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回

  白翠音這一番話的意思,亦笙是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完全明白過來的。Google搜索

  那時的她還在睡著,夢裡,又一次的見到了父親,只有一個背影,向著遠處緩緩行去,無論她怎麼追,都追不到,無論她怎麼喊,父親都不曾答應轉身。

  慢慢的,前方的身影又幻化成了她的丈夫,他的眸光沉毅,對著她說,亦笙,捍患守土,是軍人本分。

  她張口欲言,卻一個字也說不出。

  他決然的轉身,忽而槍聲響起——

  她自睡夢當中驟然驚醒過來,臉上全是冰涼的濕意,不知道是汗,還是眼淚。

  「小姐,剛才有聽差上來喊,說是大少爺來了電話找您,這天才剛亮呢,也不知道是什麼事?」初雁推門進來時,還帶了些睡眼惺忪,卻見亦笙臉色煞白的怔怔坐在床上,一時唬得瞌睡全無,急忙問到:「小姐,你又做噩夢了是不是?」

  亦笙此時已經慢慢的緩和了過來,掀被下床,聲音里卻還是帶著顯而易見的虛弱和餘悸,「沒什麼,只是一個夢。」

  她下到樓下,接起了電話,電話那邊傳來了大哥氣急敗壞的聲音,只說是白翠音昨兒個夜裡偷偷跑了,不知上哪去了,還順手牽走了紀公館的幾樣值錢古董。

  大哥在那邊破口大罵,只說是婊子無情,戲子無義,又說自己的母親已經氣得大傷肝火,又說白翠音估計是要逃出上海避難的,讓亦笙趕緊找人去火車站和碼頭攔著。

  亦笙靜靜的握著話筒,半晌沉默無語。

  「小笙,小笙,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盛亦竽得不到她的回應,在電話那頭連聲催促。

  亦笙嘆了一口氣,輕聲道:「算了,就由著她去罷。」

  掛了電話,時間其實還早,可即是起來了,便再睡不著,她於是吩咐初雁到廚房去看雞湯熬好了沒,準備一會兒給傷兵送去。

  初雁應著去了,她正準備回房間,卻聽見外面驟然響起了報童喜悅的高呼聲,「看報看報!廟行大捷!我軍浴血奮戰三晝夜,擊潰暴日多次進攻,殲敵三千餘人,暴日向東潰退!」

  孩子清亮的聲音,打破了這個冬日清晨的寧靜,亦笙心中一喜,急忙對一個聽差道:「快,去買幾份報紙進來。」

  這時宅子裡的其他人想是也聽到了那報童的傳來的消息,紛紛走下樓來,陸風揚接過報紙,笑道:「小日本不是叫囂著『一旦發生戰爭,四小時即可了事』嗎,現在都過了多長時間了,他們都換了多少個統帥了,只怕這一次,還得換。」

  婷婷激動得一張臉蛋紅撲撲的,「就算是再換,也仍舊是打不過薄叔叔的!」

  「婷婷,你又忘了。」江黛雲略微嗔怪的看著女兒,卻到底因為聽聞大捷,雖是說著責備的話,面上卻忍不住帶了微笑。

  婷婷吐了吐舌頭,雖不再說下去,可那興奮之情卻是半點沒少。

  陸風揚看完報紙,略帶惋惜的開口道:「如果兵力充足,這一次難說就可以趁勝追擊,把小日本徹底的趕下海去,哪裡還會留給他們恢復元氣後再來下次進攻的機會。」

  亦笙聞言,垂下目光,輕輕的嘆了一口氣。

  恰此時,有聽差過來說早餐準備好了,幾個人便一同過去,亦笙心裡有事,也沒什麼胃口,隨便喝了兩口粥便站起了身,「你們慢慢吃,我出去一下。「

  「怎麼吃得這樣少,急著去哪兒呢?」陸風揚問。

  亦笙道:「我讓初雁熬了些雞湯,趁新鮮給醫院裡的那些傷員們送去,順道再看看棉衣捐制的情況。」

  婷婷看著她,眼神動了動,流露出些許矛盾的神色,又忍不住看了一眼母親,終是低下頭去,埋首喝自己碗裡的粥。

  亦笙回房換了一件大衣,又帶上初雁和齊劍釗,先是把自己縫的棉衣搬到車上,復又一道提了雞湯便出了門。

  她正要上車,卻突然聽到身後婷婷的聲音追了出來,「等等。」

  亦笙轉頭,看見女孩子手裡亦是抱著兩件棉衣,小跑著到了她面前,「這是我做的,你也帶著去吧。」

  這些日子亦笙為著抗日做了那樣多的事情,她都看在眼裡,她心底無可避免的也如同她的那些同學們一樣,對亦笙亦是欽佩或者說是帶了小小的崇拜的。

  她親眼見過她在傷兵醫院慰問傷員的樣子,溫柔親切,絲毫不怕那血污沾染了自己的衣服,她也曾親眼見過她熬夜在縫製棉衣,一個人時默默的為薄叔叔祈禱,她有些矛盾又害怕的發現,自己竟然越來越不討厭她,甚至是慢慢的開始對她存有好感了。

  可是,每一次,只要一看到自己的母親,一想到母親這些年來所受的苦,她的孝心又促使她開始自我譴責,矛盾的心情一直盤亘在這個少女的內心深處。

  亦笙自是不知道她的想法的,只是對她微微一笑,「我正要去前線的戰地醫院,你要不要和我一道過去,親手把你做的棉衣交給那些戰士。」

  婷婷的眼睛一亮,問:「可以嗎?」

  亦笙微笑著點頭,「如果你不害怕。」

  婷婷聞言急道:「我才不害怕呢!」

  說著便鑽上了車,一時沒注意,順口就說道:「薄阿姨,咱們快走吧。」

  反倒是亦笙怔了怔,卻也沒表現出什麼,只是微微笑了下,坐到她身旁,便吩咐開車。

  一直到汽車開出了一段,婷婷卻還是有些放不開,一直扭頭去看窗外,也不去同亦笙說話。

  沒想到,卻聽著身旁的亦笙含笑在同她說話:「我聽說,你們青年學生做的棉衣,口袋裡面都會放上自己寫的小字條的,是不是?」

  婷婷忍不住轉過頭來,「你怎麼知道的?」

  亦笙還是微笑,「因為我聽好多傷員都說過,就連不認識字的,也特意叫人念了,然後寶貝一樣藏著,他們說的時候都很感動,很多人甚至是含著眼淚的——婷婷,可以給我看看你寫的小字條嗎?」

  婷婷不說話了,心內矛盾極了,鬥爭了半天,她遲疑著將手伸向抱在腿上的棉衣,又抬起頭來看亦笙。

  卻見她的目光溫柔寬容,唇邊帶了一抹寧和的微笑,不說話亦不催促,就這樣略帶期待的看著自己。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把紙條遞到了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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