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融頗疑心她被內涵了, 但她先說了蕭信「入戲」,被懟回來好像也是理所應當,而不等她再深想, 蕭信先有一點自悔失言的模樣,搶先一步道:「我過去那邊了。」
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背影又有點酷。
許融能怎麼辦,只好搖搖頭, 大度地一笑置之。
她也走回去女賓那邊,此時宴席已差不多快開了, 丫頭將她領入蕭家的那一桌席面, 剛坐下, 她就覺得蕭珊在偷偷哀怨地瞪她——因為沒有去張老夫人處賠禮的步驟,蕭珊和常姝音兩人回來得還早了一點。
許融沒加理會, 只做不覺。對蕭珊的心路歷程, 她實在不必問也猜得到:蕭珊有求於常姝音,那麼為了達成目的,無論她本來什麼立場意見,在當下都會下意識地向常姝音靠攏——也可以說是討好, 怎麼討好, 豎個共同的靶子打一打。
所以她會委屈地對常姝音說是「為了她」。
只是好巧不巧, 偏偏撞到了許華章的手裡, 閨秀心機對上紈絝手段, 里子面子一起跌了個乾淨。
作為這個「靶子」, 許融也就非常淡定, 她懶得理會蕭珊, 只是以眼角餘光瞄了一眼旁邊的常姝音。
常姝音已經恢復了慣常端莊的儀態——就非常長媳長嫂的那副風範。
這是另一種隱約而又無時不在的宣戰。
從她第一次給許融比蕭二太太還貴重的見面禮就開始了。
說實話,比蕭珊高明得多,可見家教確實重要, 以阮姨娘的本事,教一教蕭珊討蕭侯爺的喜歡不難,這種後發制人長線作戰的明謀就超出她的謀生範圍了。
不過,對她無效。
許融閒適地換了個更舒服的坐姿,招數再有用,也得看對手,她根本沒打算在這個領域跟常姝音一較高下,她是要事了拂衣去的人,常姝音的長嫂架子,還是留著擺給自己看吧。
宴前鬧出了不小的亂子,席間倒是無事,夫人太太們和和氣氣,言笑晏晏,像是一點也不知道發生過什麼事,等散宴後,各自領著自家的小輩謝過主家的招待,告辭歸家。
蕭夫人沒有多留,宴罷也隨著一起走了,回到長興侯府以後,蕭二太太笑著道:「大嫂,你今日勞累了,歇一歇罷,我帶著琦丫頭先過去了。」
蕭夫人點頭後,她就走了——據許融觀察,走得有點快,很像是要給蕭夫人騰出空來似的。
看來這些夫人太太大半其實知道出了什麼事。
蕭夫人應該更知道。
「我沒——太太,不關我的事,」蕭珊張口結舌,擰著帕子,委屈辯道,「明明是二嫂的娘家弟弟無禮,他跟著我們,捉了蟲子爬到樹上去,他還——」
「他怎麼是他的事!」蕭夫人打斷她,「我現在問你,你一個姑娘家,不知尊重,叫你在花園賞花,你怎麼就跑到了中庭去?」
蕭珊被逼問著,想不出回話,倉促間脫口道:「別人都去了,我不過是跟著——」
「別人都去,別人有沒有你這樣多嘴多舌?」蕭夫人毫不留情,「你說你二嫂弟弟無禮,難道不是你先說了你二嫂,你就很有禮了?」
被借力的許融安靜旁聽,看來蕭夫人到底有主場優勢,不但知道,還一清二楚,連細節都全沒拉下。
蕭珊:「……」
她無可辯解,嗚嗚地終於哭了起來。
「今日幸虧太子殿下大度,」蕭夫人說這一句的時候,目光不但向著蕭珊,也在常姝音和許融面上一一掠過,「不然,不但我,連英國公府都跟著你們沒臉!」
常姝音臉色通紅,低下了頭。
今日之事她有責任,她知道,只是蕭夫人沒點名提她而已。
「你們這陣子都安生在家呆著,好好反省,無事少出門。」蕭夫人下達了變相禁足令以後,口氣終於緩和了下來,「好了,都去吧。音娘留下。」
蕭珊第一個用帕子捂著臉碎步跑了,許融有點訝異,蕭夫人居然沒單獨找她算帳,就這麼輕輕將她放過了。
她看了一眼蕭夫人,蕭夫人正也看著她,目光中沒有怒意,而是一種打量的意味。
這眼神許融有點熟悉,她一路往外慢慢走著,出了院門的時候,忽然一下想起來,好像在張老夫人那裡的時候,蕭夫人就這麼看過她。
……
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蕭夫人獨自坐著,目光也若有所思。
常姝音立在一旁,不敢吭聲,屏氣凝神地等候著。
「依你看,」蕭夫人終於慢慢地出了聲,「她究竟怎麼樣?」
常姝音愣了一下,旋即反應過來,但又猶豫了一下,斟酌過用詞,才道:「太太,她不管怎麼樣,總是要聽太太的。」
「那不一定。」
蕭夫人低聲說完這四個字後,又不說話了。
她先前確實是一直都沒有察覺,直到回了一趟娘家,張老夫人替她點了出來——許融果然對如今的日子認了命嗎?
