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桓靜靜的看著那光亮當中的女子,許是起得匆忙,她的長髮尚不及綰起,青絲如墨,長眉入鬢,一雙黑白分明的美麗眼睛清澈又明亮。Google搜索
明明是記憶當中的樣子,明明在夜深人靜時無數次的出現在他夢魂深處,可是,當她真真切切的再次出現在他眼前,他才驚覺,原來他一直小心翼翼珍藏著的記憶,不知何時,已落滿塵埃。
別後韶華渡景年,流光催出玉人來。
那如畫的眉目,在急急流年中,在另一個人的細心呵護下,已褪去曾有的青澀,取而代之的,是成長之後的優雅,伴著皎皎氣度,與連她自己亦是不自覺的嬌柔嫵媚融為一體,那一種美,震懾人心。
她靠在那人懷中,象牙白配青蓮色滾邊的素色暗花旗袍與他的黑呢大氅密密地契合在一起,竟有著說不出的賞心悅目,他想起了平日裡在報紙上見到的她,也總是一身合宜的旗袍,或怡然而立,或伴著那人,唇邊含笑,並沒有花哨的打扮和太多首飾,然而卻是讓端莊大方和光彩照人這兩種本來相悖的美麗奇異的融合在了一起。
她為著如今的身份,似乎已經將曾經喜愛的洋裝和種種精巧裝扮割捨,也仿佛一併割捨了從前的那些年少情愫,割捨了所有有關他的過往。
她自那人的懷中直起身來,眼角帶淚,眸光中卻蘊著心安。
她抬起頭,視線卻恰好落到他的位置,然後他看著她明顯的一怔,忽然就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她在初春的巴黎,含笑念給他聽的那些詩句——
IfIshouldmeetthee,
Afterlongyears.
HowshouldIgreetthee?
Withsilenceandtears.
若我遇見你,事隔經年。
我將如何致你?
以沉默,以眼淚。
事隔經年。
他與她,一個浸著深濃夜色,一個沐著華燈亮色,目光隔著時空,隔著脈脈前塵,又再一次的堪堪相遇,恍然間,只覺過往的一幕幕猶如浮光碎影掠過眼前,盈手難握,終不可追。
「慕桓!」終是他的妻子替他解了這個魔咒,她看見了他,不自禁的喊出了聲,小跑著迎了過來。
他低眉,對著妻子安撫性的溫倦淺笑,復又向客廳當中走來,竟是一眼也不再去看光亮處的那抹清麗倩影,「聽槍炮聲,像是在閘北的方向,打不到這邊來的,大家先各自回房休息吧。」
又轉身對亦箏道:「準備幾個房間給薄將軍和他隨行的警衛。」
亦箏剛想說怎麼叫得這樣生疏,卻聽得薄聿錚淡淡開口,「不用麻煩,我來看看爸爸,順道接亦笙,公館那邊已經諸事齊備。」
不待紀桓開口,亦箏已經急道:「那怎麼行,現在都那麼晚了,外面又在打仗,你們就住在這裡吧。」
亦笙卻是看了一眼丈夫,沒有說話。
薄聿錚搖頭道:「不了二姐,我們的人太多,不便叨擾。況我的公館也是在法租界內,相隔不遠,不會有事的。」
「可是……」亦箏還是著急,不由自主的轉頭去看紀桓。
而紀桓淡淡看向薄聿錚,「時局動盪,沒有什麼比人身安全更為重要,那些細枝末節的事就不必太看重了。」
他話語中的雙關薄聿錚如何聽不出來,他卻只是一笑,「何以紀公館就比我那裡安全?」
紀桓眸光微動,卻是不動聲色的開口:「我在上海立足多年,與日本商行有良好的生意往來,前些日子日本浪人橫行之初,我就想辦法疏通過關係,如果今晚的戰火果真是中日雙方在開戰的話,那麼整個上海灘不會有哪裡比我這裡更安全——即便沒有這層關係,一個普通商人的家裡,總是比軍政要員府邸引起的關注要小得多,尤其是在戰爭期間。」
薄聿錚的眸光微現冷意,面色卻依然平靜,他淡淡一笑,「生意往來,普通商人,恐怕不盡然罷。」
