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閩粵
閩省安平城,十月二十九日,在劉湘客等人押著唐王從廣州返回肇慶之時,清廷的信使也馳入安平城中
鄭府後堂,鄭芝龍坐在左側,一身紫色窄袖袍服
右側則是一個身著圓領袍的中年文士,中年男子頭上戴著頂東坡帽,但從帽檐邊角處,仍能看見微青的發茬,此人便是清廷特使郭必昌
郭必昌於隆武時官至兵部尚書,福州陷落以後,郭必昌便直接投了清廷
此人與鄭芝龍乃是同鄉,同是泉州人,在隆武朝時兩人便已多有結交
此時清廷正是借著與郭必昌與鄭芝龍的同鄉身份,令其前來招降鄭芝龍
堂中,二人喝過茶水,便各自坐於座位之上,郭必昌見得鄭芝龍不肯開口,眼睛一轉,便輕聲說道
「原本在南安的固山額真富克塔拉統領已然退兵,不知鄭公可曾知曉」
十月鄭芝龍撤兵福州,清軍隨即攻占福州府全境,但清軍攻占福州後,卻並沒有停下腳步,而是繼續發兵攻占興化府,緊接著便兵入泉州
南安距離鄭芝龍此時所在安平城不過百里,清軍統領富克塔拉卻是直接進兵攻占南安,兵鋒直逼安平,顯然就是在威逼城中的鄭芝龍等人
鄭芝龍因為此事大為惱怒,與上次的清廷來使不歡而散,清鄭雙方的和談也就此僵持在此處
鄭芝龍此時聞言,也是微微點頭,開口說道
「鄭某已收得下面稟報,南安縣軍伍確實已經退去」
郭必昌聞言,臉上也是閃過一絲笑意,開口說道
「此次進兵南安,完全是富克塔拉自作主張,鄭公也知,這些武將畢竟總是喜歡爭功,見得前方無備,便想著奪城立功,哪裡知道貝勒與鄭公的安排用意」
「上次我返回福州向博洛貝勒稟報以後,貝勒大為惱怒,連夜便將那富克塔拉召回,狠狠訓斥了一頓,然後便直接勒令那富克塔拉退兵了」
鄭芝龍看著對面的郭必昌,眼中卻是目光微閃,郭必昌雖然說是誤會,但鄭芝龍卻能斷定,此事那博洛絕對是知情的,說不定是那博洛親自指使的也說不定
清軍兵入泉州南安,威逼安平,目的便是想要逼迫他鄭芝龍迅速投降
這件事其實兩方皆是心知肚明,但此時清軍畢竟還是退兵做出了讓步,鄭芝龍也不準備再追究此事
郭必昌將前次之事略作解釋,遮掩一番之後,臉上神色也是一正,開口說道
「此時距上次在下前來,又過十日,鄭公對歸順我大清一事,可有決斷?」
鄭芝龍看著對面的郭必昌,臉上卻是不動聲色,眼中一轉,苦笑一聲,開口說道
「鄭某手下兵員不下二十萬,軍中將領各有意見,鄭某也需與軍中各將商議,非是我一人可決,降清一事畢竟茲事體大,懋豐兄何苦逼我」
郭必昌見得鄭芝龍推脫,臉上卻是神色不變,也沒有去催促,眼中一轉,便又繼續開口
「前次返回福京,在下親見博洛貝勒,將商談情況盡皆告知貝勒,貝勒對鄭公所慮,曾迎立明廷唐王一事,亦有答覆」
「鄭公憂慮曾立唐王,招致朝廷責罰,但卻不知貝勒所以重將軍者,正在將軍能立唐藩也」
郭必昌看著神色微愕的鄭芝龍,臉上閃過一絲笑意,又是繼續說道
「貝勒曾言,人臣事主,苟有可為則必竭其力,將軍於明廷危困之時,毅然挺身而出,擁立唐藩,乘時建功,乃是豪傑之事,忠臣所為也」
「若將軍不於危時輔主,朝廷又如何敢用將軍!」
「至於鄭公先前所言閩粵之事,貝勒亦有答覆」
「鄭公雖欲替我大清撫治粵省,但粵省畢竟是南方重地,貝勒亦多有猶豫」
