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三色米豆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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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余錦年去看過,還教著餵了開竅醒神的湯藥,灌了些糖米水,嚴玉姚臉色好了許多,紺紫色已褪去,看上去像是睡著了一樣,臉頰兩側的血絲也有漸漸淡去的跡象,只頸上的繩痕落了瘀,顯得愈加重了,余錦年又開了些活血化瘀的外傷藥,令粉鵑他們磨成藥粉,用醋調了來用。

  回到一碗麵館,正是一天裡最閒的時辰,店裡三兩個客人在嗦面,清歡領著穗穗在前堂收拾了一張桌子,正用一隻木骰子搏豆子玩,還約好了輸的那個要去掃院子。

  余錦年見她倆鬧得開心,自己便去了後院,從廚間後窗台上取來了之前晾在那處的魚驚石,他今日有了空閒,便搬了凳子坐在院中,邊曬著太陽邊用一把小銼刀慢慢將魚驚石打磨。這魚驚石此時還是骨黃色,看著並不如何好看,但一層層拋磨下去,便能看到裡面晶瑩剔透,如琥珀一般。

  青魚石算不上什麼好物,只因青魚本身就不是什麼稀奇食材,是故青魚石在浮市上有好些奇巧商販在賣,都是論斤來的,一些貧賤女兒便買一兩兜子回去,自己打磨了穿成項鍊、做成髮飾,比之什麼瑪瑙琥珀也是不差,還又有佑福保平安的作用。

  打磨魚驚石是個功夫活,須得細緻,余錦年一時做入了迷,竟也沒注意院中有什麼變化,只覺得怪彆扭的,好像是少了些什麼。待他將手中魚驚石磨成圓形,又用小鑿子等工具仔仔細細地掏出一個圓孔,再慢慢內外打磨。

  一塊不起眼的魚驚石在他手中雕雕琢琢,竟漸漸變成了一枚平安如意扣。他也不知之後該做成什麼,便暫先停手,抬起頭來迎著光欣賞著,這時候忽然聽到前堂在鬧騰什麼事,好像是清歡的聲音。

  余錦年怕是有人來鬧事,將打磨好的魚驚石揣進衣襟,忙不迭跑出去看。

  ——竟是季鴻從外頭回來了,腳邊還敞著一口米袋。

  他這才意識到院中少了什麼,可不正是那個整日圍著自己團團轉的季大公子?

  清歡回頭看見余錦年出來,趕緊跑過來,手中捧著一抔米給他看,委屈道:「年哥兒你看,方才食客多,廚下太忙走不開,我見這米缸里都見底兒了,便請季公子去城南買米,誰知他半路竟被牙人掮客截了去,錢是一分沒少花,可你看買來的米……」

  余錦年低頭看了眼,從清歡手心裡捻起了幾粒仔細一看,也不由有些頭疼,季鴻買來的竟都是碎糙米。這稻穀入米行之前,先要經挨礱脫殼舂碾等工序,上好細米碾磨細緻,白如積雪,口感香糯,自然價格也是可觀,而糙米雖價格便宜,但口感粗糲,久熬不易爛,即便是平民小戶也是不怎麼願意吃的,信安縣又是個富足之地,糙米更是無人問津,更何況還是不小心碾碎了的糙米。

  季大公子是個鐘鳴鼎食的主兒,能分清自己吃的是米還是麥就已經很了不得了,哪裡還能知道糙米和細米有什麼分別,想來那些牙人掮客正是瞧他氣度不凡,一看就是個不會過日子的,三言兩語就將他給騙了。

