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邀請的過程出了點許融預料不到的波折, 但之後就又太平了,蕭信悶不吭聲進了暖閣,一夜過去, 仍然在天沒亮時就靜悄悄起來了,到許融醒來時,他早已在晨讀了。
許融收拾妥當後, 他才從東次間出來,與她一起去正院請安。
路上時許融得知, 原來他今天倒不用去蘇先生處了, 蘇先生根據他的情況——天生的好記性以及自律, 給他制定的是每兩天去一次,跟著蘇先生學一天, 這一天蘇先生是不會停下來給他時間自習的, 只管教授,等回來以後,他自己消化兼完成功課一天,再去接受蘇先生對舊知識的考校及新知識的教導。
許融認真聽了, 覺得還挺科學。
可見有名師多重要。
某種程度上, 也得感謝蕭侯爺。
他們一進到正院, 就看見了蕭侯爺。
許融以為他已經得到了消息, 心神一凜, 戰鬥準備都快開啟了, 等走近了, 定睛一看他的臉色, 卻發現並無怒意,他只是站在堂屋正中,似乎在等待著什麼。
不等許融和蕭信進去行禮, 從他們身後先跑進來一個丫頭,腳步匆匆的,手裡舉著一根腰帶,跑到蕭侯爺身前時半跪下,替他系起來。
許融看見這一幕,一愣後明白了:昨晚蕭侯爺應該就是歇在正院裡,只是腰帶落到了別處。
這還挺稀罕,打許融進門,這是頭一回看見他與蕭夫人同宿。
從時間段算,搞不好是他當眾指責了蕭夫人後,消了氣回過味來了,於是前來彌補一二。
可能見效了,蕭夫人昨天傍晚就得知蕭信拜師成功的消息,但並沒有立即打臉告訴給蕭侯爺——否則他今天已經看見蕭信了,不會還能如同往常。
這個「往常」,就是照舊地漠視。
蕭信等他系好腰帶以後,冷淡地向他行禮問安,蕭侯爺點點頭:「嗯。」
對這個次子多一句話都沒有,兩人像在演繹完美陌生人。
許融隨著行禮,行完禮也眼觀鼻鼻觀心,不置一語。
哪知道蕭侯爺目光轉動,居然向她看過來:「二郎媳婦,你當以貞淑為要。」
許融當即愕然:「敢問侯爺,我哪裡不貞淑了?」
蕭侯爺:「……」
一時居然尋不出話來斥責她,有規矩的人家,本來也沒有公公和兒媳對嘴對舌的。
「侯爺難道在疑心我娘家沒有將我教養好嗎?」他沒話說,許融有,頃刻間拔了一個高度,並向他請教,「我自嫁來,日日晨昏定省,不敢稍遲,還請侯爺明示,我究竟哪裡做得不妥?倘若嫌我太勤勉了,我日後學大姑娘便是,只是夫人面前,還請侯爺代為解釋,免得夫人以為我存心怠慢,遲遲不來。」
蕭珊今日確實還沒來。
其實眼下還稱不上遲,就連前日,也沒有遲多久,且是事出有因,但蕭侯爺要來找她的麻煩,許融就不管那麼多了。
敢拉扯她,她就敢拉扯蕭珊。
她挨這句很可能也就是因為蕭珊,依道理,蕭侯爺還不知道蘇先生的事,她沒有得罪蕭侯爺的地方。
蕭侯爺動怒了:「你——」
「一大早的,吵嚷什麼。」
蕭夫人從裡間走了出來,眉頭皺著,聲氣甚不耐煩地向許融道:「二郎媳婦,你這個脾氣太不饒人,就算是實話,沒有頂到長輩跟前來的。回去抄一遍<女誡>給我。」
「……」許融沒有馬上答話。
蕭夫人意外又不悅了:「你不願意抄?」
一遍而已,才兩千多字!
跟沒罰一樣。
許融只好道:「太太,我字寫得不好。」
許融眨眨眼——她聞到了硝煙的味道,不廢話了,應了聲:「是。」
就往後退回到蕭信身邊去。
看來蕭侯爺並沒把蕭夫人安撫好嘛。
蕭夫人這個有步驟地拉偏架拋話題,可比蕭侯爺那沒頭沒腦的一句指責強多了,明顯是定準了主意排演過的。
蕭侯爺終於忍不住了,他當然聽得出來蕭夫人的意思:「你就是這麼管教媳婦的?她出言不遜,剛才還欺負拉扯珊姐兒,你倒說她說的是實話?」
蕭夫人反問:「難道不實嗎?大丫頭叫侯爺慣的,這會子了是不是還沒來?」
「請安的時辰本也沒到!」
蕭夫人冷笑:「那二郎媳婦說,她要學著大丫頭踩點,也沒什麼錯啊,不就是實話?」
人禁不住念叨,說曹操,曹操到。
蕭夫人話音剛落,蕭珊進了院門,她本來是正常步速,但見到堂屋裡諸人都在,她不由有點緊張,加快了步子,進來先解釋:「太太,太太這裡派人去尋爹爹的腰帶,我幫著姨娘尋了一會。」
她不確定遲沒遲,總之先把緣故說了,有蕭侯爺在,她也不怕。
許融心內「哦」了一聲。
蕭侯爺的腰帶是到阮姨娘處尋來的。
懂了。
恨不得把之前吃的大半個都吐出來。
蕭珊並未留意屋裡的古怪氣氛,她又看了看,發現一向像長在蕭夫人這裡似的常姝音居然不在,一口氣徹底鬆了。
「大嫂還沒有來嗎?可是有事?」她主動問。
蕭夫人盯向她,冷道:「你大嫂這一向勞累,病了,早叫人來告了假。」
蕭珊臉色便有點訕訕的。
