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事變遷，浮沉似海。
往日門可羅雀，被人從外到內偷笑了個遍的曾家。
現如今卻成了整個平原縣最大的贏家。
曾家的糕餅方案被廣濟天童採納。
驚奇了所有人，同樣也振奮了所有通明者忍痛塵封的心。
遙遙千里，各地糧商集聚於此。
爭著搶著向曾府門口替拜帖。
說白了，即便那入口苦難耐的糕餅再節省糧食，同樣還是需要1/3不是？
這可是楚北三百萬人的大市場啊，光平原縣自身估計吃下不下這麼大的分量。
搶著前來多分一杯羹，純屬正常。
更讓人詫異的是，按理說商人重利，無利不起早。
可很多糧商幾乎是平價來買自己的存貨的。
這倒讓彭超有點兒出乎意料。
曾府上下現如今忙得出奇。
為了能緊急趕工，將第一批量的糕餅制出來。
全縣的勞力都被僱傭來拔草。
糕餅需要大量的苦蒿槽莖稈，只不過這些工作更主要還是為了搜集草上面的種子，好為日後在楚北大面積潑灑提供條件。
曾府原本的流動資金早就枯竭，不得已又去找好不容易擺脫掉的債主們再次借錢。
哪成想往日裡趾高氣昂不可一世的三大錢莊全都像是供佛爺一樣招呼著蘇楠，不但爭著搶著借貸，而且利息一降再降，讓人咋眼。
蘇楠苦笑搖頭：「要說這烏鴉變鳳凰，還真是改換容顏另一片天哪！」
按理說廣濟天童的頭一部分銀兩應該率先付過來才是。
誰承想後面竟然又發生了一件事兒。
接連有三位天童從自己轄區趕來，勸說廣濟天童改變主意。
更是有人直言不諱，柳家那救世丹藥符合大眾共同的利益。
利益？搞笑！
看著楚北三百萬災民活活餓死了，到底符合誰的利益？
廣濟天童向來在眾兄弟中性格寡淡，受人排擠。
可現如今卻成了所有人眼中的香餑餑，推也推不走。
號稱是舊友人親朋的書信是一封接一封，從沒斷過。
直到後來，多位天童集體向大祭司訴苦，反覆襲擾之下果不其然換來了大祭司的一封慰問信。
意思是能不能再思量思量。
送信的彌佛帶著「護經大隊」揚長而至，原以為平原縣會高禮迎接。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廣濟天童連信看都沒看，直接一個「滾！」字將這夥人給打發了回去。
既然大祭司的面子都不給，那麼「舊友親朋」也沒了後續折騰的必要了。
你以為此事就此完了嗎？
怎麼可能！
沒過幾天，朝廷的旨意繞過平原縣直接去了楚北。
女皇陛下要收回撥給廣濟天童的那筆救災款。
幸虧廣濟天童早有準備，楚北軍刀齊鳴，將士上下一心。
把守邊界，守緊銀庫，以天童在外，軍理不受，只認通關文牒為由硬是與禁軍僵持了半月。
可就在這半個月裡，平原縣及周邊幾縣的錢莊派出多路小股分支，長驅楚北，將那麼多的銀兩螞蟻搬家似地運到了各地錢莊。
曾家後續的銀錢，只要是拿著匯票去對應莊口領取現銀即可。
朝廷中也不是沒有聰明人，皇帝陛下後來得知後大發雷霆。
可一來這是人家手裡的錢，你不能明搶；二來民心所向，又有大祭司在旁邊周旋寬慰；
上面最後只能作罷。
可是怨氣總要有個發泄口，於是蕭炎打鬧平原縣衙一案，廣濟天童被嚴厲苛責，罰了一整年的俸祿。
其實在廣濟天童準備給曾家打錢的前夕，當時還沒被罷免的趙光濟提出了一個「甚為高明」的法子。
他意思是說，彭超他們勝在想法新奇上。
可現如今想法都有了，糧食從哪調配不是調配？
苦蒿草遍地都是，何苦去支付那人頭二兩四錢這筆銀響呢？
這麼大筆的生意，曾家也吃不下啊。
不如給他們一筆感謝費，後續完全由佛門官家調配，說不定這成本還能降低不少。
奈何天童卻是淡然一笑，毫不猶豫地劃撥了第一筆的款項。
那日在曾府的晚宴上，廣濟天童有意無意間談起此事。
原本是想提供一種危機感，好讓曾家把報價再往低來壓一壓。
哪成想，他竟看到了競標二人不約而同的惠然一笑。
天童不解，執意要問彭超和歐陽曾，為何要笑？難道是笑話他這個佛陀太市儈計較了不成。
彭超和歐陽曾卻誰都不願意開口，只是跪地大謝天童聖恩，也大謝他為楚北所做的貢獻。
楚北這回真的算是有救了。
直到幾年之後，廣濟天童修書於彭超重提此事，彭超才道出實情。
沒別的，就一個字，貪！
商人重利，不過貪的只有主家，而且一切皆在前期計算之內。
可若是交由官辦，原本三道的手續能憑空多出三十道的把口。
可這是救災，不是蓋樓。
如此以往會將程序變得異常複雜緩慢，而上下貪慾所疊加起來的那個數量級卻是你永遠都算不出來的。
一塊糕餅，1/3的糧食，很可能到後來全是拿苦蒿草做成。
更有甚者，會有絕大多數災民直到災情過去都沒見過苦蒿餅長得什麼樣子。
既是這般，那當初用餅救人和用柳家的丹藥哄騙人又有什麼區別？
那次晚宴其實是廣濟天童的告別宴。
即便是後來彭超幾人將報價又降了一錢，以每人二兩三錢的預算，楚北現如今還有九十萬兩的缺口。
廣濟天童已經準備好行囊，準備再次拉下老臉找朝廷要錢。
不是沒有人勸誡過，你這前段時間既駁了各大天童的面子，又推諉了朝廷的旨意。
這回再過去，還不是故意讓人家給你甩臉子看嘛。
誰知天童卻是淡然一笑，說了句至理名言：
「老衲修的是佛，要個什麼臉？」
就是因為這樣的一句話，促使多年後站於城頭上的彭超，面對著那數十萬的楚北降軍，做出了個讓他被詬病一生卻從沒後悔過的選擇。
因為上一位天童以及穿越至今所看到的各種怪誕現象，彭超曾一度對這個國家失望透頂。
可又因為廣濟天童，他終於得以用一種普世的角度重新審視這方「淨土」。
「佛本無相，為人千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