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閩臣
彩棚前方,張同敞鄧銘武等使團之臣環聚在朱朗身側,正向朱朗介紹閩省眾臣情況
張同敞等人每指向一方,哪一方的閩省之臣心中便立時一緊,眾人只見得張同敞等人嘴皮掀動,卻根本聽不清他們到底在說什麼
而監國殿下更是隨著張同敞等人指點,不時看向此處,眾人心中哪能不緊張
此時不僅是周鶴芝洪習山等普通將領,連施福,鄭鴻逵等人心中亦是緊張起來,他們這些人這些人此時聽著是國公,巡撫,伯爺,但這只不過是因為迫於形勢,朝廷才大發封爵
此時朝廷當然不會立刻翻臉不認人,但是官爵和官爵也是截然不同的,最簡單的一點,能掌兵的伯爵和不能掌兵的伯爵都位列五等,但這兩者卻是天壤之別
這位桂監國可不是隆武帝,這位殿下手中握著數萬精銳大軍,再加上監國的名號,已有威福自用討伐不臣的實力
這段時日馬寶與一眾閩將合攻泉州福州等地,閩省各將亦是見這些朝廷禁軍的實力
這支騰驤禁軍給閩省眾將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鋪天蓋地的火炮,接近一半的士卒皆配有布面鐵甲,僅僅六千人中竟就有兩千騎軍,而且軍中幾乎人人皆是敢戰的老卒,上陣就敢衝殺
施福黃廷等人與騰驤軍相處愈久,對朝廷的忌憚便也愈大,旁的不說,單是馬寶這支騰驤軍,若是在野外相遇,施福便不敢與其交戰
而據他們得到的消息,這支騰驤軍還是桂監國等人以李成棟等人的敗軍所組建的新軍,乃是朝廷三支禁軍中最弱的一支
至於那兩支擊潰李成棟佟養甲,人數多達三萬的龍驤武驤兩軍,他們更是不知道會精銳到何等程度,他們只知道博洛所領的韃子精銳便是被這兩支禁軍覆滅,整整四千餘女真軍竟一戰全滅
這個桂監國一朝可不是如隆武那般空有大義的朝廷,此時的桂監國朝廷無論是從實力上還是名義上,都有絕對的實力奪去他們手中的權力
他們剛剛協助朝廷拿下閩省,朝廷為了收攏人心,應是不會收了他們的官爵,但朝廷卻可奪了他們的實權,讓他們做個空頭官員,這等空頭官員基本上除了能領一份祿米,便什麼也不剩了
眾人站在彩棚之下,此時明明是寒冬臘月,但隨著時間推移,不少人額頭卻是開始冒出汗水
監國殿下在前方聽了約莫一刻鐘,張同敞鄧銘武兩人這才退回到監國殿下身後
而監國殿下此時也是邁步向著彩棚下走來,眾人看著那身著龍袍緩步走來的青年,心中也是頓時提了起來
朱朗到了彩棚之下,卻是直接走向站在最前方的張肯堂
「臣浙閩總督張肯堂,參見監國殿下」
張肯堂見著監國殿下走來,直接便要下拜行禮,但未等張肯堂躬身,卻已被一雙手掌穩穩托住
「張閣老不必多禮」
張肯堂抬起頭時,便已然見著一個身著明黃龍袍的青年站在身前,雙手將他托住
朱朗看著眼前頭髮花白的張肯堂,輕聲說道
「張閣老之事我已聽聞,孤海遺兵,散盡家財,仍矢志不渝,張閣老此行足可為天下表率,當真是我大明肱骨樑柱」
朱朗輕聲讚嘆,張肯堂聽得眼前青年所言,先是一愣,再看著朱朗身上那身明黃色的團龍袍服,思及先帝蒙難以後的種種惶然絕望,眼眶卻是驟然一紅