  他們一碗麵館雖不是什麼大酒樓,卻也是打開門做生意的食肆,自然不能以次充好,拿糙米來待客,只是這滿滿一麻袋的碎糙米可如何是好。

  清歡氣道:「那些殺千刀的,我去找他們算帳!」

  「哎。」余錦年叫住清歡,搖搖頭道,「算了,都是打一榔頭就跑的人,騙完阿鴻肯定立馬就溜了,你去哪兒找?」

  清歡撅撅嘴,自然也是明白這個理兒的,只是心裡這氣消不去,又懊悔這買米進菜的活兒本來是自己的分內事,她不該勞煩季公子出去跑腿,不然也不會有這樣一出。

  「抱歉……」季鴻似也知道自己犯了錯,一直微垂著視線看著腳邊的米袋,正在玩骰子的穗穗跑過去,也蹲在米袋旁邊跟著看,一大一小兩個也不知能從米袋裡看出什麼稀罕物什來。

  清歡倒也不氣怪季公子,季公子懂得什麼呀,她是生自己的悶氣,一時又憂道:「我們又不似以前了,這沒米明日可怎麼開張?年哥兒,要麼我再去重新買一袋?」

  余錦年看季鴻一副內疚的表情,竟心疼起這位罪魁禍首來,張嘴護短道:「罷了,碎糙米一樣用,大不了這些日子不賣粥水,我一樣有法子。」

  聽他說有法子做,縈繞在眾人頭頂的陰霾就又散去了,余錦年將糙米用井心水浸泡上,到了傍晚,米都泡粉了,便領著眾人推轉院中的小石磨,將糙米一點點磨成了白米漿。

  這是個力氣活,可憐的是他們一碗麵館都是病殘婦孺,一個有力氣的都沒有,只能就著勁兒慢慢來,最後都磨得滿頭大汗,余錦年絕望道:「清歡,這兩日留心些,我們也再招個人。」

  「招人?」清歡吃驚,沒想到他突然提出要招人來。

  余錦年點點頭:「如今店裡生意越來越好,我們又與春風得意樓有合作,只我們幾個如何忙得過來,是時候招一兩個夥計幫忙了。回頭讓阿鴻寫個招工告示貼在門口,你消看著些,要健碩麻利的,腦子要靈光,工錢都好說……嗯,還有,我們管吃不管住。」

  二娘雖是名義上的老闆,可她如今病著,店裡上下事務都已交給年哥兒打理,清歡應了一聲:「好的年哥兒,那我勤留意些。」

  幾人磨著米,余錦年便先端了一盆米漿到廚房去,試做米豆腐。

  米豆腐說來也簡單,與尋常豆腐是差不多個製法,只不過豆腐最關鍵是點豆腐,而米豆腐則是要蒸漿來凝固。這米豆腐口感如何,一是看米,而是看水,水越是純淨甘甜,則蒸熬出來的米豆腐越是香甜。好在信安縣傍水,不管是河水還是井水都是極清且澈的,滋滋然有種甘美之氣,用他們院中井心水來做米豆腐,他自信比得過外頭的什麼甘泉水。

  首先是要將米漿倒進清洗乾淨的鍋子裡,要慢慢地一點點的倒,同時須用木杓來攪動,這個時候最重要的是火候,米漿是有黏性的,若是稍不注意便會落了鍋,結成糊團,那一整鍋米豆腐都要壞在這上頭。

  因此清歡他們在外頭吭哧吭哧地推小石磨,他則在廚間哼哧哼哧地攪米漿,總之誰也沒閒著。

  熬了也不知多久,鍋里的米漿終於結成了濃稠的米糊,木杓攪過去有了十分明顯的阻感,余錦年忙抽了火,將平日裡揉面的大木盆擦拭乾淨,將熬製好的米漿趁熱倒進去,用杓背抹平,上頭遮上一層布,便拿到院中靠井的陰涼處晾著。

  眼下時節天也冷了,過不了一夜,米豆腐便會自行凝固。

  院中清歡已累歇了,是季鴻在推磨,他也不吭聲,似老牛般默默地推,不仔細看都看不出他額頭兩鬢冒出了細汗,余錦年放好那盆米豆腐就顛顛兒跑了過去,捻起袖子給季鴻擦汗,又去接磨把,道:「累了罷,換我來。」

  「無妨。」季鴻道,「左右是我誤聽誤信才惹出的錯事。」

  都說流汗時的男人最有魅力,余錦年坐在井邊,兩手托著腮呈花痴貌,雙眼一眨不眨地望著推磨的季鴻,邊偷看邊偷笑,眼睛裡都是小星星。

  這晚他們總共做了好幾盆米豆腐,余錦年為了使賣相更好看,還用甘荀和菠菜各搦了橙紅色和綠色的汁水,在蒸熬米漿時倒進去,分別做成了紅米豆腐和綠米豆腐,也都擺到井邊去晾著,這樣明早起來時,便就可以吃了。

  將院子都收拾好,豆腐們都遮起來以防小叮噹回來亂踩,余錦年這才高高興興地回房。一推門,就瞧見季鴻正背對著自己,似乎是在擦手,他一走過去,季鴻便將手巾扔進了盆子,轉身坐下來,拿起桌上一個瓷罐兒朝他招手。

