不住,冷哼一聲,開口說道
「行了,莫要再裝模作樣,你此番入閩沒有功勞也算有苦勞,你不是一直惦記著宮裡酒庫那幾瓶秋月白嗎,等回了粵省孤就賞你,現在趕緊起來,莫要在這給孤丟人現眼」
「謝殿下的賞,臣得賜御酒,回家以後定然好生供奉傳承,讓我吳家世世不忘殿下隆恩」
吳繼嗣聽得朱朗終於回話,心中也是一定,直接便從地上爬起來,臉上的眼淚也立時不見
朱朗看著眼前一臉眉開眼笑的吳繼嗣,心中又是一陣無語,這吳繼嗣的馬屁卻是愈發肉麻了
吳繼嗣站在朱朗身後,臉上卻是得意洋洋,阿諛奉承又怎麼了,他吳繼嗣就是靠著阿諛奉承,不對,是盡心服侍殿下這才升上來的
別人一個個都只能稱呼殿下,而他老吳偏生就能稱呼殿下為王爺,而且殿下還應了
這說明什麼,這說明他吳繼嗣還是監國殿下身邊的第一心腹!
朱朗見過吳繼嗣以後,又是接見使團剩餘的劉湘客。林察等人,然後又是對隊伍末尾的馬寶等人各做勉勵慰勞
朱朗與馬寶等人在潮州之時才剛剛見過,倒是沒有花費太多時間,只是向馬寶略微詢問了幾句攻取福州的情況,對使團眾人的接見便也就此結束
朱朗在前方忙著接見使團等人,施福鄭鴻逵等閩省眾臣卻是始終靜靜等在後方,沒有人敢上前打擾
施琅等一眾閩省之臣,此時悄悄觀察著前方監國殿下與一眾使臣的互動,心中也是若有所思,
那使團正使張同敞在朝中果然非同一般,以後卻是要小心,不可得罪此人
監國殿下雖是與那張同敞只說了一兩句話,但此時監國殿下對這張同敞說的越少,便越能說明監國殿下對這張同敞的親厚
單是看那監國殿下與張同敞的互動,便知此人定然是深得監國殿下器重
這張同敞入閩時便已是掛的三品侍郎銜,此次招撫閩省已然立下大功,恐怕回去後不是升任尚書,便是要外派一方坐鎮封疆,這等人物以後幾乎肯定會入閣輔政,萬萬不能招惹
那吳繼嗣果然也是如其所說,竟真是監國殿下的潛邸心腹之臣
吳繼嗣這番阿諛奉承固然讓人不齒羨慕,監國殿下也是對那吳繼嗣聲言呵斥,但這卻正好說明了這吳繼嗣與殿下的關係非同一般
單是那吳繼嗣能在監國殿下面前擺出這一番無賴姿態,還不受罰,便可看出監國殿下對這吳繼嗣的親近
眾人看著監國殿下身後,那滿臉得意洋洋的吳繼嗣,心中也是生出一絲忌憚,將此人列為朝中不可招惹的人物之一
歷代朝中都不會缺少吳繼嗣這等佞幸寵臣
這吳繼嗣顯然便是這等親信寵臣,但偏偏最難辦的,也是這正是這等深得上意的小人
這等人物你讓他辦什麼事他不一定能給你辦成,但若是他想壞伱的事,卻是一壞一個準,這等小人近臣還是莫要沾惹為妙
此時朱朗已然接見完前方的使團眾臣,使團眾人也皆是站到了監國殿下身後,但監國殿下卻是並未向著後方走來,反而是停在原地
張同敞鄧銘武兩人站在監國殿下身邊,嘴中不斷低語,手中更是不時指向後方眾人,而眾人見得監國殿下看來,心中亦是立時緊張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