張肯堂看著眼前的英武青年,恍惚間卻是好像又看到了那個壯志滿懷的先帝
張肯堂眼中流下淚來,忽然失聲痛哭,竟一下跪倒在地上
「先帝不以臣鄙薄,以軍事相托,閩疆淪陷,先帝蒙難,諸公殉義,獨我苟活偷生至今,臣力不可掌兵退敵,先負先帝深恩,坐視疆土淪陷,又負大明社稷,臣死罪死罪」
張肯堂猛然跪下,忽然間涕淚橫流,整個人直接伏倒在地上
張肯堂這一番激烈的反應卻是讓在場所有人皆是嚇了一跳,只是朱朗很快也是反應過來,直接上前,將眼前的老者從地上扶起
朱朗扶起張肯堂,看著眼前淚流滿面老者,開口說道
「先帝蒙難於清虜,如今清虜已被朝廷所滅,閩省淪陷,如今又在張閣老手中復回,而今閩省邪氛盡消,皆賴張閣老之臥薪嘗膽,閩省將士之拼死用命」
「自此失之,又自此得之,社稷臨危,諸位能守節不墮,這才終於換來此番大勝,張閣老與諸位將士又何罪之有」
朱朗說到此處,忽然看向對面的一眾閩省軍將,又是朗聲開口道
「先帝一生心力皆在恢復,臨難之際,仍自手振長戈,欲復故土,如今閩省清虜雖滅,但江山半壁仍是淪於賊手,百姓日夜哭嚎待拯」
「當此之時我等豈能坐視天下漢家黎庶蒙難,而輕言捐生棄世,孤與諸位皆承先帝之志,此時正當勠力同心,忍辱振義,恢復我大明社稷,如此方是不負先帝之託,諸位以為然否」
「老臣此生必以此殘軀,鞠躬盡瘁,輔佐殿下,恢復我大明江山社稷」
張肯堂聽得朱朗所言,臉上神色一正,忽然對著朱朗深深下拜
「臣等必鞠躬盡瘁,追隨殿下,早日恢復我大明社稷」
後方施福鄭鴻逵等閩省群臣見狀,亦是齊聲高呼下拜
施福等閩省諸將高呼下拜以後,心中此時亦是一松,從剛才監國殿下言語之中,他們亦是看出了朝廷對他們的態度
監國殿下剛才這一番言語,實際上就是在告訴他們,桂監國一朝承繼的是隆武法統,他們這些隆武舊將,此時自也是朝廷嫡系之臣,而非別國外將
閩省諸將此次協助朝廷克復閩省,已是將功補過,只要以後盡心為朝廷效力,那朝廷便不會再算今日以前之舊帳
閩省諸將中如施福鄭鴻逵,黃廷施琅等心思機敏之輩聽得殿下言中之意,亦是放鬆下來
今日是殿下第一次與閩省群臣相見,他們不相信監國殿下此時會隨意發言,今日就是沒有張肯堂這一突發之事,恐怕監國殿下也會趁機聲明此事,以安閩省眾將之心
而閩省諸將此時聽得監國殿下表態,果然也是放心了大半
他們最擔心的便是朝廷會有人抓著閩省失陷這一段時間的舊帳做文章,這一段時間裡的事情他們根本解釋不清楚,而現在監國殿下表明既往不咎,他們自也是放鬆了下來
朱朗寬慰了張肯堂幾句,掃了一眼後方的眾將,略一思索,便直接走到一個身形魁梧的中年男子身前
「這位應該便是固國公施福,施將軍吧」
「施福參見監國殿下,臣臨戰無斷猶疑,未能一舉卻敵於國境之外,竟累得殿下領軍親征而來,臣有罪」
施福此時說的是張同敞來時,施家等人觀望不動,直到粵省捷報傳來,這才決定投入桂監國朝廷麾下之事
當日安平城中的情況,張同敞肯定已經匯報朝廷,此事是絕不可能瞞過監國殿下的,與其故作不知,不如趁著此時直接說開
施福說完以後,就要下拜,而朱朗也是直接伸出一隻手,阻住施福下拜