  余錦年知道是護臉的乳膏,便抱著凳子去挨著他坐,將臉伸過去由季鴻塗抹。他很是自在地享受著,卻忽然聽得季鴻輕輕地吸了口氣,他睜開眼疑惑道:「怎麼了?」

  季鴻搖頭:「沒事,手上自己抹。」

  余錦年覺得奇怪,一直追到床上去,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他伸爪子去撩季鴻,這位季公子竟一反常態地矜持起來,不禁沒有將他拽倒親吻,更沒有慣有的耳鬢廝磨,他躺在季鴻身邊沉思片刻,突然一個翻身壓住了男人,皺著眉心道:「你不對勁!」

  季鴻直視著少年的眼睛,奇怪道:「如何講?」

  「你……」余錦年抿了下唇,理直氣壯道,「你今天都沒親我的,以前每個晚上都要親。」

  季鴻失笑,這算個什麼理由,卻也順其自然地捧住少年的臉頰,拉湊近來輕輕吻了一下:「好了,可以睡了。」

  余錦年依舊很不開心,像是沒吃到糖果的小孩子一樣,氣鼓鼓地在季鴻身邊躺下了,他在被窩裡摸摸索索,也不知是摸了什麼冰冰涼的東西,就聽見季鴻又哼了一下,他當即抓住了癥結所在,一把將那隻冰涼的手扯了出來,湊到眼皮底下去看。

  「怎麼磨了兩個泡出來?」余錦年疼道,又去拽他另一隻手,蹙眉責備道,「這個也有。哎呀,早知道就不叫你推那麼久的磨了,你手疼怎麼都不說的?」

  季鴻縮了下手,眉間隱隱發蹙:「沒什麼大礙,也沒見血,怕你見了憂心。再者說,清歡一個女子,總不能一直叫她來做那樣的重活。」

  「你心疼她,就要瞞著我?床上放著個大夫,本來只是挑破了的功夫而已,你還咬著牙不肯說呢!若是明日疼起來,看你以後還怎麼寫字!」余錦年瞪了他一眼,跳下床取了自己的金針,用火燎了幾遍,便捧著季鴻的手,慢慢將他手掌上的水泡戳破了,擠出裡頭的液體來,又用乾淨的白紗布捲起來保護好。

  水泡也無需太多操作,挑破了注意清潔,不要感染就好。

  少年正低著頭,認真地幫他挑另一隻手上的水泡,手掌又麻又脹,金針扎在上頭也沒什麼感覺,季鴻凝視他片刻,低聲道:「我也想做些事,為你……」

  為我?

  余錦年像是吃了蜜,嘴角慢慢有要咧開的趨勢,但好在穩住了,沒有當場繃開,還能用一副自以為很是嚴肅,實則在季鴻眼裡與驕傲過頭的小麻雀一樣,洋洋得意的表情教訓他道:「那也知量力而行,我們二娘請你來是做帳房先生的,可不是叫你來做苦力。」

  季鴻受了「訓」,順從地點一點頭,伸手摟著自己的「小老闆」躺下了。

  余錦年望著季鴻鋪散在枕上如烏雲一般的墨發,心中忽然有了主意,知道要用平安扣做個什么小玩意兒了,就忍不住抬手按了按胸口,確認那個平安扣還安安分分地躺在衣襟里,這才心滿意足地偎著他睡下。

  ——

  接下來的幾天,一碗麵館便在門前支起了攤,賣上了米豆腐。

  米豆腐雖看著與尋常豆腐沒什麼區別,但口感上卻是大大不同,它比豆腐來的更軟糯細滑,卻又比普通吃食攤子上賣的涼粉碗添了幾分米香,因著沒有什麼豆腥味,口感還細膩,所以甜鹹皆宜,無論怎麼做都是好吃。

  來往食客見一碗麵館又有了新玩意,紛紛擁過來圍觀,只見少年郎在攤子上固定了一支短木棒,棒上系了根結實的綿線,便將手用清水洗淨後,一手托起塊米豆腐,一手扯線,以線做刀,在米豆腐上礎礎幾下。

  客人們像是看雜技一樣看著,見他切完手中的白豆腐塊,又如法炮製地切了另兩種綠色和紅色的豆腐,緊接著便取了個盛了冰涼井水的白瓷海碗,將幾塊豆腐放進去,用手一攪。

  三塊顏色各異的豆腐嘩啦啦散成了一粒粒骰子大的小方塊,好看得不得了,眾人正興致勃勃地瞧著,那少年郎就拿出一排小碗,用漏杓各舀了一把彩色豆腐塊進去,左邊幾隻碗淋上酸醋、醬油、腐乳、辣末子和一撮花生碎、蔥末、蒜末,右邊幾隻碗則澆上糖桂花蜜、又或者玫瑰蜜。

