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裂痕
大堂之中,魯監國聽得熊汝霖竟準備將福州城繳獲盡皆交給鄭彩,臉上神色也是微變
這如何可行,福州乃是清虜在閩省的巢穴,必然富庶至極,若真是攻入福州,必定能繳獲大量錢糧
魯監國自逃至海上後,因為缺少進項,整日只能身著舊衣,粗茶淡飯,此時怎可將福州的錢糧全都給這鄭彩
熊汝霖見得上方魯監國神色變化,也是知道自家這位監國殿下的心思,於是立時就對著上方的魯監國搖了搖頭,魯監國見得熊汝霖臉上的鄭重之色,猶豫許久,終於還是沒有開口
下方的錢肅樂張煌言等人聽得熊汝霖所言,在最初的驚愕之後,也是立時明白了熊汝霖的意思
熊汝霖從來就沒想過要占據福州,桂監國等人好不容易才擊潰了清虜,此時怎麼可能會讓別人去染指福州,換做是他們是桂監國,他們也是絕不會答應的
熊汝霖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要據有福州,熊汝霖真正想要的是率先收復福州的名頭,這也是他們如今唯一可以去爭的東西
右側的鄭彩聽得熊汝霖所言,臉上先是閃過一絲貪婪之色,但很快他便清醒過來,看著對面的熊汝霖,眼中閃過一絲寒光,這些能做到首輔的文臣果然沒有一個是善類,這老賊當真是好狠辣的心思
此時若他真如熊汝霖所言去攻福州,那他鄭彩瞬間就會失去所有退路
鄭彩理清了這熊汝霖的目的,冷哼一聲,開口說道
「熊閣老當真以為這天下間就你熊閣老一人是聰明人,別人都是凡夫俗子,看不清此中利害」
「交了福州便可無事?」
「誰告訴熊閣老交了福州便可無事,若是交了福州以後桂王還是發怒來攻,熊閣老又準備如何應對」
熊汝霖看著冷冷盯著自己的鄭彩,臉色卻是微變,他一時間有些拿不定主意,不知這鄭彩到底是否看破了自己的計劃
他之所以提議攻取福州,一方面自然是為了替魯監國奪取率先恢復福州的名聲,但另一方面,他卻是想借著此事,徹底將這鄭彩綁在他們魯監國朝廷之中
桂王那邊太強了,擁兵十萬,如今更是大勝清虜,等閩省消息傳開,桂王必會震動天下,收盡天下人望
他們魯監國一朝如今真正可以依靠的,只有張名振鄭遵謙麾下的四五千人,鄭彩等人雖已是盡顯跋扈,但此時他們別無選擇,只能拉攏住鄭彩
只有將鄭彩綁在他們這一邊,魯監國朝廷才能勉強抵抗住桂王等人
若是那鄭彩為福州錢糧所誘,當真發兵去攻福州,那鄭彩的退路便會徹底被斬斷,只能留在他們魯監國朝中
奪取福州,又豈是占領一座城池那麼簡單,占領福州不僅是在奪城,更是在爭奪天下人心!
真當奪取福州以後再交還桂王便能相安無事,這怎麼可能
到達閩省後,他亦是從鄭彩處獲取了這桂王一朝的情況,如今桂王朝中的幾位閣臣呂大器,何吾騶,陳子壯,哪一個不是人老成精之輩
他都能看得出奪取福州的重要性,這些人怎麼可能不知道先行占領福州的意義
可以說,如今誰敢搶在桂王之前進入福州,那誰就會成為桂王等人的眼中釘肉中刺,只要這鄭彩受不住誘惑發兵攻入福州,那到時候這鄭彩就只能與他們綁在一起
只是可惜這鄭彩不知是看破了它的心思,還是當真畏懼那桂王太過,自己以福州錢糧為誘,這鄭彩竟然還是拒絕,當真是可惜
熊汝霖心中念頭起落,但臉上卻是不動聲色,又是開口說道
「建國公卻是多慮了,我等此時乃是準備從清虜手中奪去福州,事後更是願意將福州贈與桂王,桂王等人還有何不滿」
「我等如此已是仁之義盡,桂王等人若還是要興兵來攻,便會大失天下人心,因此只要我等交出福州,桂王等人是必定不會來攻的」
熊汝霖目光微閃,一番解釋後又欲繼續鼓動鄭彩進攻福州,但鄭彩見得這熊汝霖到得此時,竟還在和他耍心眼,神色也是愈發冰冷,看著對面老者,直接冷聲說道
「我是在問熊閣老,若是交出福州以後,桂王還是要來攻,熊閣老準備如何應對」
「還什麼大失天下人心,必定不會來攻」
「熊閣老莫非以為桂王是你府中小吏,由得你胡言亂語,也會聽令而行嗎,簡直是笑話」
鄭彩此言此言已經幾乎是在指著熊汝霖的鼻子罵了,而熊汝霖聞言,臉色也是立時陰沉下來
但鄭彩臉上卻是根本毫無反應,這中左所是他鄭彩的中左所,什麼時候由得熊汝霖在這猖狂!