他們兩個這樣暗藏鋒利的對話不免讓亦箏和亦笙兩姐妹感到了不對勁,亦箏雖聽不出什麼所以然來,然而紀薄兩人之間平靜之下暗涌的緊張氛圍她卻是感受得到的,在在她身邊的亦笙,心底的不安卻是比她還要大得多。
「你是什麼意思?」過了片刻,紀桓重又開口,面色未變,問話的語氣亦是不慍不驚。
薄聿錚尚未答話,卻聽得樓上驟然傳來看護驚悸的聲音,「不好了,盛老先生不好了!」
眾人皆是一驚,齊齊便往盛遠航的房間趕去,紀桓請來的醫生和隨亦笙一道過來的張醫生本就住在盛遠航房間的隔壁,更已先一步沖了進去,關上了門。
盛家子女進不了房間,只得拉住那看護去問,那看護顯然也是嚇壞了的,聲音當中都還帶著餘悸,「我也不知道,盛老先生醒了過來,我問他要不要喝水,誰知道他聽著那槍炮聲突然就情緒激動起來,然後整個人都痙攣了……」
她並沒有完全照實來說,事實上,她問盛遠航要不要喝水的時候,看著他不住去看窗外,又看自己,眼中一片焦慮疑問的神色,她自己心底也慌,房間裡又沒一個可以說話的人,於是她也沒多想便開口道,「外面好像是在打仗,前些天日本人就在上海肆意橫行,也不知是不是他們打上海來了,這可怎麼辦,上海會不會成了第二個東北……」
她沒有想到,正是她這一句無心之語,竟讓病榻上的盛遠航瞬間激動了起來,她被自己惹出來的禍嚇壞了,又知道盛遠航的兩個女婿都是大名鼎鼎的人物,得罪不起,又如何敢說出實情。
好在亦笙等人此刻也無心理會她,只是一心焦急的等待醫生出來。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這一夜,卻是誰也沒有睡意,整個紀公館內一片靜默,只聽著隱約的槍炮聲在遠處響起。
張醫生開門出來的時候,見到外面密密等著的眾人,略微怔了一下。
「我爸爸怎麼樣了?」亦笙情急的開口問道。
「打過針,盛老先生的情況暫時穩住了。」他頓了頓,擇言開口道。
眾人皆是鬆了一口氣,亦笙又問:「那我們現在可以進去看他了嗎?」
「盛老先生現在重又睡下了,劉醫生在裡面守著,不會有事。我理解諸位的心情,但現在還是不要打攪盛老先生休息為好。」
他既這樣說了,眾人也便慢慢的散了,薄聿錚對著張醫生問道:「我岳丈的情況怎樣,什麼時候可以好轉?」
張醫生看了看不遠處的亦笙,壓低了聲音,「少帥,借一步說話。」
卻沒想到,還是被她聽見。
「不用,」亦笙緩緩的走了過來,一雙眼中有強裝的堅強和掩藏不住的恐懼,聲音聽來卻還算鎮定,「裡面那個是我爸爸,不管他的情況是好是壞,我都要知道。」
張醫生為難的去看薄聿錚,過了片刻,薄聿錚伸手牢牢摟住亦笙,然後對著張醫生慢慢點了下頭。
那張醫生於是只得避開亦笙的眼睛,狠下心來開口道:「盛老先生的身體已經到了強弩之末,請少帥和少夫人有個心理準備。」
亦笙過了好半天,才怔怔道:「就一點法子也沒有了嗎?」
那張醫生緩緩搖頭,「即便現在動手術也是無濟於事,只會讓盛老先生白白受罪,請少夫人節哀……若是盛老先生還有什麼未了的心愿,就儘快幫他達成吧。」
懷中的身體,克制不住的微微顫抖著,薄聿錚既感沉重,又是心疼,不由得緊了緊摟著她的手臂。
正要開口寬慰,卻聽見樓道處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齊劍釗面色凝重的大步前來,「少帥,去打探情況的衛兵回來了,日本海軍陸戰隊全數登岸,趁夜襲我上海閘北,他還帶了個人過來,正在樓下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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