  米豆腐是西南菜,信安縣中即便有見過的,也是為數不多,余錦年是開門做生意,又不是布施做善,這米豆腐如何補中益氣、堅補筋骨,自然是誇得天花亂墜。且又來了兩個黔州府的走商,見是鄉味,便也萬分自豪地與余錦年一唱一和起來,直說得米豆腐仿佛是天上人間難得一嘗,有意無意地給余錦年招攬了不少食客進來。

  余錦年也只是在門口展示一番來吸引客人的,自是不會一直站在外頭,雖說冬日裡風清氣爽,但白晃晃的太陽沒有雲彩遮蔽,還是挺刺眼的,他吆喝了沒一會兒便躲回了後廚,親手調了一碗酸咸口的三色米豆腐給季鴻吃,自己則弄了份油辣碗,淋上姜醋,也吃得不亦樂乎。

  誰想他剛放下碗,前頭清歡便喊著說米豆腐賣完了。

  他瞪大了眼睛:「怎麼這麼快!」

  余錦年只以為這是自家麵館的生意好,卻不知道其實是他在外頭美名遠揚,都道這是小神醫開的店,且又有了上次賣金鈴炙所留下的影響,又加上春風得意樓那邊「有人」在不遺餘力地朝食客推薦城西名點名店,其中就有一碗麵館。

  甚則還有說開店的小神醫其實哪家私逃出來的貴族少爺,不僅手藝絕佳,人也是清俊秀氣得很,還引來一些不為吃飯,只為來瞧余錦年一眼的紈絝子弟。

  清歡在前頭賣米豆腐,竟還見到了當地幾家貴族打發來的婢子婆子,都各自點了些菜,順道也買了不少米豆腐回去嘗鮮。

  在余錦年自己都不知道的時候,一碗麵館的名聲就這樣傳了出去。

  對這些說法,余錦年只能哭笑不得,且勤勤懇懇地在後院拉磨做米漿。

  期間嚴家來了個跑腿的丫頭,看著很眼熟,像是嚴玉姚房裡的,說五小姐醒了,特來告余老闆一聲的。清歡到後廚來傳話,余錦年聽了,也不禁替嚴玉姚高興,趕緊洗乾淨手出去,詳細問了狀況,他方要跟著去府上瞧瞧,那丫頭連連擺手道:「小姐剛醒來,還有些暈懵,恰好府上有羅老先生在,老先生已瞧過了,道是已無大礙,只是還需靜養,但是眼還盲著……我瞧小神醫這兒還有得忙,便先不叨擾了。」

  余錦年奇道:「羅先生去府上了?」

  那丫頭點頭稱是,說是大公子飲了太多酒,又當風一吹,著了風寒倒下了,故而請了羅老先生去看診。

  對於嚴榮那樣知規懂禮的人竟然會酗酒這件事,余錦年只是稍稍驚奇了一番,卻也並未過多關注,既然知道了羅謙在嚴府上診治,他便省了事,不用多跑這一趟腿,只與嚴府來的丫頭簡單囑咐了一番,又包了幾塊三色米豆腐給丫頭拿回去打牙祭,就回到後院繼續忙活。

  那丫頭與粉鵑是好姐妹,也是個忠心護主的,見一碗麵館門口這樣火熱,便猜測這米豆腐指不定是好東西,故而也不敢獨吞,飛快地拎著米豆腐跑回嚴府去尋粉鵑,高興道:「是年哥兒新亮的手藝,我瞧他們店裡是用醬油辣子或者糖蜜拌來吃的,快拿去給小姐也嘗嘗。」

  因小姐剛醒,嗓子被勒壞了還沒緩過來,話都說不成個兒,粉鵑不敢給小姐吃什麼醋辣之類的發物,便囑咐廚下將米豆腐再劃得碎一些,用稀米漿混著蜂蜜拌了,做好的豆腐漿像是一碗水透晶瑩的寶石瑪瑙,在乳白的漿汁里浮浮沉沉。

