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是好看的小郎君

  蕭夫人的動作非常快, 許融與蕭信回到北院,用過晚飯之後,正院就來人把蕭夫人備的拜師禮送了過來。

  倒不算貴重, 只是數量種類不少,有芹菜、蓮子、紅豆、紅棗、桂圓及臘肉六樣,這是古禮, 看來蕭夫人正經還打聽了一下。

  許融不知道裡頭的典故,見了有點好笑:「怎麼還有紅棗桂圓?像成親似的。」

  蕭信正挨樣檢視, 聞言擡頭看她一眼:「棗子是早早高中, 桂圓是功德圓滿。」

  「那芹菜就是勤奮, 蓮子就是苦心了,紅豆——紅豆是什麼?」

  「紅運高照。」

  「哦!」

  許融忍不住笑, 這跟轉發錦鯉也差不多, 儀式感更強一些。

  此外還有臘肉及一封紅包,臘肉許融懂,孔子收徒就是這麼收的,她把紅包拆開看了看, 見是一張二十兩面額的銀票。

  許融看完把銀票放了回去, 重新仔細包好, 這些禮連她也挑不出毛病來, 可見蕭夫人願蕭信拜師之心切了。

  丫頭們都好奇又納悶, 不知道明明是去撞在蕭夫人的氣頭上, 怎麼還撞出這些東西來, 不敢問蕭信, 就圍著許融問。

  自己人,許融並不瞞著,簡單說了說:「——夫人要尋口子出氣, 我遞了刀。」

  這說法有點兇殘,紅榴抖了抖,發出感嘆:「姑娘真厲害啊。」

  許融覺得她像個小無腦吹,失笑順手給她塞了顆紅棗。

  紅榴不敢吃,忙放回去:「二公子拜師要用呢。」

  白芙想的多一些:「姑娘,那從此我們就是站在蕭夫人一邊的了?」

  長興侯府勢力分布很明確,以阮姨娘的身份,本來沒有資格與蕭夫人站上對手席,但蕭侯爺真愛不熄,全力相挺,硬是把她扶上去了。

  後入局的人因此必須面臨選邊站的抉擇,後宅也是江湖,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想獨善其身是不可能的。

  蕭信檢查完了拜師禮,本要進去東次間了,聞言,腳步一頓,望過來。

  眼神淡淡,但那淡也不是冷淡,只是在等待她的答案。

  新橙很有求知慾地接話:「那幫阮姨娘那邊?可是我們這次算得罪她了吧。」

  雖然蕭信是在蕭儀被拒絕之後才去,但阮姨娘甚至蕭侯爺肯定不會這麼想。

  許融乾脆道:「不幫,幫她做什麼。」

  新橙:「啊?」

  白芙也露出疑惑的眼神。

  這一群傻丫頭。許融搖搖頭,擡手指向站在帘子邊的蕭信:「二公子這麼大一個人,你們瞧不見嗎?我跟二公子站在一起啊!」

  盟早就結過了,合作什麼最重要,第一互信,第二共同的目標利益,蕭夫人和阮姨娘一個都不滿足,她不論去站隊哪一方,最終最好的結果不過是幫著一方把另一方鬥垮,然後呢?她有什麼好處?