「在下多方勸說,言及將軍曾遍仕閩粵兩地,於兩省之地威望卓著,若以將軍出鎮兩省,則兩省士民必欣然來附,朝廷亦可速定此二省,貝勒這才終於鬆口」
「博洛貝勒如今已同意鄭公所請,只待鄭公來投,便立付閩粵總督之印」
鄭芝龍聽到此處,眼中終於是一亮,立刻開口說道
「懋豐兄所言可真?清廷當真願將粵省也給我」
清軍入閩以前,鄭芝龍便已與清軍談過數論,而退回安平之後,雙方信使往來,又是商談數次
雙方之所以遲遲談不攏,便在於鄭芝龍一直堅持要求粵省,而清廷卻是始終不願鬆口
但現在聽郭必昌所說,清廷終於還是同意了他的要求,鄭芝龍以海貿起家,閩省固然是沿海,但閩省之內山地崎嶇,卻是物產不豐
而粵省則不然,粵省不僅沿海,省內更是兼有潮惠兩處平原糧倉,而廣州之地更是商旅輻輳,工貿發達,他海貿所需的貨品絕大部分都可在粵省直接生產獲取
若是能取下粵省,他的海貿之業立刻便能再上一個台階,一旦他控制閩粵兩省沿海,到時候佛郎機也好,荷蘭也罷,所有西夷別想再從沿海獲取半點貨物,他鄭芝龍將獨霸整個南洋的商路!
實際上在隆武朝時,鄭芝龍就想將勢力延伸到粵省之中,但是外有兩廣總督丁魁楚及粵省士紳排斥,內有隆武帝及一眾文臣掣肘,鄭芝龍卻是終隆武一朝,都未能將勢力延伸入粵省
而後面隆武帝對他也是猜忌日重,最後竟然視他這個擁立之臣如無物,意圖撤出閩省
鄭芝龍到此也終於是對隆武帝完全失望,於是便開始暗中聯絡清廷,盡撤閩省邊境之軍,直接放清軍入閩,而隆武帝也因此於汀州被殺
鄭芝龍折騰了這許久,又是擁立,又是投清,費了這許多功夫,眼看著粵省終於是要到手了,這讓他如何能不激動
郭必昌見得鄭芝龍喜形於色,也是開口笑道
「此言乃是博洛貝勒親口與在下所說,鄭公但管放心,貝勒已於福州鑄閩粵總督之印,掃榻以待,只待鄭公來投了」
鄭芝龍看著滿臉笑容的郭必昌,臉上神色卻是狐疑起來,臉上神色一收,又是開口道
「這博洛貝勒說話可能算數?」
雖然聽這郭必昌所言,這博洛是準備封他做閩粵總督,招降於他,但這貝勒當真能做得這麼大的主,這可是兩省之地
郭必昌見得鄭芝龍神色懷疑,臉上卻是神色不變,搖頭笑道
「鄭公多慮了,鄭公可知這博洛貝勒姓什麼」
郭必昌臉上帶著笑意,不待鄭芝龍回話,便開口說道
「博洛貝勒姓愛新覺羅,乃是我大清太祖努爾哈赤親孫,若論輩分,乃是如今聖上堂兄,此次領命攻粵,更是受封征南大將軍,總督南方各省軍正事務」
「洪承疇鄭公應是知道吧,洪承疇乃是我大清秘書院大學士,如今更是朝廷所命南直隸總督,總督南方各省軍務,身份夠大了吧」
「但這洪承疇一樣要聽命於博洛貝勒,此時南方之事,只要貝勒同意,便是朝廷同意,斷不會有差錯」
鄭芝龍聽得郭必昌所言,神色這才放鬆下來,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而後卻又是坐在座位之上,眼中目露思索
郭必昌見得鄭芝龍到了此時竟還不肯表態,臉上神色也是一肅,開口說道
「先前朝廷勒令富克塔拉統領退兵,已顯誠意,如今更是願將閩粵兩省盡皆託付鄭公,朝廷入關以後從未有此厚賞」
「我與鄭公乃是鄉人,我也不滿鄭公,這已是朝廷底線」