鄭彩掃了一眼對面的熊汝霖,而後又是看向上方一副木雕泥塑,看起來似是處變不驚的魯監國,冷聲說道
「監國殿下可知昨日桂王等人俘虜了足足兩千女真士卒,但桂王卻是直接下令將這兩千人盡皆處死,直接用四千韃子首級,在詔安城外鑄了一座京觀」
堂中錢肅樂張煌言等人聞言,神色亦是一變,戰場上殺多少人都是應當,但是投降以後,這桂監國卻還是直接斬殺數千俘虜,鑄成京觀,無論怎麼看這桂監國都是盡顯凶蠻
其實朱朗也並非是什麼好殺之人,只是在知得這幾千女真兵原先都是多鐸身邊之軍,乃是從揚州嘉定等地一路南來閩省,朱朗才決定將這些女真士卒盡皆斬殺
若說要殺道理其實也沒有什麼別的道理,不過是血債血償罷了
鄭彩看了拖延堂中神色驟變的眾臣,又是繼續冷聲說道
「這桂監國行事向來酷烈霸道,若是此時當真去占了福州城,一旦惹怒了桂王等人攻殺而來,本將倒是想問問熊閣老,準備有什麼來擋桂王麾下的十萬大軍」
「用熊閣老口中所謂的天下人心和大義嗎,簡直是搞笑」
「若是桂王全力興兵來攻,我等所有人都得死無葬身之地」
「熊閣老是準備拿監國殿下與我等朝中所有大臣將士的性命,去賭那一座福州城嗎」
鄭彩臉上神色冰冷,他如何看不出這熊汝霖的用意,桂王到底會不會來攻,鄭彩無法判斷,但這件事對他來說卻根本沒有半點好處
奪了福州,名望盡歸魯監國,但一旦桂王來攻,那要上場拼殺的可是他鄭彩,讓他鄭彩為了魯監國的名聲去拼命,開什麼玩笑
魯監國聽得那桂王竟如此凶蠻,心中也是頓時生出一絲慌亂
此時魯監國卻是再也不去想什麼恢復舊都,領袖天下的美夢,魯監國看向下方的熊汝霖,見得熊汝霖臉色陰沉,始終不語,忍不住開口說道
「熊閣老建國公所言俱是有理,既是如今朝中難有公論,那便改日再議,兩位皆是我朝中肱骨,不需為此傷了和氣」
魯監國開口,堂中兩人也只得出列應聲,兩人退回班列之後,兩邊皆是沉默不語,這一番朝會也就此散去
魯監國雖是說著改日再議,但堂中眾臣皆是知道此事必然已是無果了,今日堂上了兩方實際上已經是撕破了臉,再無商討的餘地
中左所島上兩方不歡而散,在這閩省清軍主力崩潰,各處府縣全然無備的關鍵時刻,整個魯監國一朝竟始終縮在島上,毫無動作,好像對閩省形勢全然不知一般
而此時李明忠馬寶等人此時卻是高歌猛進,一路之上急速行軍,迅速收復閩省各地
閩省建寧府,銅盤山
銅盤山位於建寧府東北角,地處浙閩之交,往北是浙省處州府,往東則是閩省福寧州
銅盤山中,山寨之上,劉中藻看著山下正在操練的士卒,卻是有些心神不定
劉中藻乃是崇禎朝進士,李自成攻陷京師後劉中藻便逃回家鄉福安,隆武帝於福州繼立以後,劉中藻自也是投入隆武麾下
劉中藻在隆武朝時曾奉命出使魯監國處,意圖招撫魯監國等人,令魯監國除去監國之號,上表稱臣
只是唐魯兩藩登位時間相差無幾,僅僅只是差了幾日,而兩藩又皆是出身支脈,論起來雙方誰也稱不上正統,在這種情況下,魯監國一方自然不肯歸服隆武一方
劉中藻奉旨出使浙省,魯監國朝中的閣臣張國維,熊汝霖等人拒不受命,劉中藻也只得無功而返
當時魯監國一方兵強馬壯,俱有浙省大半,麾下更是有方國安等數萬軍將,怎麼可能會因為隆武帝區區幾封詔書,就將數萬大軍與一省之地交出來
劉中藻出使歸來以後,隆武帝認為劉中藻熟知浙省情由,便升劉中藻為右僉都御史,令其巡撫浙省金華衢州
