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山雨欲來風滿樓(中)

  「沒錯!就是在搶。」

  彭超直言不諱地對文書這樣說道。

  他這個外地來的小郎中,一沒產業二沒靠山的,敢公然打劫一縣之長,所有人都認為這傢伙鐵定是瘋了。

  你也不想想,人家一個達官貴人,千里迢迢跑到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來當縣官,不就是為點兒銀子嗎?

  他一年的俸祿能有多少?巧立稅賦、「替富伸冤」、外加上平日裡底下人的孝敬,他一年總共又能撈多少?

  上一回掏出一千兩銀票來擺平宋河之事,早已耗得他個油盡燈枯幾年白干,到現在彭超居然還敢來這麼一出?

  簡直是豈有此理!明擺著是欺負老實人嘛!

  在閻王頭上動土,反了天了?

  你當那瀚海縣的牢獄真是紙糊的,糖砌的不成?

  眼見衙門就要來抓人,那武大郎托人給遞進來份摺子,上面只是輕描淡寫地寫了這樣一句:「八府巡按被害得食物中毒,你覺得這事兒傳出去了你那乾爹還能保你多久?」

  蘇敏沉默了!

  一個三十幾歲的大老爺們,躲在屋子裡委屈地哭了好幾個時辰,叫嚷著非要討個公道出來,可直到最後還是讓夫人裁破衣角,取出那保命錢票派人送了過去。

  這可是足足三百兩啊。

  付得當然是大夫出診的費用。

  奈何這大夫只是從廚房叫上來份清煲冬瓜湯,隨手那麼一揚,就差人端了回去,意思是人去就免了,藥到即成。

  衙門上上下下那個氣啊!

  一邊商量著日後如何報仇,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喝著湯。

  一份冬瓜湯三文錢不值的,能治個屁得病?

  光以這「欺瞞官爺,詐騙錢財」之名,拖那武大郎進了大牢,日後也別想活著出來。

  哪知,瀚海縣衙門在那天下午突然放起炮來,黃煙滾滾,許久不散。

  甚至聽人說,縣老爺房間的門都給震塌了。

  整座縣衙三日沒敢開門,卻再也沒提抓彭超的事。

  這件事明眼人一看便知。

  依縣衙里那幾個瓜慫的尿性,你若是最後沒給他治好病,他們還不直接活啃了你啊?

  心知肚明後便開始以訛傳訛,以致後來那宏福樓新廚子做的清煲冬瓜湯成了能解萬毒的神藥。

  更可笑的是,接連兩次的臭氣熏天,讓所有人一致認為,這是廁神施散瘟疫於世,每個人不可避免都得染上那麼一回。

  要說咱瀚海縣的小老百姓們,單論起誰來沒點兒小聰明?

  那武大神醫出診的費用他們花不起,可單一鍋冬瓜湯還承受不起嗎?

  既然這冬瓜湯如此神效,買回來備著以防萬一總沒錯吧?

  所以烏央烏央地一大堆人,前赴後繼地擠在宏福樓門頭,就等著陳留店裡的「特質解毒飲品」出鍋呢。

  要說那陳留氣也就氣在這裡,他哪能知道自己的湯在外頭都被炒至了三兩銀子啊?

  這還是冬瓜湯嗎?明明就是「湯茅」嘛!

  現在名氣有了,時運也有了,就差與那彭超說好,讓他慧手一調,從此發家致富了。

  奈何他苦苦勸了彭超好幾回,人家死活就是不同意。

  天上掉錢都有不接的道理?這人腦子是不是有毛病?

  可把掌柜的氣得不輕。

  更讓人摸不著頭腦的還在後頭呢。

  這彭超讓人在外面買了捆繩索和鑿具回來後,擺著張桌子一個人仰躺在二樓就睡了過去。

  明令所有人不管什麼時候都不准叫醒他,依他所言是要夢入仙境尋找藥方去了。

  做夢都能成神醫,鬼才信呢!

  只是近幾日怪事頻發,前天早上,宏福樓後牆根底下平白無故多出個大洞,又有一個可憐鬼摔了進去,傷得還不輕。

  宏福樓門口站滿了等著買湯的「無知小民」,宏福樓二樓長廊上睡著個裝神弄鬼的「醫仙」,也算是個奇觀了!

  這天,瀚海縣城門口放進來一個商隊。

  說是商隊,卻連匹馱車用的馬都沒有。

  一個兩米多高的巨人像頭騾子一樣拉著大車走在最前面,車裡的東西滿是稜角卻被蓋得嚴嚴實實,守城的官兵竟然連翻都沒翻開看一眼。

  後面跟著的那些人,身上穿得的衣物更是扎眼得很。

  一身錦緞長袍小得都遮不住長滿粗毛的胸口,一條褲子庫管兒也都快撐成了布條,可人家依舊是照樣套在上面。

  有的是山半身穿的大紅下面卻配著個獸皮褲,有的頭上扎著根名貴的簪子,卻連基本的盤發都不會,亂糟糟的乍眼一看以為頭上頂了坨屎。

  更有個人居然是裹著滿身的布條套在女裝里出門的。

  這是商隊該有的樣子嗎?

  即便商隊裡有帶兵器的,哪還有人手一把利器的道理?

