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錦年背對著店門,專心致志地觀察那匹任勞恩怨的馬兒,此時周圍騷亂起來,他正要回頭去看,卻被凌空飛來的一隻破碗砸中了脊背,那碗豁了一個口,稜角正正巧兒地磕在他皮肉上,他一個猝不及防,差點與面前那奇長比的馬臉撞在一塊。
「誰砸我?」余錦年被噴了一臉馬騷氣,登時氣道。
話音剛落,兩個人影踉蹌著被人從裡頭扔了出來,其中一個瞧著是個道童,身量甚小,另一個則是位蓄長須的道士,著大青得羅,腰間別著只藥葫蘆,手裡還攥著個陰陽環,迎面便一股子沖天刺鼻的渾酒味。
一聞到這酒味,余錦年就想起之前在那肉菇上頭受的罪來,下意識向季鴻肩後躲了去,店前一下子散退開個空圈,叫那師徒二人摔了個臉朝地。
緊接著便有一壯漢氣勢洶洶地追出來,把一個灰撲撲的包袱往地上一丟,跨上去揪起那道士的衣襟左右開弓,猩紅著眼睛打罵道:「你他娘的謀財害命的老東西,我兒不過生個暑熱疹子,你卻騙我娘子說是什麼邪神附體,好端端的娃,愣叫你給治死了!今兒個被我逮著,還不賠了你這狗命來!」
他身後跟出來個小娘子,貼著門框哭哭啼啼,想來便是這壯漢的家眷、那無辜喪命的小兒的娘親了。
眾人一聽,紛紛同情起這壯漢夫婦,也有人認出這道士先前也曾在自家裡招搖撞騙,於是你一言我一嘴地罵開了,而嬸娘媳婦們則去安慰那哭腫了眼的小娘子。
旁邊小道士還算忠心,爬起來使勁往外頭拽他師父。
掙打間那道士手裡的包袱散開了,露出金纏銀繞的一角,眾人哪能放過他,三下五除二地把包袱搶了過去,扒開一看,竟是各色朱釵玉翠,琳琅滿目,還有品匯樓的鹿肉包、香茗居的嫩春茶,怕是一般富庶人家都不一定捨得買。
抖掉那些黃紙紅符,再仔細一翻,還有件鑲金綴銀的紫洞衣,下有銀絲祥雲盤繞,上有五彩金鶴翱翔,寬袖長襟,真真是璀璨奪目!
不過是個遊走四方的道士,竟能有這麼多錢財!更何況還淨是些女子家才用得上的寶石朱釵,想來定是得之不義!百姓們都是勤勤懇懇靠雙手致富的窮苦人民,見了這行頭,哪能不紅眼?
「這就是最近那大出風頭的千機真人?」
「可不是嗎,前幾天我那敗家媳婦還請了他來家裡做法,一張口就是這個數!」說話的那人在袖子裡悄悄比了個手勢,駭得旁人圈圓了嘴,「看著像模像樣的,沒想到原來是個江湖騙子!」
有人痛心疾首道:「哎喲,我之前也請他來做了法,還吃了他那『益壽延年』的符水湯!怨不得我這些日子總覺得肚子裡不舒適……」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將這一老一小罵了個狗血噴頭。
「我的洞衣,我的洞衣喲!你們不要碰我的洞衣……」那『千機真人』慌了臉,匆匆忙忙去搶他的寶貝法衣,只是他越是這麼寶貝,人家越是不肯還給他,於是七八雙手一塊撕扯,沒多大會兒,就聽「呲拉——」一聲,那華貴洞衣就被扯出了一個碩大的洞。
鬧劇一旦開場,哪能輕易就散。
余錦年自腳邊撿了幾張符紙,還未細看,就被季鴻等人護著離開了。這店本是閔家二公子手下一個門客引薦來的,店老闆是這門客的姻親小舅子,本是想好好巴結巴結他們,誰承想還沒進了門,就鬧出了這麼一齣好戲,那人臉上也不大好看,灰一陣白一陣的。
「這有什麼,再另尋他處便是!」閔懋大大咧咧道。
那門客擦著冷汗,忙跟著應和:「是是是,三公子說的是。幾位公子若是不嫌棄,可在我們東崇府里遊玩幾天,我們這兒雖不比南方山青水綠,卻也自有一番風景……」
