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蘇家時差不多快正午了, 兩城區之間相距不近,趕回去用午飯肯定來不及了,兩人就在外面隨意找了家館子, 吃過飯後,再慢悠悠地往回趕。
抵達長興侯府時,已是下午近傍晚時分, 在角門內下了車,兩人並肩往裡走。
「姑娘!」
進二門後才走了幾步, 忽然從路邊角落裡蹦出個小丫頭來, 卻是紅榴。
許融笑道:「你在這裡做什麼?」
紅榴左右張望了一下, 見無人注意,忙道:「我來等著二公子和姑娘。白芙姐姐說了, 見到二公子和姑娘, 就請二公子和姑娘先回去,不要去夫人那裡。」
許融:「出什麼事了?」
「侯爺和夫人吵架啦。」紅榴吐了下舌頭說道,「為大姑娘早上請安時挨訓的事,侯爺當著一院子人的面說了夫人。」
雖然隨後常姝音將管事們帶走, 但該聽見的都聽見了, 消息瞞不住, 明面上不敢說, 私下早傳了個遍, 連他們這樣才來不久消息還不靈通的也聽說了。
「快一天了, 夫人氣還沒順, 有事去回的回一件駁一件, 有兩個被揪到問題的還挨了板子。」紅榴一五一十地傳著話,「所以白芙姐姐叫我來說,千萬攔著二公子和姑娘, 別去碰那個釘子。」
依規矩來說,他們兩人得了蕭夫人的允准,在外面閒晃了一天,回來是應該要再去蕭夫人處回個話的。
許融慢慢笑了起來:「是嗎?」
她重新邁步,紅榴完成任務,開心地跟在旁邊,但走到一個岔路時,她眼見著許融和蕭信往另一邊拐,連忙停下來提醒:「姑娘,錯了,我們的院子該走那邊。」
說完還看一眼蕭信,意思他怎麼連自己住的地方也不認得,不過新橙都不敢和蕭信搭話了,她更不敢。
許融向她擺擺手:「沒錯,你先回去吧。」
紅榴終於意識到了什麼:「……」
她急道:「可是白芙姐姐說了,現在時機不好——」
「不,現在的時機再好也沒有了。」許融滿意道。
簡直天賜良機。
打發走了紅榴小丫頭,他們繼續往正院走。
管傳報的丫頭見到他們,臉色平板,目光中居然流露出一絲同情之意。
誰不知道這兩位主子在蕭夫人這裡什麼地位。
千金禮聘來的大奶奶陪了大半天小心還沒落著一個好臉呢。
這可真是會往槍口上撞。
她掀簾進去了,小心翼翼說完後,果然,蕭夫人擲出來的一句話都帶著火星子:「叫他們進來!」
許融和蕭信進去了。
蕭夫人面上像掛了層嚴霜,劈面就道:「我待你們寬縱,你們倒沒個數了,出門一逛就是一天,你瞧誰家新媳婦這麼大模大樣的?!」
蕭信要說話,許融搶先笑道:「太太別生氣,我有一件好事要告訴太太,太太聽了一定高興。」
蕭夫人:「……」
她有點噎住,旋即目光又變回了挑剔,冷笑道:「好啊,你說!」
立在一旁的常姝音也望了過來,帶著倦意,不著痕跡地動了動,悄悄緩解又酸又麻的腰腿。
蕭夫人平常是不會叫她站上大半天這麼久的,她可以有位子坐,可今天一直都在生氣,總不提起,她也不好自己就坐下,只能挨著。
許融道:「我和二公子出門,原來只是想散散心,走一走,正好見到有那賣筆墨紙硯的鋪子,太太知道,二公子如今正讀書呢,我就拉著二公子進去瞧了瞧,誰知恰巧聽見人說,附近新搬來了一位姓蘇的先生,學問高,名聲大,好多讀書人都往他家去拜訪——」
蕭夫人聽出點意思來了,一腔在心頭亂撞的氣平復了些下來,她擡了眼,掃向許融:「哦?又是正好,又是恰巧的,天底下竟有這麼剛剛好的事就叫你們撞上了?那個蘇先生怎麼不直接住在鋪子裡呢。」
有人忍不住悄悄去瞥許融,也怪了,大大奶奶避貓鼠似的服侍了半天沒用處,這個不討喜歡的二奶奶倒是一來就挑著太太色霽了。
許融笑道:「太太真是慧眼如炬,好罷,我瞞不過太太,那就直說了,侯爺明明尋著了好先生,偏不帶二公子去,四公子還當面對著二公子炫耀,大姑娘倒是有點好意,因我不敢應承,那日由太太幫著回絕了,誰知大姑娘就惱了,莫名其妙歪派我瞧不起她,這一件件的,二公子向來習慣了,不計較,我不習慣,也想不通,我才進門,究竟招誰惹誰了呢。」
丫頭們漸又提起心來——虧她敢說!自己說了才進門,就敢抱怨這麼一大通,連對侯爺也直言不諱,只差明著說他「偏心」了。
