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回

  亦笙的車子緩緩停在了紀公館的大門外,她卻並沒有立即下車,耳邊仿佛還回想著廖夫人欣慰含笑的話語——

  「我真是沒有想到,上海人民抗日救國的熱情竟是這樣高漲,我想,我們還能做得更多。寫到這裡我希望讀者記一下我們域名我會設法聯絡海外僑胞和愛國人士,爭取海外捐資和國際聲援。亦笙,我知道你的姐夫是上海商會會長紀慕桓,你去找他做做動員,讓他以他的影響力,號召上海工商界全面參與到抗戰當中來。」

  其實,她答應廖夫人的時候並非一點遲疑也沒有的,可是她卻並沒有拒絕的理由。

  過了那麼多年,他與她的過往早已時過境遷,尤其如今又是這樣救國圖存的緊要關頭,她心底若是還有任何芥蒂不去找他,便是不懂得顧全大局。

  「小笙,你來了!」亦箏見到她進來激動得紅了眼眶,雖然不過幾天沒見,然而在這樣的亂世之下,每一次離別,都有可能再見不到,也因此,每一次相聚,都分外珍惜。

  亦笙握著姐姐的手,亦是紅了眼眶,猶豫片刻,還是開口:「姐,如今世道這麼亂,你們不如和齡姨哥哥嫂嫂一道,先離開上海避一段時間吧。」

  她知道這次戰事的嚴峻,她有自己的牽掛和責任,所以不會離開上海,可是卻不忍心讓自己的親人們留在危險當中。

  亦箏卻道:「還沒開戰的時候慕桓是有這個打算的,可最近卻沒聽他提了,要不我去問問他,小笙你也和我們一道走吧。」

  亦笙並不想讓姐姐操心,遂不去回答她的話,只是問道:「姐夫在嗎,我有事情想要找他,看能不能讓他發揮他的影響力,鼓動上海工商界投身到抗日當中來。」

  她見盛太太也在場,便將話說得明明白白,盛太太不動聲色,而亦箏卻是毫無心機的開口道:「他這幾天事情多,都住在醒園,要不讓司機送你過去找他?」

  亦笙正要拒絕,盛太太已經搶先一步開口道:「亦箏,你說的是什麼話?如今外面那麼亂,雖說亦笙身邊有人跟著,也還是不要亂跑的好,晚些時候慕桓過來了我們轉告也是一樣的。」

  「可我擔心萬一他忙起來……」亦箏有些猶豫。

  盛太太笑了笑,「你這孩子就是死腦筋,這也不是非要當面說的事情,要是他今晚實在過不來,你就去一個電話到醒園同他講,不也是一樣的。」

  亦箏還在猶豫著,亦笙便已經淡淡笑著略點了下頭,「就按齡姨說的罷,姐,那你別忘了告訴他,有什麼結果明天給陸公館那邊去個電話,告訴我一聲便好。」

  她說著便站起了身,想要告辭,卻聽到樓上有人叫住了她——

  「等等。」

  她有些意外的轉過頭,去看樓梯上站著的白翠音。

  而白翠音亦是定定看著她,過了半晌,方淡淡道:「你隨我上來一下,我有話要跟你說。」

  她說完,也不理會亦笙,徑直便上了樓。

  亦笙停了片刻,看著她略顯消瘦的背影,還是跟了上去。

  亦箏微微皺眉,自言自語的開口道:「也不知道音姨找小笙有什麼事?可別為難她才好。」

  盛太太雖也有些奇怪,然而聽女兒這樣一說,卻是板起了臉,「你管那麼多做什麼,操心你自己的事吧。你和姑爺都結婚那麼些年了,肚子一點動靜都沒有,你自己也不著急?」

  亦箏的臉紅一陣白一陣的,小聲吶吶道:「慕桓說了,不想那麼早要小孩的。」

  「什麼話?我有你這麼大的時候,你都有兩歲了,」盛太太氣道,「亦箏,媽跟你說過多少次了,我們女人,總是得有個孩子做依靠的。旁的事情你聽你丈夫的是應該的,可是這件事上,你可不能由著他——那藥你還有沒有再吃?」