許融原沒有發現這一點,聽了才知道。以常姝音侍奉的那個強度,累病了還真不奇怪,蕭夫人可不是個好伺候的婆婆,每日跟著她,體力上的消耗還在其次,更重要的是精神上的。
蕭夫人又轉向蕭侯爺,似笑非笑地:「侯爺,大丫頭少拉扯人了?侯爺嫌我不會教媳婦,侯爺倒是教一教女兒,我也跟著學一學。」
蕭侯爺乾咳一聲:「珊姐兒本是好意——」覺得跟蕭夫人講不清道理,話鋒一轉,道,「才剛說二郎拜了先生?什麼先生?」
他並不是真的關心,不過轉移話題而已。
蕭夫人卻等他這句話已久,笑意都深了些:「就是侯爺找的好先生啊,貴姓蘇的,好大學問的那個,他看不上儀哥兒,倒看上了二郎,也算如了侯爺的意,侯爺高興不高興?」
蕭侯爺:「——!」
他有點驚呆的意思:「什麼?」
蕭夫人非常樂意細細告訴他,一邊說,一邊欣賞他的臉色。
蕭侯爺不負她的厚望,臉色從白到紅,從紅到青。
蕭信平靜道:「我沒爭。」
蕭夫人笑道:「二郎是沒有爭,不過碰巧去轉了轉,那先生偏看上了他,這有什麼法子?侯爺在這裡質問二郎,倒不如回去問問儀哥兒,究竟怎麼就招了先生的厭,侯爺親自領著去都不管用呢。」
蕭侯爺:「……」
他氣得不輕又無話可說,甩袖要走。
蕭夫人的聲音追在他後面:「侯爺不會打算去尋蘇先生的麻煩吧?依我說,這可犯不著,去了再問出什麼不好聽的就難說了,儀哥兒氣性大,又得病著了——」
蕭侯爺氣走了,蕭珊有點失魂落魄,也不顧是在蕭夫人跟前了,沖著許融問道:「二嫂,你昨日說的,是這個意思?」
許融淡定「嗯」了一聲。
蕭珊想不通的模樣:「你、你們這分明是搶——」
許融道:「大姑娘言重了,世上的好東西多了,難道所有四公子想要而得不到的,別人都不許碰了嗎?」
蕭珊說不過她,委屈地轉向蕭信:「二哥,但儀哥兒是你的弟弟啊。」
蕭信靜了片刻,道:「鳩占鵲巢。」
蕭珊臉色忽然煞白。
「二哥,你、這——」她結結巴巴地,「你聽誰說的?儀哥兒還小,他不懂事,不是有意的。」
蕭信道:「我知道。那是誰教他的?」
誰會教這種話,滿府里數,怎麼數都數不出阮姨娘那邊的人。
這個次兄一向不吭聲,只是拿白眼看人,沒想到他心裡什麼都明白,對景時拋出來,叫人難堪。
蕭夫人津津有味地在一旁看著,此時才道:「行了,在我這裡鬧什麼?不過幾句閒話,也不值當往心裡去。沒事,都散了罷。」
蕭夫人發了話,幾人只有一起告退。
不省心的庶子女們終於全走了,一直站在角落的大丫頭上前來,見蕭夫人臉色不壞,便輕聲搭著話道:「這位二奶奶的脾氣可真不小,而且,瞧著連二公子都有些不一樣了。」
蕭夫人哼笑了一聲,道:「不一樣才好。韋氏是個針扎進去不知道疼的,見了侯爺還像老鼠見了貓一樣,扶都扶不起來,白瞎她那個相貌。如今這樣,才有意思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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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院門以後,許融和蕭信步子快點,蕭珊柔柔弱弱的,追上來還想說點什麼,蕭信轉頭盯了她一眼,蕭珊:「……」
她不知道怎麼了,總之從次兄眼神里讀出了嫌她礙事希望她趕快消失的意思。
她有點嚇到,步子不由就慢了下去。
蕭信繼續和許融往前走。
走了一段,他才開口:「你沒有什麼話問我嗎?」
許融知道他說的那句「鳩占鵲巢」,她其實已猜到了怎麼回事,但打定主意不去揭他的瘡疤,就堅定道:「沒有。」
「……」蕭信道,「我想說。」
不愉快的事憋在心裡久了,也憋得不舒服了吧,所以想傾訴一下。
她理解。
蕭信沉默了片刻,像是在組織語言,然後開口道:「你還沒有見過阮姨娘,父親真正的心上人是她,我姨娘是因為和她長得很像,才被納進來的。」
許融默默地:「嗯。」
她想做出一點驚訝的表情,沒做出來,蕭信不是蕭夫人,她好像也不是很想在他面前演戲。
蕭信就看出來了,意外地變成了他:「你知道?」
許融只好點頭:「聽說過一些。」
「你——」蕭信有點不自然,「是了,你應該聽說過。」
蕭許兩家從前就是姻親,關係不同一般人家,知道得比外人多不奇怪。
許融解釋:「我知道不久,我娘才告訴了我,她本來也忘記了。」
蕭信點點頭,他表情慢慢又恢復了正常,看上去並沒往心裡去。
他也解釋:「我以前不說,是覺得不好說。」
許融笑了:「現在呢?」
「現在我告訴你了。」
許融:「……」
呃。
怎麼叫告訴她,難道不是「說出來也沒有什麼」嗎?
只限定給她是怎麼個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