「清廷這些貝勒王爺乃是關外之人,向來性情急躁,若是鄭公還要拖延,恐怕貝勒便要疑心鄭公的誠意了」
「而且將閩粵兩地盡付鄭公,福州那邊也多有爭論,最終得以通過還是貝勒一意定下,此事雙方來回商談亦有兩月不止,若再拖下去,恐怕又會生變」
郭必昌說完也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放下茶杯以後,便不再說話
鄭芝龍看著對面神色平靜的郭必昌,臉上神色數度變化,終於是沉聲開口
「貝勒待我以誠,鄭某如何能不知好歹,請懋豐兄告知貝勒,鄭芝龍願投效大清朝廷,定為朝廷平復兩省」
「這就是了,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此事儘早定下,對鄭公亦是好事」
郭必昌見得鄭芝龍終於是鬆口,臉上也是閃過喜色,連聲開口,又是繼續說道
「鄭公準備何時往福州去見貝勒」
鄭芝龍聞言,臉上卻是神色一滯,有些為難道
「懋豐兄,這福州當真是非去不可嗎」
郭必昌聞言心中立時一沉,臨行前貝勒可是明確交代過了,必須讓鄭芝龍親自前往福州請降,這可不能出了岔子
郭必昌看著神色猶豫的鄭芝龍,哪裡不知道鄭芝龍心中所想,他眼中一轉,便開口說道
「貝勒之所以要見鄭公,乃是為了與鄭公親自商議兩省人事,兩省之地並非兒戲,貝勒總不能就這樣直接把兩省交付鄭公,然後領兵退走吧,若是如此,連貝勒也要受朝廷責罰」
「況且朝廷為鄭公特開先例,將兩省之地盡付鄭公,鄭公若不親自前往拜見貝勒,如何能顯示鄭公誠意」
郭必昌見鄭芝龍還是不肯應聲,又是繼續說道
「我亦知鄭公所慮,兩邊先前畢竟互為敵國,此時驟然便讓鄭公前往相見,鄭公心中有所疑慮也是常理」
「但鄭公又有何可慮,先不說鄭公先前便助我大清入閩,取下大半閩省,早已是我大清一方之人」
「鄭公此時手中更是握有閩省十數萬兵員,朝廷就是為了閩省安定,也定然不會危害鄭公,鄭公實在是多慮了」
鄭芝龍聽得那手握十數萬大軍之言,心中也是暗暗點頭,到得此時,終於是不再猶豫,略一思索,便開口說道
「如今是十月二十八日,請懋豐兄稟告貝勒,半月之內,芝龍定然前往福州,當面向貝勒謝恩」
郭必昌見得鄭芝龍終於統同意,心中終於一松,而後臉上神色也是興奮起來,說降鄭芝龍,這可是大功一件
有了這件功勞傍身,他郭必昌便能再次立身朝堂,在大清朝廷再續仕途!
郭必昌想到此處,也是忍耐不住,一下站起身來
「既是如此,那在下這就趕回福州,立刻將這消息告知給貝勒,若是貝勒知得鄭公來投,恐怕也會喜不自勝」
鄭芝龍看著起身就要離去的郭必昌,臉上也是神色微愕,連忙開口道
「懋豐兄遠道而來,如何能就這樣匆匆而去,懋豐兄不如在府中稍歇一晚,也好讓鄭某稍盡地主之誼,待明日再走不遲」
郭必昌聞言,卻是直接一擺手說道
「不必,鄭公不知,此事如今乃是貝勒親自主持,貝勒極為重視,如今既已有結果,那在下也要立刻回稟貝勒」
「況且若是能早日定下此事,閩省便可避開兵火,於我閩省千萬黎庶亦是一福」
「在下日後便與鄭公同殿為臣,咱們來日方長,在下今日就不多留了」
郭必昌說完以後,便滿臉喜色的向外走去,他要第一時間趕回閩省,拿下說降鄭芝龍這個大功!
