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夫人是接到英國公到京的線報以後匆匆趕來的。
本來蕭侯爺也要一道來, 考慮到英國公才返家,府中必然忙亂,他做女婿的不好撿這樣日子上門, 才遲了一遲,打算明日再來。
因此,也就不知道英國公給他捎了一整個拖家帶口的大「驚喜」來。
先知道的只有蕭夫人, 她驚了個元神出竅:「——什麼?!」
張老夫人簡單同她說了說,即命叫許融來。
說實話, 蕭夫人雖是她的女兒, 卻越長越擰了性子, 她這個做母親的跟她交流都費勁得很,她這把年紀, 也不想攢氣生了, 不如叫會說話的來,幾方當面說明白。
「夫人。」許融進去,自如行禮。
蕭夫人啞了好一會,上上下下地打量她, 不過三個多月沒見, 許融當然沒什麼形貌上的變化, 唇邊翹起的弧度都同從前差不多, 但正因沒變化, 蕭夫人才想不通——她怎麼就不怕且能全無羞慚之色呢?!
「你做的好事, 虧你還有臉來見我!」蕭夫人回過神, 迎頭痛斥。
「我做了什麼?我不過聽夫人的吩咐罷了。」許融一笑, 「夫人叫我與世子退婚,我就與世子退婚,叫我嫁給二公子, 我就嫁給二公子,樁樁件件,不都是夫人的意思嗎?」
她說的是老黃曆了,可老黃曆也是事實,蕭夫人不能不認,儘管生氣,她也窒住:是啊,要不是她的擺布,許融根本不用卷進這場逃亡里去。
「那都是從前的事了,不必再提。」蕭夫人生硬地道,「你既然做了蕭家的人,就該為蕭家的名譽著想,知道了醜事,你為何不立即報與我,反而一道跑了?」
「不逃,等著與『韋大雄』一塊失蹤嗎?」許融笑意不變。
倒是蕭夫人臉色微變——許融一見,也就知道了,她的試探沒錯,韋大雄確實已經不在世間了。
這實在不是件意外的事,韋大雄那樣父母雙亡老婆都跑了的混混人物,侯府要他消失,簡直連個後患都沒有。
「映玉,」張老夫人看不下去,「你才怎麼答應我的?好好說話,事已至此,你只是生氣又有什麼用。」
「娘叫我怎麼好好說?」蕭夫人氣怒不休,伸手指許融,「他們膽大包天,做出醜事不算,居然還敢跑,跑了又還大搖大擺地回來,分明沒有一點將我放在眼裡——對了,韋氏那個賤人呢?她不是也回來了,怎麼不來見我?」
「是我沒叫她過來。」張老夫人板了臉接話,「她不是你院子裡的妾了,正正經經地要與別人做夫人,往後,與咱們家還是一家人,你再羞辱她,就是羞辱我和你父親,你要見,等你想好了再見罷。」
「誰跟那個偷人的賤人是一家人!」蕭夫人心高氣傲,衝口便道。
張老夫人冷了臉:「你說不是,那確實也不是,畢竟你已經嫁到了蕭家,是他家的人了。」
她愣住了。
好一會之後,才不可置信又受傷地:「娘!」
「我與你說得明明白白,你只是不聽,」張老夫人嚴厲地道,「你與我這麼著也罷了,等見了你父親,你還這樣,你看他饒不饒你!」
蕭夫人氣得頭昏:「我是父親的長女,難道那個什麼義子比我這個親生女兒還親不成!」
「你既知道你是張家的女兒,那為什麼一心為了蕭家的事出頭?」張老夫人反問,「你真還當你是張家女兒,好,這正是我與你父親用著你的時候,你願不願意?」
「我願意什麼——」蕭夫人彆扭得要命,「我管著的府里出這樣的事,我的臉都丟盡了!」
說了半天,還是一條:顏面。
張老夫人搖頭嘆了口氣,這個女兒一輩子吃虧在這兩個字上,外面看著風光厲害,內里的日子過得一團糟。
「那依夫人之見,想怎麼樣?」許融發問。
蕭夫人:「……」
她其實沒主意,原來蕭侯爺說滅口,她也覺得丟人,就默認了,由他施為,但現在峰迴路轉,韋氏等人居然和她娘家扯上了這麼一層關係,滅口很顯然是滅不成了,那再要怎麼處置,她沒想好。
對韋氏的攻擊,只是下意識覺得太便宜她了,騙著侯府替她養了二十年野種,一掉頭,她還成夫人了,與她平起平坐,她怎麼甘心。
許融大致看出來她的想法了,笑道:「夫人既然對我們沒有那麼深的恨意,那何不成人之美呢?」
蕭夫人瞪向她,脫口就要說「做夢」。
要論誰真的能拉到蕭夫人的仇恨,那毫無疑問是阮姨娘,她的臉色當即沉了下去。
「我出去了這麼久,不知大姑娘怎麼樣了?病可好些了嗎?」許融閒聊般問。
蕭夫人冷冷道:「你什麼時候倒與她好起來了?她病好不好的,與你不相干!」
她沒回答,許融也不介意,笑道:「夫人說的是,我如今自然與大姑娘不相干了,只是畢竟一個府里住了三年,有點擔心,大姑娘若還病著,恐怕她禁不起新的打擊。」
蕭夫人愣了一下,然後反應了過來——她本有一份精明,只是才過來時,張老夫人一番告知將她震得心神離散,就沒想到,裡面原來還有一層尷尬干係!
