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人和老者不約而同地朝樓下看去。
只見大廳門外赫然站著兩個人,身材挺拔有勁,猶如蒼松。
左邊的是位老者,穿著極為講究,靛藍色的長袍領口袖鑲繡著銀絲邊流雲紋的滾邊,腰間配著一條青色祥雲寬邊錦帶,銀白的頭髮高束起來戴著頂嵌玉小紫冠,不是被人,正是那日向彭超買藥的大戶管家,孫縉紳的家僕。
另一位則是一身武夫打扮,身高八尺,腰圓虎背,一件牛皮鎧甲,鑲滿鐵釘。臉龐堅毅而粗獷,像塊經過歲月磨礪的岩石。一雙熊掌握著把精鐵神弓。而那神弓之上同樣搭著一支赤羽彩繪的鐵箭。
「你...你是鐵箭尤炳倉!」中年人吃驚大叫一聲。
武夫卻並未理他,眼神冷酷,面無表情。
而與他相反的則是那位老者,雙眼微彎,口中含笑:「非也,非也。鐵箭早已仙去。現在的他只不過是孫府的一個普通護衛罷了!」
與中年人對掌受傷的老人倒是知趣,舉起雙手不斷後退,然後閃身進了最近的那個屋子跳窗而逃。
可武夫與鐵箭似乎從一開始就沒在意過他,依舊是那個姿勢,一動不動。
中年人按住肩甲骨上的傷口微微站起,抱拳施禮道:「在下與兩位並無過節,可二位當下此番行事豈不是鐵心在這滿城風雨揚名,要保武大郎?」
見老者依舊是微笑不語,那中年男人調轉話鋒繼續說道:「我家主子可是在上頭沾染著皇氣,奉勸老人家還是少管閒事為妙。真若揭開那層黑布,到時候至聖天童和軍家可都下不來台。」
「呦!」那老管家戲謔道:「還是個大角?又有皇氣,又有軍氣,看來這武神醫的身份不簡單啊。」
這前半句話明擺著是恭維,可是老管家接下來語氣一冷,繼續講道:「只是我家老爺說了,藥沒到手之前,即便是鐵幕將軍親自帶兵來犯,我孫家亦有實力讓其大軍三月難進瀚海城。所以還是請這位兄台多掂量掂量自家主子的分量,不要真以為偏僻陋巷難出真神,最後不小心崩了滿口的金牙!」
那中年男人即便心性再穩,也不由得被這話給驚出了一身冷汗。
他見武夫手中的弓箭一直隨著自己身形左右游移,於是放鬆下身子抱拳施禮道:「既然冒犯了『地龍』,也算我這外鄉人有眼無珠。此行回去必定稟報家主,孫家家系何等龐厚,且等你我日後來論?」
說完此話,中年男子扭頭便走。
誰知在與彭超身子擦肩而過之時,右手迅猛一擊,直拍胸口。
緊接著他如游魚一般折身下來,左虛右晃,已鑽入鄰近房間之內。
正準備跳窗逃離之時,咻!鐵箭破空而來,穿過兩道厚牆,以迅雷之勢追出窗外,從中年人胸口一穿而過。
中年人痛哼了一聲,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等老管家和那武夫跳上城樓追擊之時,那窗外地上徒留下一灘鮮血,早已沒了人影。
「他逃不遠的,要不要我將屍體帶回來?」武夫詢問道。
那老管家心煩意亂,哪還管得上此人死活,急忙折回來查看彭超傷勢。
批經搭脈,卻毫無氣血波動可言。
兩人此時的情緒沉到了谷底!
「此人已斃!看來小姐病癒終究只是我們的妄想,到底該如何與老爺解釋呢?」武夫臉上難掩沉痛之意。
那老者則是一直皺眉深思,許久之後才將頗為費解地問出:「可他看上去並不像是剛死的樣子啊,全身僵硬冷凝,而膚色卻溫色如初,這是何解?」
兩人正沉默間,慈善騙才天團相擁擠了上來,抱住彭超的屍體一陣痛哭:
「天殺的武大郎啊!你好歹結完工錢再死嘛!害得我們兄弟幾個白白替你守了這麼多天的夜,欠農民工的工錢,是要遭天譴的啊!.....」
嗚嗚泱泱!沒完沒了!
老管家與武夫不住嘆息。
原本擁擠的大廳也因為突如其來的這場變故而鳥獸飛散。
你怎能想到,為彭超送最後一程,哭得最慘的,居然是群要債的人?
騙財天團哭得正當熱烈,誰知有個不知趣的生拉硬拽地擠了進來,湊頭問道:「誰死了?」
鄭老西滿肚子的火沒處發呢,直接站起身破口要罵,瞅了對方一眼,凸得一下跳到了那個武夫身上。
「鬼啊!....」
在場眾人大驚,扭頭一看,更是被嚇了一大跳。
只見一個長得像極了彭超的人,穿著滿是泥土的衣服,扛著繩索和鑿具站在他們面前,一臉愕然的盯著眾人。
「東...東家?你沒死?」小勾子膽子倒是極大,偷偷摸了一下彭超髒污的手,發現尚有餘溫後歡喜地問道。
所有人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桌上那個人,兩人簡直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天下怎麼還會有如此奇妙之事?
彭超擺了擺手,示意大家放鬆下來,走到桌上那具身體面前,用力地拍了拍。
砰砰響!
