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錦年在營里讀京中寄來的信,信很厚,沉甸甸地交到他手上。
奶娘和她男人把孩子們送回了金幽汀,信上說回京的路程很是平安,到處都是兵士巡邏,倒是叫想偷漏子的山賊無處下手。奶娘她男人以前是給大戶人家做長隨小廝的,跟著識得許多字,也會作算數,在塗城的幾個月,教穗穗寫會了不少大字,還學會了打算盤。
也說小海棠那個丫頭能吃得很,個頭是一天一個樣,相當喜人,就是太能哭,特別難哄。
穗穗在信尾歪歪扭扭地寫了兩行字,蟲爬似的丑,問他什麼時候回來。
小丫頭,都已經長成會寫字的大姑娘了,就是字兒也太醜了,趕明兒得讓季鴻給她開開蒙。余錦年笑了笑,回頭望見帳外粼粼赫赫的盔甲士兵,又不由嘆了口氣,也不知自己何時能夠回去。
閔將軍整並了赫連直從關北開過來的三萬兵馬,兩廂磨合一番,定好了日子便又來攻橋,聲勢浩大。衛鶴傷勢尚未痊癒,也披盔戴甲上了戰場,閔雪飛沒明說,但是默認他戴罪立功。赫連直更是一副北疆人的脾氣秉性,又因才在北雁關外打了場大大的勝仗,豪氣沖天。
余錦年則在梅塢營里做接洽醫官,負責接收從前線退下來的重傷兵士,他倒是想去前線,季鴻不許。
將軍橋上兩軍廝殺了兩天一-夜,仲陵城的軍糧已見了底,所有軍士都是餓著肚子揮刀,燕昶的直隸部隊尚且還能有餅食果腹,下面的附庸軍已經到了一鍋稀粥水吃兩天,只能挖煮河邊野菜的地步了。江南繳上來的錢糧被那群激變的民軍連夜藏進深山,越地軍對桓城附近地形不熟,吃了個大虧,尋糧的將軍灰頭土臉回到仲陵,嚇得躲在瓮城軍衙,不敢進宮面見燕昶。
倒是仲陵南下有一都州府,府官有個投了逆黨的女婿,堂堂天子門生,竟聽信其婿的讒言,也投靠逆賊,私募了十幾車糧草準備支援仲陵糧荒。
結果翌日,衙吏上差,悚然發現一排頭顱無聲無息地坐在公案上。戶房、兵房、刑房經承,及下頭辦差跑腿的十幾個典吏,全都睜著大眼,正當中那個,血淋淋地頂著一隻烏紗帽——正是自家大老爺。
堂下灑落滿地泡在血泊中的火籤令,一張罪狀書釘在廊下,羅列了都州府印、戶兵刑典數條大罪,赫赫然署名姓季名鴻,簡直張狂。
都州府私運糧草,其罪當誅,可私斬朝廷命官也是大罪,臨近州府紛紛觀望,想瞧瞧那不可一世的季家世子會是個什麼下場。誰知沒等到問責詔——這季家的世子早上派人斬了都州府官,傍晚京中就來了敕令,徑直封他個天子巡按,賜御劍印信,大事奏裁,小事立斷,三品以下皆可便宜行事。
季鴻接下印信的第一件事,把桓城民變的農民將軍給招安了,然後又接連斬了投靠燕昶的大大小小几十名官吏。他一面未露,江南諸衙門的公案公堂卻已血流成河。
好一個季叔鸞,當真有膽量血洗州衙!
這下當官的再痴傻也該聞出了味,這是要英雄不問出處啊。江南各地淪陷逆軍之手的不在少數,而都州這一齣戲,是明白告訴諸州府縣,能為國守節者,前塵不計,否則逆同謀反。
風向頃變。
各地官員龜縮家中,扶著腦袋過日子,生怕頭上這顆瓜轉臉就被那季閻王給剮了。越軍上門要糧,一群人從上到下全都揣著明白裝糊塗。上有血洗都州衙做前車之鑑,誰還敢支援燕昶一粒米?