蕭夫人卻只是哼笑了一聲:「所以,你們就找那蘇先生去了?」
許融點頭:「是呀。我也不敢逆侯爺的意思,不過太太先說了,蘇先生沒有收下四公子,那我拉著二公子去試一試,總不為過罷。」
蕭夫人變得有點懶懶地,她氣悶了這麼久,一來也累得慌,二來並不以為這兩個人真能辦成什麼事,不過能湊上來給蕭侯爺和阮氏那個賤人添上哪怕一點堵,那也算順她的意。
「試出什麼結果來了?」
「蘇先生答應收二公子做學生啦!」許融喜笑顏開地道,「太太說,這是不是件好事?」
蕭夫人「……」
她一下子坐直了,盯著許融:「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許融從善如流地道:「我說二公子去拜師,蘇先生答應了。蘇先生考校了二公子好久呢,那些之乎者也的,我一句都聽不懂。」
蕭夫人可沒興趣管她聽不聽得懂,直著眼怔了片刻,又瞪向蕭信:「你說,那先生果然收下你了?是侯爺心心念念的那個姓蘇的?你們沒找錯人?」
蕭信簡潔道:「是,蒙先生不棄。」
許融笑眯眯地補充:「太太,錯不了,大姑娘和四公子都和我說過,說得可細了。」
許融道:「太太,我腿酸。」
坐了好半天車,車夫鞭子揮得再穩,那馬車輪子骨碌起來的顛簸也不是好受的。
蕭夫人不耐煩跟她在小事上囉嗦:「那就坐下說!」
許融拉上蕭信,穩穩地在下首椅子上坐了,開始繪聲繪色地說起來。
她主要負責過場,蘇先生怎麼考校的就得由蕭信說了,兩人有默契地都略過了蘇先生的天賦評價——許融是有意不提,蕭信則是脾氣使然。
他就只提詩文,那些書啊經的複述出來,滿屋子也只有常姝音能聽懂,不過她不便插話,只有聽著。
蕭夫人昔日在閨中時也上過學,只是幾十年柴米油鹽地掌家下來,早忘了,但蕭信是不是胡編她還是聽得出來的,聽了一陣,就意外道:「你原來真讀起書來了。」
丫頭們之前傳,她沒往心裡去,就丫頭們也大多是當個笑話在說,讀書哪是這麼容易的事呢,相熟的不相熟的府第里號稱讀書的少爺公子們多了,從沒聽說哪一個正經讀出名堂來的,還不是都靠著祖蔭吃飯。
現在蕭夫人意外之後,也沒有多當回事,蕭儀十歲,正是年少讀書的時候,蕭信都快二十了,冷不丁說要撿起書本來,呵。
蕭夫人終於笑了起來,她不忍了,不用忍,這就真是件好笑的事,蕭信好笑,蕭侯爺更好笑,她悶了一天的氣終於煙消雲散!
「太太,是好事吧?」許融也笑呵呵的,問她。
蕭夫人難得與她個好臉色:「二郎知道上進了,自然是好事,何必翻來覆去地問,難道我還攔著不成。」
「那先生果然准了二郎去念書?」她倒過來跟許融確認。
許融默然了一下,沒有馬上應答。
蕭夫人臉立即沉下來:「你們原來只是胡吹大氣?來哄我?」
許融忙道:「沒有!先生是准了的,二公子人又忠厚又肯學,雖然起步比別人晚,但二公子也比別人都有誠心,先生考慮之後就願意了,只是——」
蕭夫人追問:「只是什麼?」
「只是先生擔心得罪了侯爺。」許融不情不願地道,「先生不肯收四公子,卻收了二公子,讓侯爺知道了,好像先生格外針對四公子似的。」
「針對他又怎麼了?」蕭夫人冷笑,「小小個人那麼大氣性,我是先生也不敢收他!」
許融立刻閉嘴。
這話是蕭夫人說的,可不是她說的。
蕭夫人這句話發得甚為痛快,發完感覺神清氣爽,拿過茶盅來一口氣喝了半盅,放下來,聲氣決然地指揮道:「二郎,那先生既然肯收你,你就不要耽擱了——對了,應該先備上一份束修,就從我這裡出了吧,你該拜師早點去拜,別拖拖拉拉的,倒顯得我們這樣人家不知理一樣。」
蕭信站起來應是。
他那臉悶悶的,又像被誰欠了錢一樣,蕭夫人一眼掃過都覺得納悶:那先生看上他什麼了?
眼神這麼一般,那名氣說不定是摻了水。
不過不管到底什麼先生,能為她所用,叫落梅居難看,就足夠了。
許融也站起來,眨了眨眼:「太太,那侯爺那邊——?」
蕭夫人冷哼了一聲,慢慢道:「侯爺那邊,自有我去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