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談判第一輪

  隔日一早時, 蕭侯爺與蕭夫人雙雙登門。

  蕭侯爺由英國公在書房招待,蕭夫人則又來了張老夫人處。

  許融又被叫去作陪。

  這也好,省了她事後打聽的工夫, 她直接從蕭夫人的口中知道了,原來她回去並未告知蕭侯爺韋氏與林定等事。

  「叫我怎麼開口?」蕭夫人抱怨,「由父親同他說去罷, 娘叫我別管,那我就索性撂開手瞧著。」

  張老夫人點頭:「你早這麼想, 早輕省了, 什麼都抓到手裡, 要足了強,到頭來, 男人未必領你的情。」

  蕭夫人心裡也有些覺得, 但嘴上不肯認,瞥了一眼許融:「只我聽娘的話有什麼用,侯爺那邊還不知怎麼說呢,他先前氣成什麼樣子, 娘也知道, 險些將李院和北院都一把火燒了。」

  許融聽了, 不覺關切, 連忙問道:「夫人, 那我的嫁妝無恙吧?」

  她大部分沒來得及帶走呢。

  蕭夫人叫她噎得沒好氣:「——又不是真燒!」

  國朝侯爺在自家縱火, 這得是失心瘋了, 真干出來, 蕭侯爺的官職未必保得住——小妾「偷人」不過內部醜事,但他要是為此迷了心智,那可就勝任不了本職了。

  許融方舒了口氣。

  蕭夫人氣不順, 拿眼剜著她要挖苦,張老夫人及時打斷了她:「你看看你,這一把年紀了,還和孩子斗什麼氣?融丫頭這幾年不比你艱難,好容易信哥兒爭氣,她熬出了頭,又遇上了這事,可你再看看她,有一點頹喪埋怨誰的樣子沒有?論心志,你倒該跟她學一學。」

  蕭夫人不服:「她難什麼了?不轉眼又抓到那個林定給他們出頭了,連娘和父親也偏著他們。」

  張老夫人放下臉:「我要真偏著他們,現在就由著他們敲登聞鼓去,叫天下人都評一評,看看誰丟人,誰沒理!」

  蕭夫人:「……」

  有理沒理的可能還有個狡辯的餘地,但要說丟人,那毫無疑問是蕭侯爺。

  雖則可能會有腐儒也罵一罵韋氏不貞,但韋氏女流,大不了不出門,家宅里避上個一兩年乃至三四年都不成問題。

  蕭侯爺不行,他必須得出去迎接親戚、同僚、友人乃至於仇人的唾沫。

  「女婿那一關,心裡大概是過不去的,」張老夫人緩了口氣,「那也不去管他了,只要大家面上糊弄過去就罷了。但依我的意思,孩子們之間沒有那麼大的仇怨,信哥兒雖不是蕭家的人了,終究和倫兒一道長大,他們一文一武,往後若在朝中有個配合,不很好麼?如此也顯得倫兒大度,又堵了那起小人的嘴,你這做娘的,該先做出個榜樣來才是。」

  張老夫人說不動她,也懶得費勁了,只又因此勾起另一樁心事:「對了,倫兒和他媳婦現在怎麼樣了?還那麼淡淡的嗎?夫妻總是這個樣子,可不是常法。」

  她不提還好,這一提,又惹出蕭夫人新的抱怨:「可不是嗎?倫兒夠給她臉面了,她還那副樣子,當初我要把大哥兒養在我膝下,也是為了他們夫妻好,免得壞了他們的感情。音娘偏不願意,百般設法要抱去,好,我也如了她的願,她倒是高興些呀,還不高興!」

  張老夫人聽得搖頭:「是倫兒不對在先。」

  再怎麼樣,弄出庶長子就是他的短處。

  不過對常姝音這個外孫媳婦,張老夫人也並不中意,往前追溯,從一開始她就不贊成這門親:「鄭國公府與我們,本都沒甚交情,也不知你那時怎麼偏就看中了他家。」

  若是大姑娘也罷了,卻還是個二姑娘。私心裡,張老夫人以為嫡長女的教養畢竟不同,有時愈是人家敗落了,僅剩的風骨底子反而會加倍呈現在那要撐門戶的長子(女)身上。

  想著,張老夫人忍不住看了一眼下首始終微笑傾聽的許融,譬如這一個,都要出逃了,走前該安排的一絲不亂,連下人都沒拉下,導致事情爆開之後,蕭侯爺連個出氣的人都抓不著,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

  常姝音則就只學了個面子,知道把庶長子抱去原來沒錯,卻又因此跟蕭倫疏遠了,難道她往後就靠那庶長子過日子嗎?可不是本末倒置。

  張老夫人這意思不是第一次表露了,從前她反對蕭倫退婚時,就說過,蕭夫人本聽慣了,但不知為何,她此時微微變色:「——都是過去的事了,音娘早嫁了過來,娘何必再提。」

  張老夫人沒往心裡去,蕭夫人聽不進她的話才是正常,她就搖搖頭,端起茶盅來,淺淺啜了一口。

  許融心中動了動。

  從前,她一直以為蕭家是嫌棄許家敗落,但在許多事都已明朗的今天回頭去看,鄭國公府也許不僅僅是因為門第才入了蕭侯爺與蕭倫的眼?