燕昶軍需告急,閔霽樂見其成,特還放他們又餓了一些時日才來攻打,討逆軍這邊群情激奮,滿面紅光,反襯得河那邊的人馬面黃肌瘦。
剛占城的頭個月,仲陵城逆軍徹夜狂歡,燒殺淫掠無惡不作,令行難止,仲陵的富豪鄉紳也幾乎被劫空,行徑直如強盜一般。如今缺衣少糧,再想從百姓手裡征錢糧,卻是一星半點都征不上來了,百姓都懼怕他們,全部緊鎖大門。
周鳳馳馬巡察一圈,連內城的守城兵都是一副有氣無力的模樣,巡城校尉見著他,一嘬兩頰深陷的臉,苦呵呵笑著問了好,又繼續沒精打采地帶班巡邏。此時仲陵外郊炮火連天,喊打喊殺聲震得天空嗡嗡作響,軍備營接連不斷地驅著車馬送去箭簇彈藥,又源源不斷地運回傷兵。
周鳳心道這樣下去不行,他橫掃一馬鞭,縱馳到行宮門,撞見隨軍醫官鄭大夫頂著一頭血從宮裡狼狽地出來,他一把將人揪住,心驚道:「宮裡怎麼了?」
鄭大夫抹了抹臉上的血,這才看清來人:「周總司喲!」他也一把年紀了,鬍鬚灰白,卻淒悽愴愴地彎下腰,朝周鳳行大禮,「鄭某醫術不精,實在是看不了殿下的病!您就饒老頭子一命罷,可經不起殿下這般!老頭子我這就回鄉下去種菜養老……」
「鄭大夫,您快起,頭上的傷是怎麼回事?」周鳳嚇了一跳,忙扶他起來,「殿下的病也不是一日兩日了,看得好便看,看不好便用藥養著,何至於這般恐慌?殿下何時因為這病為難過你們。」
以前是不曾為難,如今卻不好說了,城外眼看著要破,保不齊這位十二殿下衝冠一怒,便殺了他們這群沒用的老頭子祭旗。鄭大夫抬起袖子擦擦頭上的血,支支吾吾,很是恐懼。
周鳳心中一疑,拔腿朝內宮奔去,到了清晏殿,見內監宮女們瑟瑟縮縮在殿外跪了一片,正中階下扔著兩具宮女的屍體,一個小內監正端著水盆子趴在地上擦洗血跡。他走過去問是怎麼回事。
那十二三歲的小內監哆哆嗦嗦地跪著,朝他磕了幾個頭,小聲道:「是晨起值班的宮女打碎了殿下的盞子,殿下發怒,就、就……」
問起滿頭滿臉血的鄭醫官,也說是叫十二殿下拿硯台砸的,起因是十二殿下夜半發作頭痛,吃了鄭醫官兩副湯藥也不見好轉,守至天明,鄭醫官又來進第三服藥,十二殿下抄起硯台,順手就給砸了。
「……」周鳳跟了燕昶十年,從越州到仲陵,他的這位十二殿下雖然威嚴果決,有些殺伐氣,卻也不是暴虐成性、濫殺無辜的人,從來不曾因為下人打碎碗盞這等小事就處人以極刑,常常是訓斥幾句,罰了俸祿便罷,至多也就是打一頓板子。最近卻不知是犯了誰家的太歲,十二殿下的脾氣是越來越沖了,連鄭醫官也打,周鳳不知他什麼時候就會突然發作。
雖說城外戰況不佳,但遠不至於就到了破罐子破摔的地步。以前在越州最難的時候,他都挺過來了,不曾氣餒過,如今他們還有數萬兵馬在手,尚且能好好籌劃一番,未必不能背水一戰,絕地反殺。但殿下最近實在是……太過反常了。
周鳳揮揮手,遣他們都退下,自己進了殿。
頭上陰沉沉的,前幾日明明還是璀日當空,城裡的道士看了天象,說要天降瑞雪,遊街串巷地提醒百姓要注意防凍防霜,城破當前,也就只有這群心無外物的道士們還關心這些小事。且不說,缺衣少糧的仲陵城真要下了雪,還不知究竟是瑞雪還是災雪呢。
同樣昏沉沉的還有燕昶的寢殿,像是籠罩了一層黑紗,青天白日也跟黃昏似的,披著一層鴉色。周鳳拐到殿內,忽然聽見「咚」一聲響,他快幾步衝進去,見燕昶從榻上滾下來。御榻兩旁杵著一對兒內監,見他從床上倒下來,駭出了一身冷汗,哆嗦著上去扶。
燕昶猛地揮手甩開:「水,水……」