但當時金華衢州卻根本就不在隆武一朝手中,劉中藻雖是受得官職,但實際上也不過是個空頭巡撫而已
劉中藻受命以後便返回家鄉福安,散盡家財,招募畲族山民為兵,只是劉中藻剛剛招募好士卒,清軍便已然攻破閩省
劉中藻收到隆武帝蒙難的消息以後,卻是依舊不肯投降,毅然帶著已經招募好的五千山民兵卒逃入銅盤山中,繼續抵抗清軍
清軍進入閩省以後,主要的精力都放在占據各地的城池關要之上,一時間倒也顧不上劉中藻這些山野亂軍
是以劉中藻等人最近雖是不斷出擊,截殺附近縣城的清兵奪取糧餉,但卻始終沒有大股清軍前來圍剿
但最近形勢卻是發生了變化,最近半個月來,建寧福安兩處的清兵頻頻調動,似是有大舉聚兵之意,這卻讓銅盤山中的劉中藻警惕起來,
劉中藻發現清軍的異常以後,也是立即派人前往福寧州查探,想要弄清清軍異動的原因,若是清軍此番聚兵是為了圍剿銅盤山,他們卻需儘早做好準備
山寨營房之中,劉中藻站在窗邊,正自想著這段時日清軍的異常舉動,此時一個身著僧袍的中年男子卻是忽然走入房中
中年男子名為連邦琪,乃是福寧縣舉人,清軍攻入民生後,連邦琪亦是投入劉中藻麾下,跟隨劉中藻逃入銅盤山中,此時正在劉中藻軍中效命
清廷入閩後便強推剃髮,整如今閩省各城之中亦是風聲鶴唳,為了掩人耳目,連邦琪便偽裝成遊方僧道,穿上僧袍,潛入福安探查清軍消息
連邦琪入得房中,見到窗邊的劉中藻,臉上卻是神色興奮,立即大聲說道
「撫台大人,大喜,大喜啊」
「建寧福安的清虜聚兵,不是為了圍剿我銅盤山義師,而是為了調往福州守城」
「粵省桂監國殿下領大軍入閩,據說在閩省連敗清虜,俘殺清虜十萬,連韃子貝勒博洛也被桂監國殿下在陣前斬殺」
「如今桂監國大軍已經兵臨福州城下,正在圍城,閩省的韃子就要敗了,我大明中興有望矣!」
連邦琪手舞足蹈,臉上神色興奮,而劉中藻聽著連邦琪之言,卻是神色驚愕,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清虜幾月前入閩之時,聲勢何等煊赫,朝廷幾乎是一路敗退,根本毫無反抗之力,這才過去幾月,朝廷竟就能反攻回福州了
但劉中藻很快也是反應過來,立刻發現了連邦琪所說的異常,開口問道
「桂監國?這是哪一方的監國,又是何來歷」
連邦琪聞言也是一愣,而後也是連忙說道
「桂監國殿下據說乃是神宗親孫,帝裔嫡血,乃是各方宗室之中法統最正之人」
「先帝蒙難以後,朝中呂大器呂閣老等人便西奔粵省,再立明統,呂閣老等人在粵省擁立的便是桂監國殿下」
「桂監國殿即位以後便統領兩廣之軍,親征閩省,最終在閩省一戰擊潰韃子貝勒所率主力」
「如今朝廷大軍已然開入福州城下,那建寧福安兩處的兵卒之所以調動,正是要趕往福州守城」
「可曾確認過消息,朝廷大軍當真兵圍福州了嗎」,劉中藻仍是不信,又是開口問道
「絕不會錯,屬下在安海遇到幾名從福州附近逃來的生員,福州城外此時已為朝廷數萬大軍包圍,往來商旅皆可作證」
「如今不僅是福州府,福寧州境內的士民亦是已知王師將至,各城士紳百姓無不歡心踴躍」
「各縣清虜偽官如今更是惶惶不可終日,甚至有棄城而走之人,如今兩地士民沸騰,恐怕只要朝廷大軍一至,城中百姓立刻便會打開城門,迎王師入城」