「將軍能領軍歸義朝廷,便說明將軍心存大義,將軍此番在漳州長泰大破清虜,於朝廷而言只有大功,又何罪之有」
「願將軍今後也能如漳州此戰一般,時時以朝廷大局為先,奮勇爭先,為朝廷再立新功」
「是,臣必謹記殿下教誨,以期為殿下再立新功」
朱朗將施福遲疑觀望之事一帶而過,明確告知施家如今是有功無過,令施福無須再為此事擔心,而後又是略微點了一句,而施福也是會意,立刻表示恭順
朱朗與施福又是聊了幾句,而後便看向施福身後的施琅,開口說道
「這位便是奇襲漳州,大破長泰清虜的施琅將軍吧,果是英武過人,一表人才」
「施琅拜見監國殿下,區區微末之功不敢得殿下盛讚」
施琅見得監國殿下看來,臉上也是閃過喜色,但仍是自謙開口
「施將軍過謙了,這可不是微末之功,而是大功,朝廷是要重賞的」
「朝廷若是再多幾位如施將軍這等的年少英傑,孤又何愁東虜不平啊」
朱朗此身實際上比施琅還要小上兩歲,但此時眾人聽得朱朗所言,卻皆是覺得理所當然,而施琅聽得監國殿下誇讚,臉上亦是神色欣喜
他拼死突襲,奪取戰功,可不就是為了領功受賞,得到朝廷賞識,獲取更大的官爵勢位,顯耀人前嗎
朱朗與施家兩人足足談了將近半刻鐘,在閩省眾將之前讓施家之人盡顯恩榮,這才走向下一處
「這位是定國公吧」
「臣鄭鴻逵見過殿下」
「嗯,定國公辛苦」
鄭鴻逵見得監國殿下走來,亦是連忙躬身行禮,原本鄭鴻逵也打算如施福一般,借著此時向桂監國請罪,但是鄭鴻逵躬身下拜以後,還未等他起身,監國殿下竟就已經走向了下一處
鄭鴻逵身子僵在原地,臉上神色先是閃過一份羞怒,但看著監國殿下身邊焦璉馬寶等一眾軍將,又看看外圍那一排排身著鐵甲的精銳軍卒,心中卻是升起一絲無力感,緊接著鄭鴻逵心中卻是不可抑制的升起一絲恐懼
桂監國不是隆武帝,而他也不再是從前那個,足以在閩省呼風喚雨的定國公了
黃廷等眾人見得監國殿下在鄭鴻逵身前竟只是略一停頓,竟就直接走過,臉上亦是神色愕然,眾人低著頭,看著前方臉色青紅不定,但很快又是化為蒼白的鄭鴻逵,眼中皆是若有所思
若是沒有先前接見張肯堂施福等人的情況作對比,監國殿下這番舉動也不算什麼,畢竟是皇帝嘛,能道一句辛苦已是難得
但有了先前張肯堂施福兩人的襯托,此時監國殿下對鄭鴻逵的態度卻是變得極其扎眼起來
監國殿下剛剛與施家兩人,可是足足談了大半刻鐘,其間極多讚美之詞,但現在對這鄭鴻逵卻只是敷衍了一句,便直接走過,任誰都能看出監國殿下對這鄭鴻逵的不喜
而閩省眾人亦是知曉監國殿下,為何對這鄭鴻逵是如此態度
施家雖是坐視觀望,但人家好歹還是護住了朝廷使團,而這鄭鴻逵原先極力反對降清,但鄭芝龍真正降清以後,這鄭鴻逵卻又突然態度大變,直到最後一刻,還在勸眾將跟著鄭家降清去救鄭芝龍
這鄭鴻逵先前更是對朝廷使團百般阻撓,想要斷絕使團與閩省諸將的接觸,對這種兩面三刀之人,監國殿下怎麼可能會有好臉色
此時監國殿下還願與這鄭鴻逵說話,恐怕也是看在鄭鴻逵頂著的這國公名號,以及鄭家那一萬軍卒的份上
若不是鄭家之軍在長泰之戰也算是出了力,恐怕監國殿下對這鄭鴻逵連多說一句話的時間都是欠奉
