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府巡案大人蒞臨瀚海縣,簡直是讓這個滿是鳥糞的山溝溝到處都閃起了金光!」
這是縣令蘇敏在極盡奉承之下所說出的肺腑之言。
以他那點兒文化水平,能拍出這種帶足修辭手法的馬屁也真是夠難的了。
因為在眼裡,地處西北,窮得叮噹響的地界,當然是個連鳥都不惜得拉屎的地方。
而描述一種興奮和眼前一亮的感覺,除了金子,還會有啥?
所以這文盲口中的話說得雖粗,卻能很直接地讓人感受到一份誠意所在。
是以巡案大人初時聽得扎眼,反應過來後開始笑意滿滿起來。
那夜的歡迎宴,在熱烈和奢華之下有序展開。
縣令大人包下了與宏福樓齊名的澤福酒樓,盛情款待遠道而來的貴賓以及他的手下們。
美酒佳肴自然是不在話下,歌姬舞女要是想找,勉強也是能給湊將出來的。
巡案大人一開始還板著個臉,故作姿態。
可是在蘇敏和權建政一輪輪的精緻馬屁攻擊下,沒過一會兒,酒氣上臉,開始露出臂膀與其他人划起拳來。
吵吵嚷嚷!好不熱鬧!
瀚海縣衙門從上到下輪流上去與巡案大人拼酒,奈何回回輸得丟盔卸甲,落了個敗退而逃。
那巡案大人別看只是一屆文人,酒桌上的殺氣足以震懾三軍,望著這群不堪入目的殘兵,他一人放下狂言:「這瀚海縣一個能打的都沒有!」
要說人家蘇敏不愧是一縣之長,酒量不行,氣勢絕對不能輸!
所以單槍匹馬地又赴死迎了上去,「正義炳然」,朗聲豪唱:「范我瀚海縣者,雖遠必誅!....」
你來我往,哄堂大笑,早已將那房頂給吵到天上去了。
師爺權建政趁敵懈怠,尿遁而出,一個人躲在偏房偷了個清淨。
哪知這時有人偷偷從側邊遞過一杯茶水來:「權老爺,喝茶醒醒酒吧!」
權建政板著臉接了過茶,卻下意識地又朝那手臂瞥了一眼。
粗黑厚筋,這不像是市井小民該有的胳膊,倒想是個練武的行家。
他猛然抬頭。
橫斷眉,八字鬍,右臉有相互交錯的兩道疤,那雙眼裡藏著兩把異常鋒利的刀子,盯著你的時候,仿佛就像是在對你說你離死已經不遠了。
「幽厲坤!.不....幽寨主,你怎麼會在這裡?」權建政大驚失色道。
那惡人笑起來的時候嘴角簡直都能衝到鬢尾,你明知道他在對你笑,可是卻讓你不寒而慄,極為不適。
「當然是來看看你這老朋友啊!」
權建政被嚇得一跳,指著旁邊的屋內焦急地訓斥道:「裡面可是八府巡按!即便你再膽大包天,該有的眼色還是應該有的吧?
那幽厲坤則是給了他一個誤會自己眼神,平靜地問了句:「不是你讓我過來的嗎?」
權建政一聽,立馬舒緩下來:「那武大郎此時就在宏福酒樓裡面,你手下搶人的時候動作最好小一點兒,倘若鬧出了太大的動靜,休怪我派衙差們前去阻截你!」
幽厲坤仰天哈哈一笑,似乎完全沒把那群只會欺壓百姓草包們放在眼裡過。
「那武大郎,即便你不說我也不會輕饒了他。他燒我寨子,此生註定會被我千刀萬剮!」
嘶!....
幽厲坤嘴裡傳來一陣怪音。
「倒是你權師爺,咱倆似乎還有一筆舊帳沒說明白嘛!」
權建政神情緊張,朝後退了退道:「咱們哪裡還有舊帳?你最好休要胡言!當初我只不過是收你們要挾賣給了些情報而已,現在錢貨兩清,你何必還要咬著我不放?」
幽厲坤不住點頭,冷笑著說道:「對!權師爺當初給的路線是又細又准,甚至將那押送金佛的隊伍夜裡在何處落腳,幾更吃飯,幾時換防,日行多少里,隊伍各守將領班的性格習慣全都告知了我。若不是有你這麼詳細的消息,我們怎能一擊及中,事先設好陷阱將那些傢伙全都坑殺了個乾淨呢?」
權建政一聽他話裡有話,原先還表現得極為慌張的眼神中,居然一下子射出兩道鋒利的精芒,寒光陣陣!
