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大山,我叫大山

  元辰縣,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縣,坐落在楚國邊陲,正常情況下沒人會注意它。

  也算是走了運,現在全國上下全都認得這三個字。

  可也真是倒了八輩子霉,它因為金佛失竊案,被永遠地刻在了恥辱柱上。

  好好的一個縣,只要與金佛沾過邊兒的,哪怕只是聽過那麼一嘴的人,全部被朝廷羈押入罪,炮烙至死。

  或許是這個縣的悲哀,讓國人憤於沒辦法給大祭司辦壽辰而記恨著它。

  所以至那之後,商家絕戶,糧草不供,好好的一座古城,人員凋敝,剩下的不過千餘戶。

  千戶,即便剩千戶那也是亟待餓死的千戶。

  朝廷為了懲治刁民事後加足了兩倍的稅負,明令,有膽敢逾越者殺無赦!

  然而禍事連連,就在金佛被搶之後不久,縣裡遭遇大災,顆粒無收。

  怎麼會分發給你賑災糧?朝廷一早發下話來,給狗都不會給他們。

  就因為那個原本不是他們的過錯,就因為無意間冒犯到了佛陀在世!

  人終究還是要活的,可即便要活,為何活得如此屈辱?

  是以這個縣的人陸陸續續當做流民跑光了。

  勉強支撐著留下來的,其實也並不是富能自保。

  只不過不願意離開故土,所以強撐在這裡罷了,受盡冷眼。

  所以你要問他們恨不恨搶金佛的山賊?

  依著這裡的人講,簡直是恨得咬牙切齒,啃骨揚灰!

  …………

  清晨,一隻千人組隊的厚甲軍,穩穩噹噹地押送著兩個囚車進了城門。

  連這些人都沒想到,如此之早,居然已有極多的人守在街道兩旁。

  他們似乎等了很久,半夜及來,在寒風索索下一直等著這兩個害得他們家破人亡的惡賊路過。

  等著親自上前痛罵他們一頓。

  囚車緩緩而行,不可避免地要來迎接左右兩側那無數道仇恨的目光。

  「惡賊!你良心不會痛嗎?」

  「呸!無恥之徒,就因為你們,害得我等好慘。」

  「我咒你下十八層地獄!如還有第十九層,那裡絕對關的只有你們……」

  「我一家老小全都餓死了……」

  ……

  咒罵不決,怎會有絕?

  狗屎、牛糞、濃痰,這些最臭污的東西全都朝囚車扔去,滿天亂飛,讓士兵們都不免遭殃。

  或許也是擔心還沒押送至刑場,民怨就已將這兩人給活活淹死。

  押送隊特意派了一組人左右看守,呵斥制止著這群沒有輕重的刁民。

  兩輛囚車一前一後。

  後面那個囚犯猶如死屍般動都不動一下。

  而前面那個居然還在笑。

  一種極為坦然的笑,一心赴死的笑……

  可能也正是這種笑,徹底壓垮了圍觀者最後一點兒良知。

  不論官軍如何呵斥,依舊是想方設法地尋找空隙,將所有還能發泄的東西一窩蜂地拋出去。

  然而囚車上的人依舊在笑,一直笑……

  ………………

  元辰縣菜市口。

  一個早已沒人再來,荒廢了很久的菜市口。

  頭一次聚集了這麼多的人。

  早早的就擠滿了民眾,要不是官軍前來驅趕,甚至都站到處刑台上了。

  奈何官軍來的也很多,反覆推嚷之下,普通民眾觀刑最好的位置,也離處刑台五十米遠。

  這些前來觀看行刑的人各式各樣,千奇百怪。

  有八十多歲還踩著高蹺生怕看不清的孤傲老頭,有穿著一身戲服丑扮惡鬼的戲子,當然還有帶著個鐵質面具站起來像座山的怪人。

  不過能虔誠地聚集在此處的人,再怪又能有多怪?

  斬刑台周邊,此時里三層外三層地站滿了官軍。

  他們當然不是來看砍頭的,他們大老遠過來,職責只是為了保護一個極為重要的人,至聖天童。

  監斬台後方的高台上穩穩地坐著三個人,最中間的當然是一身官服的權建政,右邊的是元辰縣縣令,左手端坐座著的則是一個和尚,五十來當歲,慈眉善目,手捻佛珠。

  這位僧人頂戴金鑼帽,身批一件不知用何材質所做,霞光泛體的聖衣,遠遠看上去好像周身團聚著無盡佛光。

  讓人第一眼就覺得神聖,讓人忍不住地頂禮膜拜,虔誠恕罪!