閩省眾人看著呆立場中的鄭鴻逵,一些機敏之輩眼中卻是目光微閃,以今日殿下的態度來看,往後閩軍之中恐怕就是施家領頭了,這鄭家恐怕會在新朝之中慢慢失勢,最終徹底泯滅
朱朗走到鄭成功身前,鄭成功此時身穿大紅孔雀官袍,臉上神色卻是有些蒼白
鄭成功見得監國殿下走來,也是低著頭,立時便要行禮,但沒等他行禮,便已被對面的監國殿下止住
「安平城之事孤已知曉,疾風知勁草,板蕩見忠臣,鄭卿做的好」
「你父雖是行差踏錯,但你能不計私利,事事以朝廷大局為先,此行殊為難得」
「先帝對你鄭家恩榮無盡,對你更是親賜國姓,此時能出你一人,也算你鄭家沒有盡負先帝深恩」
鄭成功聽得監國殿下所言,臉上神色卻是一白,他想過無數次自己叩見天顏時的場景,但無論哪一種,都絕不是今日這般的情況
此時監國殿下雖然聽著是在讚揚他持守大義,但有了前面對鄭鴻逵的態度,實際上便是在告訴眾人,這鄭家除鄭成功一人外,其餘皆是不知守義,只知私利的無義之臣
關鍵的是鄭家無論是鄭芝龍降清以前,還是鄭芝龍降清以後,所做的事情確實便都如殿下所言,事事只計私利,為了保住鄭家的產業利益,鄭家甚至可以直接背叛朝廷,投靠清虜
鄭家權傾閩省之時,這樣的事情當然算不得什麼,但此時鄭家勢力早已一落千丈,朝廷此時重掌閩省,若是真要追究起鄭家的過錯,恐怕鄭家沒有一個人能有好下場
更令人恐懼的是,此時若是朝廷真有人提出要清洗鄭家,恐怕原先的閩省諸將也會拍手稱快,並不會認為朝廷是在兔死狗烹,光是鄭芝龍當眾要求閩省眾將降清,就足以讓鄭家死無葬身之地了
鄭成功想到此處,心中更是愈發惶然,他看著眼前沉默不語的監國殿下,心中也是慌亂起來,直接跪地行禮,開口說道
「臣德薄力微,見識短淺,如何敢竊據朝廷巡撫之位」
「此時閩省已定,正需再擇良臣牧治閩省生民,臣請辭閩省巡撫之位,只求殿下念我鄭家諸人終是未失大義,令我鄭家戴罪立功,以補當日之過」
鄭成功說著便直接叩首,跪在地上,此時場中眾人皆是低著頭,暗地裡卻偷偷看向前方的監國殿下,想看監國殿下如何回應
朱朗沉默良久,鄭成功身後的鄭家眾人見得監國殿下久久不語,更是神色惶恐,滿頭冷汗
監國殿下沉默了一陣,卻是忽然上前,親自將鄭成功從地上扶起
「為朝廷大局,你能不顧族中私利,此時為了族中眾人,又可已然放棄自身官位,孤果然沒有看錯你」
「君子之澤可庇五世,一人之德亦足以蔭一家」
「鄭芝龍歸鄭芝龍,伱歸你,孤先前說過,只要最終歸義朝廷,便是大義未失,孤便不會去翻舊帳」
「孤說話算話,當時孤既允你做巡撫,那你便是巡撫,你且安心做你的巡撫,孤也不會對鄭家如何」
朱朗看向身前的閩省諸將,又是開口說道
「孤在粵省時便已說過,今日當著諸位的面不妨再說一次,東虜入關,毀我漢家衣冠,奴我漢家百姓,此時萬事皆以御虜為先」
「這天下但凡矢志恢復我漢家社稷之人,便皆是朝廷認可的忠臣義士,孤絕不會令忠義之士心寒齒冷」
「清虜與我鄭家之仇不共戴天,我鄭家上下必效死用命,協助朝廷恢復社稷,斬殺清虜,以報殿下隆恩」
鄭成功臉上神色動容,立時躬身一拜,而閩省眾臣也是跟隨高呼,紛紛聲言報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