幽厲坤見他神情凸變,卻並不在意,輕哼了聲後繼續說道:
「我們兄弟損兵折將,好不容易搶下了那金佛,可在解決完殘餘士兵之後回頭一看,那寶貝居然不見了呢?那麼大的一尊金佛啊,說沒就沒。見過山賊搶劫的,還從來沒見過有人敢反過來搶劫山賊的,你說對方這螳螂捕蟬用得妙不妙?」
權建政牙冠緊鎖,從齒縫裡發出一陣沉音:「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幽厲坤擺手一笑道:「還能有什麼意思?我一個腦袋比豬還蠢的山賊能想明白個什麼道理?只不過這幾個月夜夜晚上睡不著,心裡被壓得窩火,腦子裡不是想著吃人就是想著討債。終於,在那整件事從頭到尾捋了不下幾千遍之後,才碰巧發現一點兒端倪。」
他用那雙鷹眼直勾勾地盯著對方,短暫停頓之後又接著說道:「雖說當初是我們進城威脅你透漏出來的消息。可瀚海縣地界也不是那金佛必經之處啊,你一個當師爺的又是怎麼知道的呢?哦!...我想起來了,我一個手下曾抓住個小商販,商販一禿嚕說了很多,有一句正好講道那護送隊伍中有一個偏將是你的親侄子。」
幽厲坤拍手贊道:「好一個親叔叔啊!一個在衙門裡混跡了幾十年的師爺,綽號『毒窯子』!他怎麼會隨意給個過街商販透漏這麼重要的事?而那過街商販前後不接地正巧見我回來的時候才將此事給說了出來,你說奇怪不奇怪?巧不巧?」
「嘭!」
房間門被打開,一顆紅如猴臀的大腦袋伸了進來。
蘇敏無意識地瞥了一眼旁邊那個下人,之後扯著嗓子對師爺大喊:「權龜兒!你這老傢伙居然跑到這裡來討清閒?咱瀚海縣眼看城池不保,正要穩定軍心,誓死相博的時候,怎能少了你這個狗頭軍師呢?趕緊給我滾回去!」
權建政唯唯諾諾,一步三跌地走出了門。
正準備進包廂之際,耳邊傳來了最後的問候:「咱們之間的事,日後遲早要找個機會慢慢地談.....」
......
陳留,這個宏福酒樓掌柜的大掌柜,最近兩天很是惱火。
還能惱火誰?他一個開門做生意的,誰不讓他掙錢,誰就是他的殺父仇人。
說得就是那個頂著個水桶腰的武大郎。
烏泱泱地一片人全都擠在酒樓門口愣是不敢進來。
那滿身花臂的「騙財天團」一個個裝得比山賊還像山賊。
有人邁腿來,某個大漢會怒摔酒碗大喊:「我殺他全家....」
過一會兒,又有一個不知趣的向前走了步,另一個裝模作樣的人將肩上砍刀硬劈在地上,大罵道:「惡賊!敢欺辱老子,信不信我砍了你!....」
陳留站在櫃檯旁,看著門口那明晃晃的現金流就是進不來,心裡那個氣啊!早就開始咒起了老娘。
為啥突然有這麼多的人造訪呢?
事情還得從給八府巡按接風洗塵的那天晚上說起。
為了彰顯地主之誼,蘇敏特意給長官備了幾道家鄉菜:酒香毛蟹、地黃雞、山芋羊肝.....
而巡案大人又為了保持風度,強推之下,勉強讓蘇敏自己也點了幾道當地的特色小菜:清炒毛豆、山羊蘿蔔、辣椒小炒....
酒局一片歡聲笑語,氣氛祥和。
只是接近尾聲之際,全桌上下,有一個算一個通通腹部劇痛,面容扭曲,口吐白沫,倒地不起,極為慘烈。
怎麼了?難道是有人下毒不成?可即便下毒哪有不往死里弄的道理,活活的受罪,這純粹是要整人嘛,簡直是太狠了!
整座縣裡的大夫全都請了過來,把脈問診一通之後,結論異常相近——食物中毒!
能不中毒嘛!
瀚海縣地處內陸,那螃蟹大老遠地從海邊運送多來,早已變質!
最主要的,螃蟹與毛豆,地黃與蘿蔔、羊肝與辣椒等等,這些可都是相衝之物啊,同食入腹,簡直相當於被人下了三種微毒,不難受那是假的,鐵牛來了都頂不住!
大夫們看著這些往日裡為富不仁的大官們痛苦捶胸的樣子,內心都在解恨痛罵:「活該。」
可是病還得治啊。
即便服藥催吐了之後,所有人依舊是氣力匱乏,精神恍惚,下不了床,虛弱得很。
這挑誰也沒有辦法啊?你靜養還不得養個七八天,好待也是中毒,總得給這病情一些面子不是?
可是說回來還是那些養尊處優的大人們受不了啊!
這時一個衙差報告,說那夜在宏福樓發生了下毒事件,武大郎竟然用幾粒藥就將瀕死的人全都給救了回來。
而且第二天生龍活虎,精神頭倍足,不像是中過大毒的樣子。
要不,找這武神醫給瞧瞧?
蘇敏和那權建政當然是拉不下臉來的,讓他倆去求彭超,還不如讓他們直接跳井死了算球!
奈何人家八府巡按格段太高,初是商量,後來直接就嚴詞命令了下去,不辦不行哪!
衙門裡的一個文書帶著張五十兩的銀票就差跪在彭超門口了。
彭超人家大人有大量,和善地扶起對方來,拍著胸脯狂言:「我輩醫者,當以救死扶傷為己任....」
只是文書將話原封不動地傳回蘇敏耳里後,那蘇敏氣得直接從床上跳起來,破口大罵道:「什麼?三百兩?他咋不去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