  亦箏聽母親這樣說,臉低低的只管含含糊糊的搖頭。

  盛太太見她這樣,更是生氣,也克制不住自己,便半是賭氣半是著急的開口道:「你也不用這樣遮遮掩掩的了,依我看哪,照你們這個樣子,十天半月的也睡不到一起一次,也用不著吃那藥了,你就是想懷也懷不上!」

  亦箏被母親這樣一說,越發的不敢吭聲,心裏面又委屈,默默的滴下眼淚來。

  她是傳統守舊的大家閨秀,平生最大的願望便是相夫教子,如何會不想有自己的孩子。

  可是,她自己的願望再強烈,也比不上丈夫的意願重要,她的丈夫既是告訴她不想那麼早要小孩,她心底雖難過遺憾,卻是無條件的聽他的話,默默承受著母親一次又一次的催促責罵,卻從來也沒有告訴過他。

  她甚至在心裡替他想了無數個藉口來解釋,或許是他父親的死給他造成了太大的傷害,或許他忙於生意……其實,即便是沒有這些藉口,她也總是體諒他的。

  盛太太見了她這個樣子,越發的來氣,「哭哭哭,每次和你說起來你就只知道哭,沒有個孩子你怎麼拴住你丈夫的心,這萬一要是……」

  她忍了下,又去看女兒,到了嘴邊的話終是沒說下去,可心底的氣惱又平息不下,只好恨恨道:「真要那樣,那時才有你哭的!」

  她說完便拂袖上樓去了,留亦箏一個人在客廳當中默默垂淚。

  而同一時間,亦笙敲了敲白翠音的房門,聽著她在裡面應了一聲,於是便推開門走了進去。

  白翠音聽著開門和腳步漸近的聲音,卻也不抬頭,只管看著桌上放著的鐵皮匣子,過了良久,她咬了下牙,從裡面拿出幾條金條,臨到最後,卻還是不捨得,又放回一條,然後將手上的其餘幾條金條往桌上一放,推向了亦笙那一側。

  「音姨這是?」亦笙有些詫異,開口問道。

  「不是到處都在替抗日籌款嗎,我把這個給你,你總不至於私吞了,用到該用的地方去罷。」白翠音也不看她,帶了絲淡漠微嘲開了口。

  亦笙雖歷來與她不睦,她的語氣也並不算好,可是到了此刻,卻不免有些動容,輕聲道:「謝謝音姨。」

  白翠音自嘲的笑了一笑,「不用,我為的也不是你,是自個兒的良心。我跟了你爸爸那麼些年,雖然他不過把我當個替身,可我一直忘不掉,是他把我從那吃人的地方接出來的,那個時候,他待我那樣的好,雖然不過是虛的,也總歸是好過的。」

  亦笙聞言不免有些惻然,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只好沉默。

  而白翠音顯然也沒有打算要她說話,自顧自又說了下去,「你爸爸臨終的時候說要把辦後事的錢捐出來守上海,我如今也不怕告訴你,這些金子是我這些年自己攢下來的,當然不是全部,我現在拿給你,也算是替你爸爸最後再做一點兒事。再說了,上海雖然不是我的家鄉,可我也在這裡活了幾十年,總歸是不願它被日本人占了的。這些錢雖然不多,也算我的一點兒心意,你拿著去罷。」

  她說完便也不再說話,也不理會亦笙,只管去把那個鐵皮匣子重又小心的鎖上。

  亦笙看著白翠音,沉默了許久,終是緩緩開口,生平第一次,她對她摒棄了成見,聲音裡帶上某種真摯的情感,「謝謝你,音姨。」

  她話中的感情白翠音自然也不是聽不出來,她的眼神閃爍了下,「不用,我從前待你也不好,如今又……」

  她停了停,沒有再說下去,只是半帶淒涼半是自嘲的一笑,「罷了,不提了,謝就不必了,只要日後你們不咒怨我,也就夠了。」

  【請記住我們的域名 ,如果喜歡本站請分享到Facebook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