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大勢
鄭芝龍想起鄭鴻逵昔年的行事,眼中閃過一絲寒光,自家這老三可並不是什麼省油的燈,眼下正是降清的關鍵時候,可不能由著他亂來
鄭芝龍想到此處,心中也是警醒起來,便準備召人過來,問清最近鄭鴻逵及軍中各方的動向
「尹大器」
鄭芝龍對著門外喊了一聲,尹大器乃是鄭芝龍的親衛首領
鄭芝龍在隆武朝高昇平國公,他身邊的人自然也是水漲船高,連尹大器這個親衛,也在鄭芝龍的保舉之下,成了三品的永寧衛指揮使
雖說是永寧衛指揮,但實際上尹大器卻還是留在鄭芝龍身邊做著親衛,既是保衛鄭芝龍的安全,也替鄭芝龍監視鄭氏之中的情況
鄭芝龍話音落下,房門很快便被打開,尹大器走入房中
鄭芝龍看著堂下的的尹大器,正要去問軍中各將的情況,門外卻是忽然傳來一陣吵嚷聲
鄭芝龍眉頭微皺,尹大器也是臉色一沉,準備前去查看,但還未等他動身,房門就被再次打開,一個身著儒服青衫的青年闖入房中
那青年看模樣約莫二十出頭,與上首的鄭芝龍卻是有著六七分相像,尹大器看著這闖入的青年,一時間也是神色愕然,下意識看向上方的鄭芝龍
「爹,剛剛府中那人是不是韃子的信使!」
那青年闖入房中,卻是不管不顧,直接便盯著上方的鄭芝龍,大聲開口,臉上神色凝重
鄭芝龍聽得青年所說,臉上立時一沉,剛要說話,但見著下面的尹大器,剛到嘴邊的話語也是停住,對著尹大器揮了揮手
尹大器見狀,對著上方微微行了一禮,也是直接退出房去
他身為鄭芝龍身邊的情報頭子,自然知道老爺少爺此時是什麼狀況,此時得了指示,哪還願意呆在房中,自然也是匆匆退去,不錯,那青年正是如今鄭家的長子鄭成功
尹大器退出房去,房門也隨之緊閉,而鄭成功卻是全然不管這些,只是盯著身前的鄭芝龍,又是沉聲說道
「爹,剛剛入府的那人,是否是韃子信使」
鄭芝龍看著神色嚴肅的長子,臉上卻是不置可否,神色淡淡,開口說道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還有,是誰告訴你剛剛有人入府的」
鄭芝龍說到此處,神色也是嚴厲起來,盯著身前的鄭成功
此時鄭芝龍畢竟還未降清,是以郭必昌一行也極為低調,郭必昌這才剛走,自家這兒子怎麼就知道這郭必昌來了
鄭芝龍眼中閃過一絲寒光,定是府中有人給鄭成功通風報信
「我自有眼睛,難道我不會看嗎」
鄭成功聞言先是一滯,很快便也反應過來,直接將此事一句帶過,而後又是開口說道
「爹,您是我大明國公,絕不可為清虜所惑啊」
鄭成功神色懇切,但鄭芝龍臉上卻是神色平淡,見著沉默不語的鄭芝龍,鄭成功心中卻是徹底確定,剛剛那入府的那人必然是清虜使者
而自己的父親恐怕已然被那清虜說動,準備投清了
鄭成功想到此處,心中頓時一沉,開口說道
「爹如今手握重權,閩省人心盡在爹爹一身,此時您絕不可為清虜所惑,輕易轉念」
「兒子私下亦是思索過如今形勢,閩粵之地多丘陵山地,不比北方能令韃子肆意驅馳,只要我等憑高恃險,設伏以御,清虜縱是有兵百萬,亦難破我南國關隘」
「只要我等能頂住清虜,便可以閩粵之地,收拾人心,鞏固根本,其後再大開海道,興販各洋,以足兵餉」
「到時憑藉閩粵之地,諸洋之餉,我等便可再輔明君,選將練兵,恢復我大明天下,那時爹亦可立不世之功,為天下敬仰,何必委身韃子之手」
鄭成功聲音懇切,但鄭芝龍臉上卻是神色平淡,根本沒有一絲波瀾,待得鄭成功說完,這才淡淡開口
「稚子枉談,不知天時時勢!」
鄭成功聽得鄭芝龍所言,心中立時一涼,而鄭芝龍卻是神色冷漠,繼續開口
「若言地利天塹,江淮一線夠險否,南京一城夠堅否,昔年江北四鎮擁兵十數萬,憑此千古天險,尚且為清軍一股而下,身死國滅」
「如今憑這閩省一隅,如何便妄言可敵,行軍作戰,死生之地,豈是由你空談可定,倘畫虎不成,反不類狗乎」