  她將漿碗放在冰鑒里稍鎮涼了一些,才端進去給嚴玉姚:「小姐你嘗嘗,是年哥兒的手藝呢!」

  嚴玉姚愣愣地靠在床上,呆呆地接過粉鵑手裡的漿碗,沒人敢提她懸樑的事兒,這兩日又是灌藥又是扎針,都知道自家屋裡的小姐吃了不少苦,只巴望著她能進些米漿稀水。

  「年……」嚴玉姚粗粗地從喉嚨里擠出個字兒,她似是覺得嘴裡不舒服,抬手摸了摸脖子,卻摸到一段纏繞在頸上的白紗。

  自五小姐醒來,她自己好像是忘了有懸樑這回事,眾人心下慶幸之餘,又怕她觸景生情,便用白紗緞將小姐頸上的勒痕遮住了,粉鵑忙笑:「是呀,一碗麵館的年哥兒,之前小姐不是頭眼痛麼,便是那個給小姐治病的小神醫。」

  嚴玉姚皺著眉頭,表情很是困惑。

  粉鵑心中咯噔一下,正要提及那枚鑲金銀骨牙的事兒來,就被旁邊一個丫頭戳了一肘子,小聲暗示她道:「提那做什麼?還嫌小姐鬧得不夠亂麼。」

  「可是——」

  嚴玉姚接過冰漿碗用了兩口,涼絲絲的小粒米豆腐滑過喉嚨,讓人覺得很是舒服,她慢吞吞吃下了半碗,在自己眼前擺了擺手,一字一頓地虛弱道:「我的眼是怎麼……竟看不見了?這喉嚨怎麼也……」

  這回不僅是粉鵑傻住了,就連旁邊伺候的其他丫頭也一起怔在原地,下意識叫道:「小姐——」

  粉鵑捅了對方一下,暗中搖搖頭,她想起之前聽到那些郎中們的交談,便撿自己記住的幾個詞兒胡亂編造了個理由,轉過去故作輕快地對嚴玉姚道:「小姐,您怎麼忘了,前兒個您睡夢時犯了疼病,不小心摔下床來碰了腦袋,大夫說您是眼睛裡被瘀住,所以一時之間才會看不見,過陣子吃些藥自然會好。大公子體諒小姐在病中,還讓把嫁衣拿去讓繡坊幫著繡去了呢。」

  嚴玉姚才說了那麼一句話,喉嚨里又撕裂似的發疼,便閉上了嘴,低聲咕噥了兩句什麼,粉鵑湊近聽了個大概,登時面露難色,小姐是想要她拿本書來讀給她聽,好打發時間。

  「書……」粉鵑支支吾吾,這書都叫大公子給燒淨了,之後出了這好些亂子,她還沒補呢,忽地腦子一激靈,道,「書、書都蛀了蟲,叫下頭人拿出去曬了!小姐,你大病初癒,還是莫要費神了,好生養病才是正理兒。」

  說著只留了兩個細心的婢子照看,忙拉扯著其他人一齊退了出去。剛帶上了門,那去一碗麵館報信兒的黃衣丫頭便不解地看著粉鵑,道:「怎麼不讓我說呀,小姐這是將前幾天的事兒一併忘了!曹公子也不記得,年哥兒也不記得,就連眼盲和燒書的事兒也不記得!」

  「唉,別說了,忘了就忘了罷,何必再提呢?」粉鵑搖搖頭。

  話畢,忽地聞到身後一股刺鼻的酒味,黃衣丫頭回頭一看,差點沒將魂兒給嚇飛,她哆哆嗦嗦地閃到粉鵑身後,行禮後低聲喚了聲「大公子」。

  嚴榮手裡提著只酒壺,臉上兩團紅暈煞是明顯,滿嘴酒氣地問:「你們說什麼,小姐如何?」

  黃衣丫頭道:「沒,沒如何……」

  嚴榮看向粉鵑:「你說。」

  粉鵑一心向著五小姐,此時見了大公子醉醺醺的模樣,心中更是替小姐難受,她們小姐剛從閻王殿上被搶回來,自家做哥哥的聽到妹妹醒了,只瞧了一眼也就罷了,竟然還跑出去酗酒。粉鵑一鼓作氣諷刺道:「小姐將這幾天的事都忘了,連自己如何看不見的都記不得……她話都說不出囫圇的來,今早漱口還吐了口血沫子呢。大公子你進去看看呀!指不定小姐見了大公子,就能想起些什麼來呢!」

  能想起什麼來,無非是些不愉快的回憶。

  嚴榮見識了一回嚴玉姚的剛烈脾氣,這般尋死覓活的勁兒他只經過一次便夠了,哪敢再進去刺激她,只遠遠望了姚兒閨房一眼,便扭頭走了,快出院子,才沙啞著聲音吩咐下頭人:「若是還不好,明日去請羅……」他頓了頓,也不知都想了什麼,就忽然改口說:「去請余老闆過來瞧瞧。」