林定。
這個蕭侯爺為蕭珊精心擇定的好女婿,飛了。
蕭珊又要回到茫然的待嫁里去。
這比從前還要命——因為新年一過,她又長一歲了。
按從前論起來,庶女年長不嫁,蕭夫人這個做嫡母的臉上也未必有光,可她既沒親女,就不怕被蕭珊帶累到,而這點顏面上的損失與報復阮姨娘叫阮姨娘日夜煎熬相比,蕭夫人以為划得來。
如今情形不一樣了。
將蕭珊這個禍端早日嫁出門去,才是她與蕭侯爺的共同利益。
但從母親的口吻聽來,英國公府上下儼然已都接受了林定這個義子,關係到這個程度,就算英國公肯讓步,不將林定收為義子,將來也必然來往密切,雙方撕羅不開。
這就意味著,蕭珊雖然離開了蕭家,卻又同她的娘家沾上了干係。
蕭夫人狐疑地看向許融——她為什麼在這當口提起蕭珊?是無意?還是——
許融權作不知,無辜問道:「怎麼,難道侯爺改變主意了嗎?」
其實她挺好奇蕭侯爺是怎麼跟蕭夫人交待蕭珊身世的,當時她很快就跑路了,沒來得及探聽,而眼下既不能暴露她知道,就仍也不好問了。
蕭夫人沉默。
當然沒有。
像林定這樣的人選要是好找,蕭珊也不會拖到現在。
蕭侯爺預定明日過來,本來就想要跟英國公談一談這事的。
「大姑娘是花枝般的年紀,又是侯府千金,」許融嘆了口氣,「也許,侯爺會如意也不一定。」
蕭夫人臉色變了變。
她沒見過林定,可韋氏在她手底下戰戰兢兢活了這麼些年,她是很了解的,除了一張臉,一無是處,勾不住蕭侯爺,難道就能勾得住林定了?
再跟那個林定有姦情,也是多少年前的事了,看在韋氏替他養了個兒子的份上,林定也許心一軟,跟她重拾了舊情,可要是旁邊擺上一個蕭珊,那情況會怎麼進展,還真不好說。
男人,哼。
男人的良心,呸。
那倘若林定真的變了心,真的把禍端從蕭家娶走,帶到了張家——
「夫人既然怒氣難消,不願成人之美,那,兩不相幫如何?」許融又退了一步,徐徐勸道,「如此既放了我們一條生路,又孝敬了老太太和國公爺,何樂而不為呢?」
這實際上正是她們一開始的目的,蕭夫人與蕭侯爺幾十年夫妻,感情再壞,也是夫妻一體,且養育了蕭倫,要蕭夫人掉轉過來替張家對付蕭侯爺,間接可能損害到蕭倫的利益,那是不太可能的。
能有這個結果,就不錯。
蕭夫人面色變幻不定,張老夫人的面容則緩和了下來——正該叫許融來,省了她多少事。
她不全叫許融沖在頭裡,也幫腔道:「映玉,我這個做娘的,在你面前這點分量都沒有了?你莫非還要娘求你嗎?」
這話就太重了,蕭夫人坐不住,站了起來:「娘,你怎麼這麼說,女兒哪裡受得起。」
受不起,那就只有應下了。
蕭夫人終於道:「——罷了,這攤子事,橫豎是侯爺做出來的,他既會左一個又一個地納妾,如今納出了事,就叫他自己收拾去罷!」
**
隨後,蕭夫人沒參加張家的晚宴,元宵是團圓節,她還要趕回去操持自家的宴席。
在宴上的就只有張家一大家子和林定一家,分男女熱熱鬧鬧坐了好幾桌,韋氏本來怯於上席,但被林定拉著,不得不去,好在到了以後,她坐在許融身邊,並無人以異樣眼光看她,張二夫人還含笑要跟她討教保養之道,她漸漸放鬆,如此一場宴下來,平安回去客院。
進院的時候,院子裡掛的一排花燈都點了起來,白日裡看時還不顯眼,晚上一點亮,流光溢彩,煞是好看。
一行人便先不進屋,圍著花燈品評了一番,又聊了聊蕭夫人來時的事。
蕭夫人告辭時已近傍晚了,隨後就是赴宴,許融還沒來得及說,此時空閒下來,就便說了一說:「——放心吧,只看明日侯爺來時,如何反應了。」
那才是真正的硬仗。
林定發了會呆,道:「不對。」
許融訝道:「嗯?」
「你怎麼能說我可能看上那個丫頭片子呢?」林定責問她,問完即向韋氏表白,「玉姐,她就是個天仙,我也沒興趣,蕭原宏別說想給我做爹了,他給我做兒子我都不要!」
「……」紅梅花燈映到韋氏容顏上,她面紅如花,「你說什麼呢,小寶媳婦是好意,多虧了她,才說服了太太。」
「那也不能污衊我麼。」林定辯解,又向蕭信道,「小寶,管管你媳婦。」
蕭信沉默了一下,低頭道:「我要去讀書了。」
他轉身離開。
林定不知他為何這個反應,惶恐地問韋氏:「我又惹著他了?」
韋氏也不解,搖了搖頭。
唯一有些明白的許融站在一旁的花燈底下,忍不住目光追過去。
那背影頎長而孤獨。
……就還怪可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