  可以遞刀,變成別人手裡的刀就傻了。

  她要的,只有蕭信能給她。

  丫頭們隨著她手指的動作看向蕭信,表情一齊恍然大悟。

  蕭信唇角揚起,淺笑了下,轉頭掀開帘子進去了。

  帘子落下,丫頭們變得有點懵。

  「二公子剛才——」新橙不確定地道,「是笑了吧?」

  白芙道:「應該——」

  許融本也愣住,回過神來,才點頭:「嗯。」

  她想不起來看沒看過蕭信笑了,印象里就算有,可能也是氣沖沖的冷笑,這麼單純的笑是頭一次。

  「二公子原來會笑啊。」紅榴忍不住小聲道。

  「二公子笑起來怪好看的。」話比她要少很多的另一個小丫頭青棗也忍不住道。

  許融回想了一下,點頭表示贊同。

  蕭信長相偏韋氏,眼睛清澈又狹長,鼻樑高挺皮膚白,下巴還有一點尖,本都應該是柔和的,平常會顯得那麼不好惹,讓丫頭們不敢搭話,完全是因為他那身又冷又戾的氣質。

  笑起來時就繃不住了,像破功一樣,反差大得許融都有點稱奇。

  怎麼說,就還挺閃。

  像冬日雪後,日頭出來照在屋檐積雪上的那線金光,冷,也燦爛。

  新橙冒出來一句:「姑娘嫁給二公子,也不虧了。」

  許融很懂她的意思,看臉嘛,是人類本能,誰都免俗不了。

  她含笑稱讚:「是好看的小郎君。」

  她形容的有趣,丫頭們不由都嘻嘻笑起來,又自覺壓低聲音,笑完後,再各自擡熱水的擡熱水,鋪床的鋪床,預備歇息去了。

  一夜安然過去,早上時,蕭夫人處又來了人,傳話:「太太說了,讓二公子不用過去請安了,忙自己的事去罷。」

  正式拜好了師,這把刀才算磨快了,才好亮刃。

  許融今日就不必跟去了,她找了個做工精美的盒子把禮物都裝好,遞給裝束整齊的蕭信:「二公子,馬到功成。」

  蕭信點一點頭,轉身大踏步而去。

  送完他出門後,許融掉頭又賴回了溫暖的被窩裡,蕭夫人沒明確說她也不用去請安了,但適當的偷懶無傷大雅,蕭夫人也不會撿著這個時候來挑她的刺。

  她安安心心地又睡了個回籠覺,才懶洋洋地起身,穿衣出到堂屋去。

  院子裡安安靜靜的,蕭夫人果然未再派人來。

  紅榴正從院門口進來,見了她,飛跑過來報信:「姑娘,白芙姐姐叫我去府里逛了逛,我打聽了,今天沒事,夫人和侯爺沒再吵架了。」

  她人小,出去逛人一般不留神,就看見了也以為是她貪玩,也犯不著為難她。

  許融點點頭:「嗯,我知道了。」

  蕭夫人這點掌控力還是有的,封鎖個一兩天消息不成問題——至於昨天,那純屬意外,誰知道蕭侯爺根本不看場合,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呢。

  許融此時還不知道蕭侯爺連她也掃進去了,不過知道了她也不在意,悠悠哉哉地洗漱過後,把早飯連著午飯一起吃了。

  吃完後進暖閣消食,一進去,許融看見炕邊那個紅釉花插被點亮了記憶:裡面還是空的。

  蕭珊許諾過的梅花應該是不會再送來了,許融走出去問紅榴:「你在府里逛,看見哪裡有花開沒有?」

  「西路有一個小花園!」紅榴機靈地馬上道,「我從外面過的時候見到裡面的梅花,有紅的也有白的。」

  紅榴脆聲答應,轉頭飛奔。

  剛午後時分,府里的人們要麼用飯,要麼午歇,走動的人少了許多,院子外面也顯得安靜。

  許融領著一大一小兩個丫頭不緊不慢地晃悠到了西路花園,跟吉安侯府比,這裡的花園要小一些,這是由人口決定的,長興侯府人丁多,自然居屋所占要更多,但蕭夫人的治家能力比許夫人好,於是這個花園雖小,打理得不錯,花樹高低錯落,限於季節原因,目前在盛放的只有梅花。

  「姑娘,要紅梅花還是白梅花?」白芙問。

  許融想了想:「白色的吧。」

  白花配紅瓶子也不錯,她看了幾天滿眼大紅,正看得膩了。

  「姑娘,這枝怎麼樣?」白芙踮起腳尖,笑著壓下一枝來給她瞧。

  許融不挑剔,打量一下:「好,就這個。」

  「姑娘,看這枝,這枝開得也好。」紅榴跳著腳指,她人小,心還高,偏指了一枝她夠不著的。

  許融笑道:「好。」

  親自上手去折。

  「姑娘。」紅榴忽然小聲叫。

  「嗯?」許融專心折花,沒低頭。

  「大姑娘過來了。」她報信。

  蕭珊這時候已經走到了近前。

  「二嫂,」她福了福身,眉目之間有一點哀怨,「說好了我給二嫂送梅花的,我姨娘院裡的梅花開得比這裡好多了。」

  「……」

  許融一時有點不知該如何應答,什麼意思,這位大姑娘嬌滴滴的,被蕭夫人說幾句都能掩面而去,怎麼居然還是個能屈能伸的脾氣嗎?