  和尚身旁額外還站著兩名手握長刀,面有肅殺之氣的武僧,威風凜凜。

  權建政和另一位縣令不時地回頭對這位「聖童」諂笑,而「聖童」卻是不苟言語,默默地捻珠頌佛。

  又過了會兒,押送囚車的長隊慢慢走了過來。

  喧鬧聲、咒罵聲、呵斥聲此起彼伏,一浪高過一浪。

  在最近的距離,兩個曾經無比熟悉的人好似完全不認識一樣相互擦身而過。

  幽厲坤對所有辱罵過來的人報以微笑,唯獨沒把頭撇向這裡看一眼。

  等到官軍打開籠子,壓著囚車上的二人走上刑台,整個菜市口人聲鼎沸,徹底炸開了鍋。

  你能發現主斬官此時盯著囚犯在不停冷笑,並不是嘴在笑,臉部肌肉根本就沒動,而是眼神在跳,幾乎是在歡愉。

  囚徒四肢被綁,由兩名大漢押送到了刀口之下。

  台上有人提醒了聲,似乎是行刑時間快到了。

  權建政起身恭恭敬敬地朝至聖天童他老人家先拜了拜,然後直接扔出籌策。

  正當刀口即將落下之時,你能聽見大喝一聲,幽厲坤手腳粗繩嘭得齊斷。

  然後周身氣勁迸發,將行刑的漢子一併給震退了出去。

  在場之人無不大驚,至聖天童身旁那兩個武僧急忙抽刀防禦。

  可超出所有人的預料,暴徒沒有攻擊台上的大人們,而是一跳來到旁邊同樣被按在刀口下的同伴。

  他雙手抱起那座巨山,嘶吼一聲,內力催發,一拳將同伴的身體打得四散飛爛,到處亂濺。

  「山賊大傻...已斃!」吼聲極亮。

  菜市口一陣驚慌,緊接著又是一陣錯亂。

  這人到底在想些什麼?臨死之前,還要親手殺了陪伴自己多年的手下,連具全屍都沒給人家留?

  要說這山賊惡毒,那還算是罵得輕了,簡直應說毫無人性才對!

  行刑台周圍的官軍全都一擁而上,提槍來刺。

  幽厲坤三五招打翻身前幾人後,提起半截斷槍就朝主斬官飛去。

  「權建政,你害我全寨被滅,老子殺了你!」

  雙眼通紅,甚至眼角都在溢血。

  要說那權建政老而彌堅,扭頭直接就鑽到了至聖天童的腿下。

  兩名武僧急忙左右飛起,一人連踢幽厲坤三腳,另一人則是舉起長刀。

  氣勁使然,你能看到那柄刀刃上隱隱綽綽,似乎附著著透明氣殼一般。

  突然,氣殼暴漲,竟然直伸五米之長。

  一刀下去,砍掉了幽厲坤最後那條胳膊,刀勢不減,甚至將身後那方處刑台一併砍踏了下來。

  好好的一個綠林英雄,像片落葉,墜入底下豎起的長槍林中.....

  身體高掛的他大口涌著血,可頭卻在拼命地朝市民方向扭。

  不停地搖頭!拼命地搖頭!可為什麼要搖頭?臨死之際,他還執念著什麼?

  血快流盡,人亦氣虛,抽搐不止。

  山賊老大用最後一絲力氣大聲嘶吼:「山賊....全滅!....」

  寂靜!

  鴉雀無聲!

  即便是滿心歡喜等著看戲的人都出乎意料地閉上了眼。

  不忍直視!

  山賊全滅,罪有應得,按理說元辰縣的百姓應該高興才對。

  可目睹了全過程的他們卻怎麼都喊不出「天譴!」這兩個字。

  即便是他們,或許對這個快意恩仇的土匪也不免抱有一絲敬意。

  台上的權建政慢慢露出頭來,直到瞄見暴亂者已被長槍穿得個透心涼,才放下心來。

  一雙高貴而溫暖的手慢慢將其扶起:「權大人,讓你受驚了。」

  哪知權建政摔身再次跪了下來,頭在地上磕得砰砰響。

  至聖天童不解:「你這是幹什麼啊?」

  「下官這命全是拜天童所救,大恩大德沒齒難忘!下官從此甘願當天童義子,為天童效犬馬之勞!希望天童一定不要拒絕.....」

  至聖天童哪會想到對方來這一手,連忙再扶:「權大人,萬萬不可。你年歲比我都長,我怎能....」

  說實話,人要是不要起臉來,再深的嫌棄,再多的鄙夷你都是能完全視而不見的。

  當著所有人的面,權建政幾乎是受盡了白眼,無數的唏噓之聲漫天亂飛,可那雙膝蓋就是不願離地。

  以至後來,至聖天童命令左右手下前去扶他,一個文弱老頭,插科打諢,反倒是弄得武僧們一點兒辦法都沒有。

  大老遠前來觀刑的人誰都沒料到還有額外節目上演,有人甚至當街起著哄:「收下吧!認個比自己還大的乾兒子。也讓他找個比自己還小的人當爹....哎?這到底是誰孝敬誰呢?..."

  人群潮湧,站在裡面的彭超其實一直注視著大傻,見他伸手又放手,握拳又松拳緊接著再緊緊握拳。

  他很欣慰,大傻還是明白了幽厲坤的良苦用心。

  長舒一口氣,算是對他徹底放下心來。

  而站在旁邊的紅燭何嘗不是把揪在了嗓子眼兒的心最後放下?。

  因為她全程注視著彭超握黃卡的手,那雙手從頭到尾,一直在抖,抖個不停.....

  ...............

  是夜,涼風襲襲。

  一顆頭顱像是風鈴般被掛在了城牆上,任人觀摩。

  幾個官軍喝著酒,指著頭頂上的東西大肆吹噓著自己白天是如何的勇猛。

  哪知嗵得一聲!

  這些傢伙眼前一黑,發現自己被關在了個四面無風的鐵疙瘩里,挪挪不動,抬抬不起,哭叫無門....

  ....................

  瀚海縣的一處深山裡立起了座墳。

  墳前無碑,沒有人知道裡面究竟埋著誰。

  只是旁邊插著的鬼頭刀,讓路人認定,這是個生前有極多故事的人。

  山間小路上,一前一後走來兩個身影。

  長久沉默下,大個子突然說:「他既然死了,那從今往後我就不能再叫大傻了。」

  「?,那你叫什麼?」

  「你不是說我長得像座山嗎?那我以後就叫大山!」

  「大山?」

  「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