「少見多怪!這叫蠟像。是西域藩國秘制之物,我做出來玩的.....」
大家聽雖然是聽懂了,可要說到見以往還真是沒見過,一個個好奇地圍在蠟像旁左瞅一下,右瞅一下,敲敲打打,好是新奇。
「東家!幸虧你使了個金蟬脫殼的法子,否則啊,這回的命怕是要交代在這兒了!」鄭老西慢慢地開始給他講述剛才所發生的事。
彭超極為認真地聽著,中間偶爾撇過頭朝那位老管家點頭施了個禮。
只是看到旁邊厚甲鐵弓的粗莽漢子,眼中略有一奇。
當聽到自己這具分身被那中年人暗下一掌跳窗逃跑後,他眉頭緊皺。
彭超從後背卸下那眾多工具,挑出一把鋸子來,當著所有人的面開始從胸部切割起了蠟像。
不切不知道。
蠟像表皮雖然完整,可內里早已全然坍塌,而且松酥似棉狀,可見一掌下去幾乎震碎了所有器官。
更讓人大驚一跳的是
一根極長的鋼針竟是從頭頂天靈穴直刺入肺腑內部。
何來的鋼針?對方什麼時候下得手段,怎會如此之殘忍?
那老管家和武夫也是面面相覷。
即便是他們,亦沒察覺除了先前在樓上對掌的二人外,還會有第三個人想加害於彭超。
「肯定是最先上來的那幾個人中的一人所為。趁著所有人還沒落定的時候,率先出手,再消入人群,隱藏蹤跡。好高明的手段!比那兩個莽夫強多了!」老管家捋著鬍子慢慢講道。
鄭老西顫顫抖抖地問了句:「東家,你這到底是騙了幾家的黃花大閨女啊,咋搶著上來掄你呢?」
彭超輕笑一聲:「都是老朋友吧!可能想我想得太激烈了點兒吧。」
那老管家見彭超還活著,於是與武夫相互換了個眼神後施禮講道:「武大夫慧能遭妒,這也是人之常情。不知可願入我孫府,我家老爺定當以客卿相待?」
與鄭老西一臉愁容不同,彭超整張臉上在後續不起波瀾,坦然的很。
他肯定早就知道自己有生命危險,所以才會買通「騙財天團」在門口裝惡漢,也會造出一個假人分身來混淆視聽,給自己擋了一回災。
面對孫家的盛情邀請,彭超卻又是一笑。
「老管家再次出山,主因定不是來幫我脫困的吧?不如明說如何。」
那老人見彭超如此敞快,也就不藏著掖著了,抱拳說道:「我家小姐身種寒毒,岌岌可危。原本以為請來皇家聖醫名徒,又碰巧得到那天血葵,可以有一抗之力。哪成想寒毒只是暫壓,並未除根。小姐雖被從死亡邊緣拉回,但日日受寒冰侵蝕之苦,生不如死。孫老爺聽說武神醫前幾日醫毒甚效,特聘千兩懇請神醫入府,我孫家定當以禮相待!」
彭超皺眉沉思,默不作聲。
老管家以為自己知曉對方愁慮緣由,自信地說道:「當然,我孫家雖在平日裡處事低調,但根基還是有的。不如我向家主請報,以我孫家高牆護武大夫為小姐療傷期間的生命周全如何?以此相報,不知武大夫可否竭盡全力替我家小姐排毒解難呢?」
彭超低頭想了想,讓幾人在外面等候,自己則一個人鑽進了屋子裡。
沒過一會兒,他手裡攢著個藥丸出來遞到老者身前,直言不諱地說:「我就這點兒本事,倘若它沒效用,那人到了估計用處不大。你剛才不是說可以換千兩或者生命周全嗎?我選那一千兩!」
老人家聽後著實一驚,與身旁武夫面面相覷後,耐心地解釋道:「既是求醫,我孫家沒有捨不得錢的道理。只不過,老朽還是要提醒武神醫一句,今日城門內放進了一夥行商打扮的盜賊。不僅如此,那宋河其實早就被從大牢里放了出來,與手下在城門上夜夜搗弄,似乎是在裝一種極為巧妙的機關暗器。更別說剛才拍你假人一掌的那位高手,一行四人其實已進駐我瀚海縣半月有餘。這些人,說到底全都是要取武大夫命的啊!您不再想想?」
彭超默然地點了點頭,姿勢沒變。
那老者嘆了口氣後,接過藥丹,將一沓百兩銀票遞到了彭超手裡。
臨走之時,老管家回頭一看,既是在為彭超短視而哀嘆,又有天妒英才般的憐憫。
兩人走後,鄭老西湊將過來,忍不住說道:「東家,從利益上講我很歡喜你拿錢,但是從道義上講,我覺得你去人家孫府大院裡躲一躲更好。常言道,命沒了要錢何用?」
彭超臉上依舊是風輕雲淡。
他當然知道這個理。
只不過與這老人兩回打交道下來,他發現大戶人家表禮上做得極佳,可實際上利益看得甚重。
他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救好人家小姐,可即便救好了,孫家還會為他在外面擋多久?
既然遲早是個踹,他又何必一開始鑽進去呢。
自己的生路還得自己去尋。
彭超將幾張銀票分給了慈善騙財天團和宏福樓老闆,並催促他們這幾日藏在家中絕不敢再出來。
鄭老西有些不舍地問道:「我們都走了,東家你怎麼辦呢?」
彭超哈哈大笑:「還能怎麼辦?開門迎客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