  她只好道:「我瞧這裡的也不錯,閒著走來,就順手摺了。」

  蕭珊咬一咬唇:「那我過幾天再給二嫂送,二嫂還要嗎?」

  許融老實道:「算了吧,大姑娘,可能明天你就會改主意了。」

  蕭夫忍耐不了多久,不把這個難看還給蕭侯爺,恐怕她睡覺都睡不安穩。

  這次是蕭珊聽不懂了:「……什麼?」

  許融道:「沒什麼。大姑娘,外面冷,你身子弱,還是早點回去吧,我們也回去了。」

  不等蕭珊反應,她抱好梅花,帶上丫頭離開。

  蕭珊不好追她,只能疑慮地呆在了原地,想一會後,想不明白,只有也不甘心地走了。

  **

  下午的時光也很安適,許融回來插好梅花後,就又無事做了,她有一搭沒一搭地繼續理起之前廂房裡的嫁妝來,有一點奇怪的是,蕭信一直沒回來。

  到日暮時,蕭信的身影終於出現在了院門口。

  進屋以後,他解釋:「先生說我不能再耽擱了,今日就教起我來了。」

  哇。

  許融釋然道:「真是好先生,雷厲風行。」

  她瞧蕭信有點疲倦的樣子,不是身體上的累,是眉目表情之間的——像是一下子被塞了太多東西進去,過載了。

  簡而言之,承受了來自知識的暴擊。

  她就什麼也不多說了,一邊打發人去蕭夫人處回話,一邊安排晚飯。

  安安靜靜地兩碗飯吃下去,蕭信的臉色就好看多了,吃完再坐了一會兒,他才過去東次間那邊。

  許融看他那樣,又是要苦讀的架勢,心內感嘆——沒嘆出來,忽然白芙扯了扯她:「姑娘,你忘了嗎?」

  許融回神:「什麼?」

  「二公子該來這邊住了呀。」白芙帶一點責怪地看她,不過那責怪不是沖著她,是沖蕭信,「二公子真是的,怎麼能總叫姑娘一個人在這裡。」

  「二公子昨天就該過來了。」白芙還念叨,「我想著拜師是大事,就沒有敢說,誰知今天還這樣。」

  許融「哦」了一聲,想起來是有這回事。

  有就要解決。

  白芙聽她這麼說就放心了,又有點激動加緊張:「姑娘,我去說嗎?我怎麼說才好?」

  說得太直白了,跌她家姑娘的面子,太含蓄了,又怕二公子不同意——

  許融不為難她,道:「不用,我去說。」

  她不以為這要組織什麼語言,又不是真夫妻,要邀請蕭信干點什麼,只是配合一下演出而已。

  候到亥時中,許融一切都收拾好了,也困了,就過去,將帘子掀開招呼他:「二公子。」

  蕭信伏在案前,慢慢轉過頭來的動作帶著驚訝。

  這麼晚了,他沒想過還有人會過來。

  一切都靜了,外面院子裡的燈火都熄了,只有他案頭還點著一盞,擴散到門邊,已變得昏黃而柔黯,就在這柔黯里,簾邊少女臉頰粉白,烏髮披散,探進身來,向他道:「二公子,今晚到新房睡吧?」

  蕭信:「……」

  許融望著他,不確定地眨了眨眼。

  是燈光不對?她怎麼覺得蕭信好像——臉紅了?

  許融想說服自己看錯了,可蕭信皮膚是白的,紅起來時的對比就很鮮明,哪怕燈下看也看得出來。

  她沉默了:「……」

  不是——他臉紅個什麼?

  好像她提出了什麼了不得的要求一樣。

  許融忍不住發出疑問:「二公子,你又不是沒睡過——?」

  她說不下去了,因為她看見蕭信連耳根都紅了。

  ……

  蕭信終於站起來,忍著道:「你別說了,我過去就是了。」

  許融「哦」了一聲。

  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確實覺得不適合再說話,就掀著帘子,等他出來。

  蕭信要走,頓住回頭把燈吹熄了,走過她身邊時,忽然又看她一眼:「對了,我不是小郎君。」

  許融愣了下,又想了想才反應過來:「你聽見了?那不是昨天說的——」

  她看著蕭信壓低看過來的眼神,聲音低下來,嘀咕,「當時沒計較啊。」

  她知道蕭信不喜歡被人看低年紀,但隨口一句玩笑,不至於還跟她找後帳罷。

  蕭信沒回答她,擡步走了。

  昨天是沒計較,但是,他今天想計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