「都是聾子瞎子不成!」周鳳斥責了辦事不力的內官,順手拎了桌上的銀壺。才遞到燕昶眼前,就被對方一把奪去,掀了壺蓋仰頭灌下。周鳳注意到他端舉水壺的左手也微微地有些顫-抖,飲罷水,他向後一仰,倚在榻邊深深地喘了幾聲,披頭散髮,眼睛通紅,像是多日未睡好似的。可他這些日子吃著藥酒,明明睡得不錯。
「殿下。」周鳳半跪在他面前,低聲道,「您不能在這樣蹉跎下去了。城外數萬將士,都等著您主持大局。」
燕昶手臂垂在身側,手指不自覺地瞤動,眉頭緊緊皺著,仿佛遭受著巨大的痛苦,好半天才像是突然意識到周鳳的存在,抬起頭來看了看他,突然莫名其妙地拽住他的手,熱切地問:「周鳳!是父皇……是父皇來召我了嗎?」
周鳳手一僵:「殿下?」
不等周鳳回答,燕昶又戚戚一笑:「父皇怎麼會召我,他臨死前還要把我趕到越地去,封我個八千里外的越王,生怕我礙了老七。他只是利用我,給老七鋪路!他早就看好老七了,卻吊著我!」他盯著面前一塊方磚,自言自語地發笑,「越王,越王。日日對著一片海枯坐……你願意嗎!」
他突然眼神犀利起來,一把抓住周鳳的前襟,死死地盯著:「你願意嗎?!」
「臣不願,殿下也不願。殿下胸中偉業,定是能成的。」周鳳緊鑼密鼓道,「只是殿下,崇天門外將軍橋,將士們已苦戰兩日,橋頭堡也快堅守不住了,我軍將士飢疲交加,士氣低落,殿下該早做打算。」
燕昶斂了笑,表情又淡漠下來,頭沉沉地墜在肩頭:「橋頭堡?讓瓮城駐兵全部過去支援,內城衛軍也去!告訴他們,得敵將首級者,賞千兩金,得閔賊季賊首級者,賞萬兩金——不,再賞世襲公爵!讓他和那該死的季家人一樣,平起平坐!」
「……殿下。」
周鳳還要再說,燕昶擺擺手,顯得不耐煩了:「我頭疼得厲害,也燥熱得厲害,傳余旭,讓他多多地進些安神藥酒。讓我吃了安歇一陣,軍中諸務,你自行裁斷。」
瓮城駐兵是仲陵城的最後一道防線,不可調動過多,內城衛軍更是戍衛燕昶的親衛軍,不到萬不得已,是絕對不能調出城去的。這般用兵,是抽自己釜底的薪,是孤注一擲不給自己留退路,絕不該從燕昶嘴裡說出來。
周鳳起身,看他追隨了十年的十二殿下亂髮披肩,頹唐地躺靠在榻邊,他從來沒見過這樣靡廢的燕昶,他眼裡的十二殿下,永遠是最明睿奪目、殺伐果斷的王,而不該是倒在榻前,痴痴地抓著他的衣襟,質問先皇為什麼看不上他,為什麼要罰他去遠離京都的越地。
扶燕昶躺在床上,耐心守到他頭痛稍減,渾渾噩噩睡著,他嘴裡還隱約嘀咕著余旭的安神酒……安神酒,安神酒!周鳳忽然如夢初醒,安頓好了燕昶,他轉身出殿,立刻直奔侍衛所而去。
燕昶在宮中單辟了一座角殿,名英華殿,給他做侍衛所,方便他夜深後可直接在宮中歇下,不必宮裡宮外兩處奔忙。那座角殿位處僻靜,是對他莫大的恩賜。但恩賜歸恩賜,他也只是在占城後將東西歸置歸置,其實並未真住過幾回。所以實際上,除了殿裡一間臥房還像樣外,其他都差不多被周鳳當成了庫房,放置一些雜物。
周鳳走到英華殿,門前兩個筋骨疲懶的守宮內官東歪西倒地靠著殿門打瞌睡,聽見他人碾人似的腳步聲,才麻溜地挺起背,可見往日裡也就是這樣一副的懶骨頭。他如今沒閒管,踹了門,直衝臥房去了,好一通翻箱倒灶地搜刮,才從數重的木箱裡找出個巴掌大的瓷瓶兒。
兩個內官戰戰兢兢地跟到門外,聽周鳳回頭一點:「你,過來。」
其中一個踮著小碎步邁進去,被周鳳仰頭掐住下頜,兜嘴傾了滿舌頭的粉末,他上下一拍,逼人咽了,問:「什麼味道?」
內官兩股戰戰,以為是自個兒守殿倏忽,被賜了毒,嚇得險些就尿了褲子。結果嘴裡的沫兒嘬巴嘬巴咽進肚子裡,既沒腸穿肚爛,也沒口吐鮮血,反而有一股極其熟悉的鄉味,他仔細咂摸咂摸,又覺得周鳳一個殿前露臉的衛戍總司,總不至於開這樣的玩笑?