鄭芝龍聲音冰冷,而鄭成功聞言,臉上卻是神色憤怒,他一捏手掌,勉強將自己的怒火壓下,而後這才沉聲開口說道
「兒子以為,父親所視只為大概,未曾視得其中細處」
「江淮閩省皆是天險,但天時地利,亦有不同爾,江淮雖險,但清虜只要過得江來,依舊有大片平原任其驅騁」
「但閩省之地卻是遍地山嶺,清虜騎軍雖盛,亦不能長驅而進,反而要為地形所累,自縛手腳」
「其實縱憑江淮天險,清虜亦難攻破,只是先前我朝委實無人,文臣弄權,一旦冰裂瓦解,先釀煤山之慘,後有江南之失,我朝自亂陣腳,清虜這才屢得天時,排闥直入,據我中原半壁」
「長江失守,細察其故,乃是君實非戡亂之君,臣又多庸碌之臣,這才使天下英雄飲恨,天塹難憑,父親英明果決,若能憑閩省地利,扼其險要,則地利尚存,人心可收也」
鄭芝龍聽得鄭成功所言,卻是微微搖頭,臉上神色冷漠,開口說道
「識時務者方為俊傑,清廷如今重我招我,我若往投,清廷必禮重於我」
「若是此時與其爭鋒,一旦失利,則搖尾乞憐,欲求一降而不得,到那時方是追悔莫及」
「豎子渺視,甚勿多談」
鄭成功見得自己如此勸說,鄭芝龍竟依然毫無所動,心中也是生出一絲絕望,竟直接跪地,泣聲開口
「縱是爹要投清,亦絕不可親身往見,夫虎不可離山,魚不可脫淵,虎離山則失威,魚脫淵則立時困殺」
「清虜素來狡詐無疑,防人之心不可無,父親決不能為清虜所惑前往福州,請父親三思而行啊」
鄭芝龍聽得鄭成功所說,臉上卻是忽然神色大怒,立身而起,開口喝道
「人以誠待我,我以誠應焉,何疑也」
「還有,究竟是誰告訴你,我要前往福州的」
鄭芝龍神色憤怒,他與郭必昌此次密談時間極短,絕不是此次泄密出去的
但他和清廷可不止談了這一次,先前清廷便已經多次說過,若是鄭芝龍要降,必須親自去福州見博洛,以向閩省之人宣告鄭氏降清
他要前往福州之事,定然是前幾次與清廷使者商談時泄露出去的,但降清一事事關重大,哪怕是前面幾次他亦是多有防備,尋常人如何能知得雙方談判內容
而此時鄭成功卻一口說出前往福州之事,定是有人暗中給他通風報信!
鄭芝龍心中一轉,立時便鎖定了幾個人選,此時卻是忍不住冷哼一聲
他想到的這幾人皆是他至親之人,若不是至親,如何能在鄭府探得這些機密,也就是他平素對這些人疏於防備,這才讓他們探得了這些事情
但他沒想到這些至親之人中,為了阻撓他降清,竟真有人鼓搗著他兒子來反抗自己
這些人腦子裡究竟在想什麼
他鄭芝龍飛黃騰達,難道還會虧待他們不成,他鄭芝龍對外人還則罷了,對自家人何嘗有過虧待!
鄭成功聽得鄭芝龍質問,此時卻是閉口不言,只是低著頭跪在地上,不斷哀聲苦求鄭芝龍不要前往福州
鄭芝龍見得自家兒子到此時,竟還在阻撓降清一事,臉上也是神色大怒,冷聲喝道
「好了,此事為父自有主張,伱無需再言」
「既然你已經知道,那為父也不瞞你,清廷已經允諾為父閩粵總督之位,幾日後為父就會啟程前往福州,參見清廷博洛貝勒,正式歸順清廷」
「清廷如此大方,我鄭家亦當展現誠意,你是我鄭家長子,到時你隨為父一起,前往福州,參見博洛貝勒」
鄭成功聞言,先是一愣,而後臉上忽然浮現出難以置信之色,抬頭看著身前的鄭芝龍,開口說道
「你是說讓我也去福州,去見那韃子?」
鄭芝龍卻全然不管下方的鄭成功,冷聲開口
「不錯,你隨我一起去,這樣才能顯出我鄭家的誠意!」
鄭成功見著神色平靜的鄭芝龍,臉色忽然變得一片赤紅,一下從地上站起,看著已然比自己矮了幾分的父親,怒聲說道
「從來父教子以忠,未聞教子以貳,今父不聽兒言,倘有不測,兒唯縞素而已」
「至於福州我是絕不會去,父親若是硬要我去,便提兒子的頭去吧」,鄭成功神色憤恨,開口說道
「夠了,你這豎子懂得什麼」
「我鄭芝龍如何行事,還輪不到你這豎子來教我」
鄭芝龍看著神色冰冷的鄭成功,心中終於也是怒火中燒,厲聲大喝