  鄭國公做世子時曾與慶王走得很近。

  常二爺現在平涼府為官,可以為常姝音打聽到蕭珊的身世。

  「老太太,大姑奶奶,不好了,侯爺和定爺打起來了!」

  一個丫頭急急入門來報。

  張老夫人驚了,茶盅中的水都翻了兩滴在手上:「什麼?女婿不是在和國公爺說話嗎?林定怎麼去的?又怎麼打了起來?」

  「是定爺偷偷到了國公爺書房外頭,在後窗偷聽,侯爺與國公爺說些什麼,下人們都遣走了,婢子也不知道,只聽說並沒有談上多久,侯爺就拂袖而出,模樣盛怒,而定爺脾氣更大,攔住他就與他大打出手,且又大罵,聽定爺的口聲,似乎是侯爺在國公爺面前說了定爺和定爺夫人許多不好聽的話——」

  丫頭一氣說到此處,方歇了口氣,「國公爺連聲喝止,兩個人也不聽,砸壞了許多東西,動靜大了,惹得各處的人都跑去看。國公爺叫婢子來報,請老太太約束內院下人,不要亂行亂動。」

  張老夫人沉著臉,將茶盅放到桌面上:「知道了。」

  即下出一串命令來,原在屋裡伺候的兩個大丫頭各領命而去。

  「我們去看看。」張老夫人站起身來,向蕭夫人道。

  蕭夫人也有些著急,點點頭,忙伸手攙扶上她。

  許融默不作聲地跟了上去,張老夫人不知是本來沒想攆她,還是忘了,總之,由她跟了。

  快行到外院書房時,她們遇上了蕭信。

  客院本就在外院,張老夫人是主家消息收到得快,不然,只怕還趕不上他。

  張老夫人一愣,把拐杖在地上點了點:「信哥兒快回去。」

  蕭信立住不動。

  「玄誠,你回去吧。」許融也覺得叫他面對這種場面太難了,勸他,「我去替你看著,你要知道什麼,我回頭告訴你。」

  蕭信望向她,目光中什麼都沒有,只有一股倔——他不願意一味躲在別人身後,越是難,他越不願退。

  許融無奈,這時候看出他跟林定是親父子了,面上冷熱兩樣脾氣,骨子裡絲毫沒差。

  「那我們躲遠一點看。」她提出了折衷之法,「侯爺應當正在氣頭上,國公爺都沒勸得下來,這時候你能不出面,還是別出面了。」

  蕭信遲疑一下,這才輕輕點了下頭。

  張老夫人見他聽勸,放了點心,扶著蕭夫人匆匆又往前去。

  蕭夫人倒晃了下神,道:「你——」

  但也無暇多說,目光複雜地先走了。

  許融陪著蕭信,慢一點跟在後面。

  走了不多一會兒,書房就到了,沒進院門,已能聽見裡面的動靜。

  ……說實話,跟許融想像的不太一樣。

  砰砰的也有,可不如丫頭傳報的那麼嚇人,更多的是悶響。

  大管家模樣的人立在門前,板著臉把試圖靠近的下人全部趕開,直到張老夫人要進去,他才躬身讓開,再見了後面的許融和蕭信,猶豫了一下,不知該不該攔。

  許融向他搖搖頭,示意他們不進去,然後就探著頭,從他身側悄悄地往裡面張望。

  英國公獨自站立著,並未有拉架的舉動,只是擡起一隻手來,止住了張老夫人與蕭夫人的步子,不叫她們再往裡去。

  許融把頭縮回來,拉一拉蕭信,把位置讓給他也看看。

  真到近前,蕭信又遲疑了一下,就在這片刻功夫,蕭夫人聲音尖利地嚷了出來:「爹,快叫那個林什麼的停手啊!他要打死侯爺不成?!」

  英國公沉聲道:「不會。定兒手下有分寸。」

  許融:「……」

  對了,林定是才從戰場上撤下來的,叛王的頭是他親手割的。

  而蕭侯爺這個武勛,在京安享富貴權勢數十年,如今能不能拉得動弓,都還是個問題。

  蕭夫人聽上去也愣了愣,而後才又叫道:「——那也不能叫他打人!爹,你不是說與侯爺好好談的嗎?」

  「他不願談。」英國公淡淡道,「我這個做岳父的話他既然不聽,那就只有讓定兒直接與他說了。」

  許融又:「……」

  是了,英國公是現役主帥,周身血氣同樣未散,若打量他和張老夫人一樣會那麼慢慢地與人講道理,講不通就只好罷了,那也不現實。

  裡面蕭侯爺似乎是挨不住打,發出了一聲悶哼。

  蕭信瞳孔縮了一下,旋即他往裡走去。

  許融忙伸手去拉,卻覺他的手心冰涼,不由頓了頓,而蕭信已走了進去。

  許融忙跟在後,才終於見到內景——就確實是壓倒性的戰況。

  「別打了。」蕭信啞聲開口,「爹。」

  正拎著蕭侯爺衣襟又掄起拳頭的林定愣住。

  「——哦,哦哦!」

  好一會後,他失措地把蕭侯爺放開,見到蕭侯爺衣襟皺亂成一團,居然還下意識地給他撫了一下,而後才反應過來,呸呸地退後。

  「侯爺,你傷著哪兒了?」蕭夫人連忙過去。

  蕭侯爺沒有理她,目光冰冷地從林定,蕭信,許融面上掃過——到蕭信時,尤其又冷了一層,而後一語不發,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