他正琢磨其間是不是有什麼深意,突如其來周鳳一聲厲喝,他一個激靈,趕忙哭喪著臉實話道:「周總司,這是……油炒麵啊?有、有點糊了……」
周鳳質問:「可有什麼外人來過英華殿?」
兩個內官大眼瞪小眼,茫然地對視了半晌,往日裡來這裡的都是周總司麾下的幾個眼熟人物,若要說有什麼不熟的外人,這一時半會兒地還真……還真有一個!
那個吃了滿嘴「炒麵」的內官抹了抹嘴角道:「殿下身邊那個小余大人來過,說是替殿下傳話,要請周總司過去。正巧了那日您不在值,他在殿裡坐了坐就走了。不過這事有好些時日了,估摸著,還是大人們剛進城那會兒。這之後,就沒什麼外人了,都是周總司您常見的那幾位大人。」
周鳳臉色一變。
兩人後怕起來:「周總司……是有什麼不妥?」
「滾。」周鳳將兩個內官連著藥瓶,一併提起來摔了出去。
——余旭!他竟是小瞧這支菟絲花了!這個心腸歹毒的狼崽子!
破碎的藥瓶里,熟香的「炒麵粉」隨著風一縷縷地散去,頃刻間吹得只剩地縫裡一點渣滓,而這個小瓶里原本裝的卻是番國進獻來的「仙藥」,說什麼初服昏昏迷醉,久服身心輕盈,通體舒暢。燕昶不信這些,自然不曾用過,後來時不時地給關在啞室的那位小神醫吃了一些,再後來就再也不曾取用。
周鳳原也不知這藥效究竟如何,是見了余小神醫服後的模樣,才隱約覺得這不是什麼值得多服的好東西,便收在自己手裡,以防殿下誤用。若不是今次想起這茬來,他幾乎都忘了還有這麼個東西。
他早該想到的,從一開始,余旭的藥酒能止住連名醫也止不住的疼痛,從殿下昏睡愈多,從殿下日日離不開余旭……至少從發現殿下脾氣不同往日開始,他就該想到的!
就不至於到了現在,城破在即,燕昶卻性情大變,迷醉不問外事,只管頹倒在榻上。
十年來燕昶殫精竭慮,細密籌劃,每一釘每一卯都要計算清楚,只恨不能算計到大夏天子的一根頭髮絲往哪兒吹,他十年如一日地謹小慎微,每一日都像在刀尖上行走,為此不惜與親友義絕恩斷。可燕昶能不能算到,自己竟然有這樣一日,不是栽在他七皇兄手上,更不是栽在季閔兩家手上,而是栽在一個籍籍無名的市井下三濫手裡。
一個被從流民堆里撿回來的市井乞兒,一個被人亂棍打出府的流-氓無賴,就用這樣下三濫的手段,險些毀了越王辛苦謀劃的一生。再轉念一想,這又算不算是報應不爽。燕昶當初餵那余小神醫吃藥,造了孽,如今還債,也還是還給余家的人。
當真輪迴報應,莫過於此。
也是周鳳失職,他明知余旭是個什麼貨色,也知道余旭就是因為無賴行徑被季鴻趕出府去,卻還縱容自家主子把這麼個垃圾撿回來養著。余旭就是個白眼狼,在季家養不熟,更不可能在燕昶身邊被養得忠心不二。
他只是沒有想到,余旭這種膽小如鼠,看起來連大聲說話都不敢的小子,真狠毒起來,毫不遜色於刺客殺手。
殿外連滾帶爬跑來個內監,是清晏殿的總務太監,之前有個穩重的老太監,但是一身倔骨,寧願血濺宮門也不肯伺候燕昶,遂叫周鳳給斬了,新拔擢了這個。但到底是年輕,遇事容易慌亂。
內監杵在門外急道:「周大人,殿下醒了,又開始打人毀物,您快去瞧瞧罷!」
周鳳聞言匆匆往回走:「不是已經睡了嗎,怎麼又醒過來?」
內監低下頭:「是進去落帳的時候吵醒了。直嚷嚷著頭疼身子疼,問小余大人怎麼還沒來。」
周鳳狠狠眯了下眼:「以後不許姓余的進殿!無論殿下如何發怒,也絕不能讓他進殿一步,也不許有人替他傳東西給殿下,半粒米都不可。」他頓了頓,又繼續吩咐,「以後殿下起居均在殿中,讓下頭人都緊實些,誰膽敢將殿內的事說出半個字去,立刻拖出去砍了!」
「啊?」內監一愣,視線掃到周鳳身側墨似的筆直劍鞘,威風堂堂地佩在腰間,忙嚇得垂下頭去,惴惴地想,周總司這是要幹什麼……奪宮嗎?