劉中藻聽得連邦琪所言,臉上終於是浮現興奮之色,忍不住開口說道
「王師北來,驅殺胡虜,復我故土,救我士民,桂監國殿下必是我大明正統無疑!」
劉中藻手掌緊握,臉上神色激動,斬殺博洛,兵圍福州,不要說桂監國殿下據傳是神宗嫡脈,就算桂監國只是一普通宗室,在劉中藻心中此時這桂監國也必是正統無疑
連邦琪看著身前的劉中藻,開口說道
「撫台大人,此時朝廷大軍已至,清虜覆亡指日可待,我等何不發兵福州,協助朝廷早日攻取福州」
劉中藻聞言,思索片刻,眼中閃過一絲厲色,開口說道
「福州太遠,待我等趕至,朝廷恐怕早已攻下福州」
「傳我命令,令張先立刻聚兵,隨我攻取福安福寧兩縣,斬斷清虜歸路」
劉中藻做下決定,很快銅盤山中便大軍齊出,向著福寧州福安城開去
劉中藻領著數千軍卒一路疾行,只花了兩日便全軍趕至福安城下,此時朝廷兵圍福州的消息早已傳遍福寧州各縣,福安城中的士紳百姓自然也早就知道此事
劉中藻等人領軍到了城下,城中的百姓見得劉中藻軍中的明軍軍服,還沒等劉中藻等人開始攻城,城中士紳就已然斬殺了清廷任命的縣令,直接開城請降
劉中藻本就是福安出身,此時率軍歸來,城中士紳極為配合,沒有弄出任何亂子,劉中藻便直接接管了福安城
劉中藻接管福安後,留下三千人守城,剩下的兩千人則是出發招降福寧州各縣
此時福寧各地的軍卒幾乎已經全數被張存仁調往福州,劉中藻麾下的軍卒一至,各地的士紳百姓便紛紛開城反正,整個福寧州幾乎沒有經過任何戰事,便再次重新為明軍掌控
劉中藻等人成功收復福寧州,劉起蛟楊彥迪等人也是進展順利,劉起蛟等人由潮州入境汀州,四千騎軍所過之處,各縣幾乎是望風而降,只有汀州等少數大城據城頑抗
劉起蛟等人卻是未管這些拒降的城池,在汀州取得糧餉以後,便直奔邵武建寧兩府而去
邵武建寧兩府與汀州一樣,同樣只在府城之中有著少量的漢兵駐紮,其餘敵方幾乎是空無一兵,劉起蛟等人幾乎沒有遭到任何抵抗,便直接占領衫關與仙霞關兩處重要關口
李明忠領著武驤軍萬人緊隨而來,盤踞三府的綠營漢兵見得大軍行進,也終於是相信清軍已然為明軍所滅,紛紛開城投降
鄭成功鄭鴻逵等人由長泰北上,攻入延平境內,同樣沒有遭到任何抵抗,延平府就此收復
西線中線李明忠鄭成功等人大舉收復失地,東線的施琅馬寶等人同樣是進展順利,黃廷水師領八千人乘船先行,率先從海上直抵福州城下
福州城中張存仁只剩兩千戰兵,以及三千匆匆從建寧福安兩地調來的鄉兵,張存仁根本不敢出戰,只是據城堅守,同時飛速派人向南京求援
只是張存仁據城堅守的計劃同樣也沒能堅持多久,在施福馬寶等人領著三萬陸師抵達福州城後,福州城內的清軍終於是徹底絕望
馬寶等人抵達的當天晚上,張存仁便帶著千餘騎軍星夜出逃,福州城也就此易手,再次被明軍掌控
張存仁逃至福安,卻又遭到劉中藻等人提前伏擊,一番亂戰之下,張存仁再次損兵折將,帶著數百殘軍繼續北逃,逃入浙省溫州府境內
張存仁原本的計劃是在溫州緊急調撥浙兵,守住浙省邊境,但等張存仁奔至溫州府時,卻是發現黃廷等人乘船從海上攻來,竟在他們抵達前,便已經包圍了溫州府,張存仁只能繼續向北逃離
而隨著福州收復,張存仁逃入浙省,整個閩省也終於徹底為明軍掌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