她是幫了蕭信,她同時也挑撥了阮氏和蕭倫,甚至將蕭侯爺拉了進來。
她臉上總是含笑,可心裡是不是還在含恨?
從她進門,事就沒斷過。
她是不是——其實奔著攪家來的?
蕭夫人一方面覺得自己大驚小怪,這麼大府邸,有她沒她事都不會少,一方面又忍不住地心下發涼。
母親張老夫人見了人以後就釋然了,還勸了她放開胸懷,可是蕭夫人放不開,她聽不進張老夫人的勸,反而是那一點影子被張老夫人拉到她眼睛裡,像扎在裡面生了根,她看來看去,總是要看在那一點上。
蕭夫人下了決定。
「去把翠庭叫來。」
**
這一天剩下的小半日時間無事發生地過去。
直到晚上,許融卸了釵環,沐浴出來,正趴在暖閣里晾著半濕的長髮時,忽然聽見從另一邊傳來一聲巨響。
像是椅凳翻倒一類的動靜,似乎還夾著水聲。
許融在白芙手法輕柔的擦拭下本來已快昏昏欲睡,一下子被驚醒:「怎麼了?什麼砸了?」
白芙也嚇了一跳,站起身側耳分辨了一下,道:「好像是二公子那邊。」
「不是才叫人擡了水給他嗎?難道在浴桶里摔了?」許融翻身坐起,往下找鞋子。
她往外走,白芙追上來,給她在雪白中衣外披了件外裳。
到了東次間門口,她沒立即擡手掀開帘子,怕看見什麼不該看的,只揚聲問道:「二公子,出什麼事了?你沒傷著吧?」
裡頭靜了一瞬——許融忽然有一種奇異的直覺,她覺得裡面好像不是一個人。
她不知道這直覺打哪兒來的,可能是因為她聽見了一點細細的喘息,但究竟是不是確實聽見,她也不能肯定,只能說,這是當下里氛圍帶給她的感受。
但——不會吧?
當然他有那什麼——咳,收用丫頭的權利,但許融很難把他和那些事聯想到一起去。
他就像一個尋常的苦讀的高中生,學生都是純潔的,就算偷偷早個戀,也是出自青澀又美好的真情。
忽然直擊到他侯門貴公子的這一面,許融覺得有點尷尬,也有點不好。
畢竟同一屋檐下,也不注意點影響。
……好歹不要把動靜搞得這麼大嘛。
她乾咳了一聲,打算暫時先若無其事地回去,明天再找蕭信談,裡面卻傳出了蕭信壓抑的、又憤怒非常的聲音:「你還不出去?!」
「二公子,我、我是奉太太命——」
「閉嘴,出、去!」
蕭信一字一頓,音色里甚至帶上了一點啞。
許融意識到不對了——她記得,他氣極了就會這樣。
要是因為被人撞破頂多惱羞,不至於這麼氣。
裡面終於響起腳步聲,然後,一個慌亂的身影低著頭撞了出來。
是翠庭。
她不敢在許融跟前停留,直接往外跑。
白芙氣白了臉,要追,許融把她攔住:「別管她。」
她隔簾問:「二公子,我能進來嗎?」
「……等一等。」
片刻後,蕭信悶悶的聲音才響了起來,又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掀開帘子,自己走了出來。
許融往他身後一看,一把椅子翻倒,搭在上面的衣裳被壓著拖到地上,浴桶倒是沒翻,但是周圍全是水,屋子裡一片狼藉。
蕭信身上也沒好到哪裡去,他額邊鬢髮全濕了,臉沒擦,都是水珠,從鬢髮還在往下滴著水,把前襟也滴濕了大半,隱隱透出肌膚——不過那個濕度,很可能是他匆忙裡身上也沒擦乾,臨時抓了件衣裳套上就出來了。
證據是他衣帶都沒系好,上半身好歹還遮住了,只露了鎖骨那一片,下邊兩條小腿就光晾著,白又挺直。
「我沒叫她進來。」
她總不說話,蕭信沉不住氣了,往外又走一步,氣忿忿地懟到她面前道。
這麼一來,許融就無法迴避了,她比蕭信矮,視線里看見的是他滑動的喉結——因為瘦且白,有一點力量的同時,又顯得有一點秀氣,再就是微敞半濕的前襟,少年肌肉平滑細潤,微涼水氣幾乎要撲到她臉上來。
許融僵硬地往後退了兩步,控制著自己擺出一個正人君子的表情道:「——二公子,你這樣會著涼的,還是把衣裳穿好再說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