周鳳途徑膳司,端了些糕點小菜,和一壺再普通不過的酒水,到了清晏殿,聽到裡頭鐺鐺作響,一進殿,就見滿地的碎瓷,和梗著脖子待死的內監們。
他心裡也難免驚怵,十二殿下怎麼就成了這個模樣。
「派人去找那個姓余的,找到了不必聲張,直接押到宮外衛戍司。」周鳳低聲吩咐,下頭低聲領命。
燕昶支著腦袋,大馬金刀地橫坐在榻上,心裡的躁是源自愈加暴烈的疼痛,沒了藥酒鎮著,這疼像是從骨縫深處鑽出來,老鼠齧咬一般。他仰頭看周鳳,粗糙著嗓音問:「他人呢?」
周鳳知道他問誰,但避而不答,只把食盤擺在榻上,斟好酒水:「這酒享譽仲陵,殿下試試罷。」
燕昶看著酒水,忍住了沒有掀翻,他也隱隱意識到自己有些問題,但每每還沒探究清楚,就隨波逐流地沉淪下去了。殿裡都是些陌生面孔,不是以前伺候他的那批了,內監宮女們惴惴不安,小心翼翼地打量周鳳的喜怒。
他抬起眼,盯著周鳳:「你有什麼話說?」
「臣有話,殿下。」周鳳垂下眼,手指按在腰側的劍柄上,「臣以前說過,臣是殿下的戰戟,是殿下的利劍。殿下想要哪裡,臣就為殿下在哪裡殺出一片天地。」
燕昶:「如今呢,你的劍不是本王的了?」
周鳳跪下:「周鳳的劍,永遠是殿下的。但是奸佞宵小,即便殿下不允,即便殿下事後問責,臣也非斬不可!」
他對著燕昶行了天子跪禮,再無二話。起身時,那個年紀輕輕的總務太監又慌裡慌張地跑進來,對著他們二人慾言又止,一時間不知道該跟誰說。
燕昶懨道:「講。」
內監驚惶得語無倫次:「殿下、周大人!橋橋橋橋頭堡……破了!」
周鳳霍然直身:「怎麼會這麼快?」
以現在雙方的兵力,即便他們身處弱勢,但至少堅守橋頭堡七日不是問題,七日,能解決的問題太多了,還有機會翻身……怎麼會突然就被攻破了?!
內監又悚又懼,連聲說道:「是、是小余大人,他押了十幾個人上了城牆,都是原本仲陵城裡的廉吏大儒,在仲陵很有名望的。說說說說要用那幾個人,換對面什麼人的手指頭,說的好像是個什麼醫官?總之手指頭剁完了又要眼睛耳朵,最後連舌頭也要拔-出來……」
「結果激怒了對面的季閻王,那位是個狠的,當即下令強攻,不計後果,不計手段,只要小余大人的項上人頭。」
周鳳道:「就算是強攻,也不該即刻就破。」
內監哭喪著臉:「是不該破,可他們不知哪裡來的援軍,肩上掛著紅巾,領頭的是個赤甲將軍,提一把紅纓槍,神佛難擋啊!」
赤甲紅纓……征北軍赫連直,出了名的鷹膽虎魄不怕死。
燕昶踉蹌一瞬。
「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周鳳唾罵了幾句,提了劍起身,忽地又想起一件事,覺得不可置信,遂向傳話的內監確認道,「他要對面人的手指眼耳,對面就給割了?」
余旭想要誰的眼耳,周鳳用腳指頭都能想到,無非是那個小神醫,他名義上的堂親兄弟。可季鴻是那麼護短的一個人,真能忍心拿心上人的眼耳,去換城牆上的廉吏大儒?割了和沒割是兩回事,代表了他們仲陵城將面臨的兩種境遇。
內監想了想那種剜眼割耳的場面,就渾身戰慄:「這還能有假,一個小小醫官換一群朝廷大吏的性命,傻子也知該怎麼選。城牆上的人親眼看見的,帳子裡的慘叫在城牆上都聽得見,如今那眼睛耳朵還血淋淋地攥在小余大人手裡呢!這還能有假?」
周鳳也忍不住踉蹌了兩步。
完了,余旭動了余錦年,季鴻不可能善罷甘休——仲陵城怕也保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