  ……

  第二天余錦年提著藥籃來的時候,正撞見嚴榮擋在五小姐閨院外,狗似的蹲在月門前,真是稀奇了,嚴榮竟真是在飲酒,他走過去,嚴榮只掀起眼皮遙遙看了一眼,也沒阻攔。

  余錦年雖打定主意不理睬那人,直到一路走到嚴玉姚門前,見到粉鵑,還是忍不住指了指門口,問道:「那個,是做什麼吶?給你們守門子?」

  粉鵑看了看,也沒好氣說:「天知道。」

  余錦年巴了巴嘴,也不再問,徑直進去看嚴玉姚。不過,雖然早上來拍門報信兒的丫頭將嚴玉姚形容得如何嚴重,如何頹喪,還說小姐舊疾又犯了,害得余錦年大清早飯都沒吃便匆匆跑來,但眼下實際看了才發現根本沒有什麼大問題。

  人是怔忡些,近幾天的事情記得囫圇半個兒的,但只能算是自縊缺氧的後遺症,是有個這樣的過程,算不得大毛病,靜心休養一陣子,還有記起來的可能,總之嚴玉姚恢復得還算不錯。他又給五小姐開了些寧心安神助眠的湯藥,能讓她好好地休息休息。

  至於眼盲頭疼的老毛病,余錦年道:「我已知曉你們小姐的病該如何治,只是須得等她平穩些,而且這件事,怕是還要叫你們小姐和大公子一起商量一下。」他回頭看了眼蹲在院子門口仿佛已經醉死過去了的大狗,嘖舌道,「哪日你們大公子酒醒了,再去叫我來商議。」

  粉鵑這下才放心了,給余錦年包了一個大大的紅包做診金。

  余錦年收了診金,挎著藥籃子往外走,準備路上順道買些好果子回家,去犒勞在院子裡辛勤推磨的季小媳婦兒,誰想他剛剛一條腿邁出了月門,那已經醉死了的人忽地一伸手,詐屍了似的死死扯住了他的裙角。

  「你……等等。」嚴榮爬起來坐好,伸袖子掃了掃旁邊一塊石頭,指著那塊結結巴巴道,「你、你坐!陪我喝兩盅。」說著也不知從哪裡摸出兩個青瓷酒盞,也用袖子粗粗抹乾淨了,要給余錦年倒酒,酒濃香烈,乃是劈震春。

  但余錦年此時並不貪他這一杯兩杯的酒,他不知嚴榮又要搞什麼鬼把戲,但他知道嚴榮此人最討厭不合禮法的事兒,於是故意掐著副柔弱細嗓,扭扭捏捏一陣,嬌滴滴、委屈巴巴地道:「年兒才不要喝酒,在你這兒喝了酒,回去要被阿鴻罵的。」

  他自覺這一段矯揉姿態別說噁心嚴榮,就是自己都要被噁心得吐出來了。誰知道嚴榮醉了以後,力氣驟增就罷了,竟連心胸也驟然間寬闊起來,不僅沒有鬆手,反而更加執拗地要拉他過去坐。

  余錦年掙不過一個酒鬼,便想著先順著看看他要做什麼然後再做打算,誰知他剛坐下,嚴榮就從袖袋裡摸出個東西,瞬間塞到余錦年手裡,嘴裡咕咕噥噥道:「給、給你,你就……就稍微坐一會兒……」

  余錦年低頭一看,是個尤其精緻的瓷盒,他狐疑地打開來瞧了瞧,只聞香氣四溢,又見了其中盛裝的東西——竟是盒胭脂——不由困惑地看向嚴榮:「給我這個做什麼?怎麼,是想讓我幫你討好一下五小姐?」

  嚴榮撐著臉托著腮,醉睨著余錦年,似是打量什麼罕見的朱釵琉璃,又似瞧什麼稀奇物件兒,過了會兒酒氣上頭,他好像是覺得熱了,扯鬆了自己的衣領,又嘀咕說:「不是給、給姚兒,是給你、你的,你不是……喜歡麼?我見你日日要抹那個,那個香膏……」

  他有些羞於啟口,聲音越來越低:「這是妃妝閣的桃紅醉胭脂,還、還挺貴的,買你一個時辰,陪我……」

  「啪」的一聲——

  余錦年怒而將一整盒胭脂摔到了嚴榮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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