只是郭必昌剛剛走到門口,卻像是想起了什麼,又是轉身,看向起身送到門邊的鄭芝龍,開口說道
「我與鄭公交情匪淺,還有一事當提醒鄭公」
「大清朝廷對剃髮一事甚為看重,鄭公前往福州參見,若是可以最好還是把發給剃了,如此方顯鄭公誠意」
鄭芝龍聞言,神色一愣,而後很快也反應過來,開口說道
「此事易爾,鄭某會先行剃髮再往福州,芝龍既入新朝便當遵新朝之制!」
郭必昌見著鄭芝龍神色自然,也是鬆了一口氣,而後不再猶豫,直接一拱手,便向著院外走去
郭必昌出了鄭府,很快便帶著人出了安平城,向著福州馳去
鄭府,鄭芝龍送走了郭必昌便回到書房,思索起今日的事情
他與清廷談判數論,清廷到今日終於是鬆了口,願意將粵省給他
等到拿下粵省,鄭家的勢力便會再上一個台階,到時候半個南方整個南洋,都會是他鄭芝龍的天下!
鄭芝龍想到此處,心中也是激動起來,然後便開始籌划起降清的事情,雖然他先前已經令人往軍中吹過口風,但畢竟他本人還沒有公開表態
此時既然已經決定投清,那也該正式通知下面的人了
鄭芝龍想到此處,臉色也是不由一沉,他先前暗中向軍中傳遞過投清的消息,但試探的結果卻不是很好
大部分軍將皆是緘口不言,還有一小部分底層的小將校則是反應激烈
這也在他的預料之中,畢竟眾人都曾是明廷麾下的軍將,此時驟然投清,眾人心中肯定有些牴觸
其實大多數軍將閉口不言,這本身便已經是一種表態,但鄭芝龍卻並沒有太多擔心
有他在,鄭氏之中沒人能翻得了天!
他一手將鄭氏從一介海盜團伙,發展成如今雄踞一省的鄭氏,手下的軍將也由海寇盜匪,搖身一變成了人人敬畏的將軍公候
如今鄭氏之中掌握兵權的不是他鄭芝龍的親族,便是跟隨他多年的下屬,只要他鄭芝龍做下決定,鄭氏之中誰能反對,誰敢反對!
最讓他惱怒的其實是自家三弟鄭鴻逵
鄭鴻逵自從知道他往軍中放出的風聲,便數次揚言反對,說什麼清虜不可信,鄭家累受大明重恩,絕不可降清,讓他極為惱怒
這老三乃是大明正經的武進士出身,當初讓他走這條路子,不過是想著讓鄭家有個正經出身之人,能在朝廷之中說得上話
但沒想到這老三武舉的路子是走成了,但卻被那群文人洗了腦子,竟真信了什麼累受皇恩,忠君報效朝廷的鬼話
什麼累受皇恩
他鄭家如今的一切都是拿銀子兵員和大明換的,可未曾欠他明廷半分!
若是沒有他,那唐王能在閩省稱帝,早不知被人趕到哪處逃命去了
他們鄭家擁立了唐王,讓那唐王做了皇帝,取他幾個爵位怎麼了,怎麼就是受了他朱家朝廷的恩
鄭芝龍想到此處,心中卻是忽然一凜,自家這三弟在隆武朝時便頗不安分,常常借著那隆武帝與自己相爭,最終被他壓了下去,這才老實了大半年
此時他這三弟借著降清一事吵嚷,心中未必不是另有心思,鄭芝龍想到此處,眼中也是閃過一絲寒光
鄭芝龍想到此處,也是警醒起來,便準備尋人了解一下軍中如今的情況
雖然他不認為鄭鴻逵能挑戰自己的決定,但既然是準備降清,那他也需要提前做些準備,以免引起鄭氏之中不必要的動盪
這一章郭必昌招降鄭芝龍的情況,大部分皆是歷史上真實發生的內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