  而且不是鬼頭刀,就是狼牙棒的,還有人甚至斜挎著長槍假裝別人沒看見似的。

  兵器開刃極鋒,被擦得雪亮,而那些把手上面卻都纏著髒污不堪的布條。

  不像是僅僅用來嚇唬人防身用的,倒像是屠夫手邊的放血刀一樣,經久耐磨,順快得很。

  最讓人可怖的是這群人的眼神,足以用深潭寒冰來形容。

  他盯著你的時候很是沉靜,內心不起半點兒波瀾。

  可你會覺得他們從來不是在與你雙眼交流,而是在和你腦袋下那滑嫩嫩的脖子說話。

  「嘿!問你呢!宏福樓怎麼走?」

  整張臉上斜開出一條刀疤的黑臉漢子揪住某個路人的領子就這麼問道。

  那個經不住事兒的可憐傢伙直接就當場遺下了尿。

  抖著胳膊指出一個方向,喉嚨里像是塞了團棉花一樣,愣是半天喊不出個字來。

  黑臉漢子嫌棄地將其朝地上一扔,瞪了一眼,扭頭便走。

  宏福樓門口依舊是人滿為患,人們苦等著樓上那個睡神能早點醒過來。

  慢慢的,性子磨光了,就開始敞開嗓子大罵起來。

  不僅罵大夫,連這酒樓的掌柜的也捎帶了進去。

  陳留苦苦支撐在櫃檯上,抱住腦袋,學起了烏龜。

  賣瓜子的王大媽在這四九城內向來不是什麼善茬,將懷裡的孩子給自家丈夫遞過去後,盛怒之下當起了那第一個吃螃蟹的人。

  鄭老西舊計重施,將手中酒碗那麼一摔,扯開嗓子又要開罵。

  哪知被王大媽一個巴掌直接扇到了桌子底下。

  「滾!」她瞪起一雙虎眼,讓人看了不自覺全身發抖。

  另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伙直接舉起大砍刀,想要把氣勢給找回來。

  哪知王老虎人家不躲不挪,亮出脖子頂在小伙面前。

  「你砍啊?老娘我借你三個膽兒敢砍嗎?」

  「騙財天團」哪有那份魄力,早就被嚇得節節敗退起來。

  王老虎得理不饒人,腳踩著凳子大罵道:「我家兒子剛出生沒多久,要是果真染上了那瘟疫,你們誰擔待得起?最好給老娘識相一點兒,否則休怪老娘這巴掌無情!」

  當你哄不住第一個人的時候,其實也就哄不住了所有人。

  人潮直接就湧進了門,鄭老西那幫夥計們即便堵起人牆,還是有三五個擠將上去。

  彭超就睡在二樓樓梯口。

  這些人圍著蜷縮在桌子上的彭超,使勁地拉拽著,想方設法地要喚醒這個磨洋工的懶人。

  奈何人家就是閉著眼睛,一點兒醒來的意思都沒有。

  這時,某個穿著極為考究的外鄉人朝王老虎發起了牢騷:「大媽!神醫此時睡得正香,你如此蠻力來催促,是會損他心神的。倒時候如若人家生了氣,不給你開藥那該怎麼辦呢?」

  王大媽挑眉看著他:「那怎麼辦?」

  只見這個中年人伸出右掌,微微一笑道:「叫人就該柔聲西語的叫!」

  說著手掌輕輕推出,每挪近一分,掌邊那股子渾濁之氣就厚重一分。

  眼見就要拍到對方身上時,沒想到旁邊伸出一隻手直接抓將中年人給抓停下來。

  「老弟,你這叫人叫得有點兒太狠了點兒吧?他後面還怎麼醒來啊?」說話的是個年近五十的老者。

  那中年人收回手後朗聲大笑道:「既然都是為他而來,誰先去叫又有何不同?」

  那老者卻是輕笑一聲:「他與我們還有些不解的緣分,即便是要讓他睡,也該我們所有兄弟過來一齊送他去那個地方。你這活兒雖然是幹得快,可他與我們的債還怎麼還,是不是太便宜了他點兒?」

  空氣瞬間凝滯,無知者依舊是在不斷地推嚷著。

  嘭!得一聲。

  二人雙掌相交,氣海噴涌而出,竟然直接將周遭數人給震退到了樓底下。

  緊接著,金石之聲更為猛烈。

  那四條銅臂如風中幻影,相互交錯,就在彭超身子面前,打出了無數火光。

  老者前期還能勉強支撐,可到後面幾招,內勁不足,不僅讓對方將其逼退了回去,而且胸口還挨了一掌,趴在地上猛吐出一口黑血來。

  中年人屹立如初,看著地上之人,輕蔑地笑道:「這功夫當賊肯定是夠了,可跟行家硬比,終究還是差了些。」

  那老者咬緊牙關惡狠狠地問了句:「敢否晚上討教?」

  中年人冷哼了聲,並沒搭理他。

  正準備朝著彭超身子再擊一掌時,耳邊傳來刺耳的破空之聲。

  一支游箭以迅雷之勢電光而至。

  中年男人左手握箭,箭上氣勁竟然直接將其震開,利箭穿其肩甲而過,緊接著又穿破石牆飛天而出,徒留下銅錢大小的破洞來。

  何人之箭,竟然又如此剛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