「你爹我從少年一介亡命海寇,十數年間白手起家,到如今令我鄭氏雄踞閩省,滿門公候,我鄭芝龍在大事之上何時出過差錯」
「你這稚子不過是去進了幾天學,聽人在耳邊鼓動幾句,竟就跑到老子這妄做大言,說什麼天下大勢,你懂什麼天下大勢!」
「清廷自入關以來,不到兩年,便連滅明廷數朝,占有天下大半,這兩年來縱觀南北,明廷一眾軍將或殺或降,竟無一勝績,明廷顯然氣數已盡,這便是天下大勢」
「清廷騎軍鋒利,足以縱橫南北,但卻不善水戰,而我鄭氏卻正好長於水戰,清廷為得海疆安寧,只能拉攏我鄭氏,清廷與我鄭氏一陸一海,正是相得益彰!」
「清廷已允諾我鄭氏閩粵兩省,只要坐擁兩省錢糧物產,再憑著我鄭氏海貿之利,我鄭氏便可雄踞南方,這才是我鄭家百代不易的基業,你這稚子懂什麼大勢」
鄭芝龍盯著身前的鄭成功,而鄭成功聞言,卻是冷笑一聲,開口說道
「父親為韃子所惑,已然失了神志,水中花鏡中月,清虜說的再好聽,父親也得能拿到手再說」
「清虜向來貪婪成性,那些韃子絕不會把已經拿到手的閩北數府吐出來,父親所想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如今清虜為了賺得父親,自然是好話說盡,父親如果真為韃子所惑,一旦前往福州定然為清虜所擒,一世英名毀於一旦,為天下所笑」
鄭芝龍見得鄭成功臉上的冷笑,以及一口一個的韃子,臉上終於是怒不可遏,開口怒吼道
「滾」
「你這逆子,給我滾!」
鄭芝龍臉色憤怒,大聲怒吼,而鄭成功臉上神色冷漠,竟然真就直接推門離去
而鄭成功離去後,書房內卻是驟然傳出一陣杯盤碎裂之聲
過了約莫一刻鐘,房內終於是平靜下來,鄭芝龍坐在座位之上,臉色陰沉,忽然對著房外開口喊道
「尹大器」
鄭芝龍話音剛落,尹大器便走入房中,卻是對著地上碎裂的杯盞視而不見,只是低著頭站在房中
「最近大木都和什麼人在一起」
鄭成功原名鄭森,大木正是鄭成功的字
「大少爺來見老爺以前,曾去過三爺院中一趟」
尹大器低聲開口,尹大器所言三爺,正是鄭芝龍親弟鄭鴻逵
果然,鄭芝龍聽得尹大器所言,臉上神色立時大怒,高聲吼道
「我就知道定是這老三,天天嚷著什麼要報效朝廷,他以為我不知他抱著什麼心思嗎,這天下這麼多閣老尚書都剃髮了,偏就他這武進士金貴,剃不得發」
「這老三這才做了明朝幾日的官,竟就忘了自己姓什麼了,他朱家自己丟了天下,和我鄭家有何干係,我鄭家憑什麼就得給他朱家效死,這老三實在是太不像話了」
鄭芝龍連連怒罵,但尹大器卻好像根本沒有聽到一般,只是低著頭站在房中
鄭芝龍不斷怒吼出聲,一陣發泄之後,這才沉著臉坐在座位之上,眼中冷芒閃動
他已然認定了此次鄭成功定然是鄭鴻逵指使而來,鄭鴻逵先前便不怎麼安分
他對自家這老三也是極為了解,若說他對大明有多忠心,那也未必,只是他卻知道他這三弟,極為看重自家這武進士的出身,對降清剃髮一事極為牴觸
原以為這老三在清軍攻入粵省後,當會認清這天下的形勢,但沒想到這老三事到如今,竟還是頑固至此,眼見勸說自己不成,竟還鼓動鄭成功來勸
鄭芝龍想到此處,心中也是立時警醒起來,這老三恐怕不到事不可為,是不會死心的了
以他眼下的行徑,為了不投清,他竟然連鄭成功都敢鼓動,恐怕私下裡也會聯繫鄭家的其他人來反對自己投清
鄭芝龍眼中閃過一絲冷芒,不能再讓這老三繼續胡鬧下去了!
鄭芝龍看向下方尹大器,冷聲開口
「傳我之令,明日令軍中各部主事之人前來府中,我有要事要與眾將商議」
尹大器聞言,立時應聲,對著鄭芝龍行了一禮後,便匆匆退出房去
鄭芝龍坐在主座之上,臉上神色冰冷,鄭鴻逵如今能背著他搞小動作,不過是他先前一直沒有表態罷了
只要他正式表態,鄭氏之中,誰敢違背他鄭芝龍的決定
這一章鄭芝龍與鄭成功的對話,大部分是歷史上真實發生的內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