東崇府正是在南北相接的地方,陸路便捷,河運也四通八達,一條夏安大運河貼城而過,給東崇府城帶來了無數金山銀池和紅燈綠酒,可謂是南北貫通之間的一座逍遙城。運河分出一支細水,穿入府城腹地,而這支水的盡頭,便是東崇府的銷金窟——小河坊。
小河坊里最不缺的,就是撒金擲銀的有錢人,而錢權皆有者,更有如過江之鯽。
他們一行走在其中,竟也不覺得異怪了。
那門客本著將功補過的心思,想帶他們去住那最是奢華的酒樓,然而季鴻生性喜靜,見了那裡頭的嘈亂就覺頭疼,最後只在小河坊外沿尋了個僻靜的客棧住下。但雖說僻靜,卻並不荒涼,推開窗還能遠遠瞧見小河坊內的畫船。
偶爾的,聽見幾句隨風而來的吟唱。
聽到這琴音,余錦年少不得想起了在河洛城分道揚鑣的呂言嘉一家,小聲嘀咕道:「也不知含笑她們如何了。」他嘆息一聲,稍稍闔上了窗頁,便起身下樓,習慣性地往後廚里跑。
而那窗外,河坊之間的水面上,一頁小船飄飄搖搖地滑了過去,在寂靜的河面上泛起一波漣漪,行到那中央雕樑畫棟的畫舫前,只見一道黑影攀住了從畫船上垂下的繩索,身手利索地跳了上去。
船上歌舞不歇,幾個敞肩露臍的舞女跳著一曲異域舞蹈,塗了蔻丹的纖細指甲提捏著裙擺,腰肢如水蛇一般扭動。
那深衣人卻並未進去,徑直繞過去,來到背面的另一扇門前,他輕輕扣了扣門,隨即閃身而入。
門後別有一間僻靜雅室,那隔牆也不知用了什麼稀奇材料,竟將那一牆之隔的歌舞聲斷絕大半,靡靡之音透到這間來,只餘下清清淡淡的一弦半樂,莫名也有些高雅的味道了。
房裡坐著個男人,手裡撫著一杯暖酒,頗有些疲累的感覺。
來者低頭道:「爺,那千機真人……名不副實,乃是個江湖騙子。屬下去時,他正被人扭打著送往官府……」
哐當——
酒盅傾倒在案几上,那侍從匆慌上來擦拭,唯恐剛燒熱的酒水燙了主子的手,才從懷裡抽了條白絹,就看到對方手掌微微握成了拳,他擔憂道:「主子,您的手臂又……要不還是……」
話沒說完,只聽一聲冷喝:「滾,何時用得著你多嘴!」
「……」侍從垂下眼,緊閉上雙唇退下了。
他出門,就被另一個侍從攔住,小心翼翼地望著房間內的一絲燈光:「怎麼,爺是不是又疼著了?」
這人哼了一聲,也學他主子道:「滾,何時用得著你多嘴?」
余錦年來到廚下,發現廚後有一偏門,通往水邊一處空地,正有店人抱著幾隻笸籮回來,他踮腳看了幾眼,竟是幾筐曬乾的百合頁,亦有另人蹲在水邊,用一根長杆從水裡勾起一個裝魚的籠網。
「客人小心腳下,水邊濕滑得很。」見他很是好奇的模樣,那撈魚的店人道,「我們店裡買了活魚,便都網在水裡豢養著,這樣每吃每殺,才覺新鮮!」
余錦年點頭應和:「確是如此呢!」只是他們在南方時吃過各色各樣的魚,來了此地便也不覺得魚肉如何吸引人了,這會兒他琢磨著要做些什麼,抬起頭,便看到水邊生長著兩棵榆樹,此時那枝杈間正綴著滿滿當當一簇簇的嫩綠翅果。
榆錢鬧頭,鮮嫩誘人,余錦年借了那店人手中的長杆,又借了笸籮,便站在樹下勾了枝頭,滿把滿攥地去摘那榆錢。
勾魚的店人過來幫他,笑說:「客人竟也是好吃這東西!」
「這才是好東西呢,比什麼山珍海味都強。」這時候榆錢正好,汁水飽滿,片片挺翹,瞧著幾乎要將那葉片撐圓了,余錦年說著直接把手中幾片在水邊洗了洗,就放在嘴裡嚼了起來,果真是脆嫩甘甜,滿口汁漿,別有清香。
顯然這一兜榆錢就勾起了那店人的回憶,兩人頗有些一見如故的感覺,竟也忘記了自己要去送魚的活計,與余錦年坐在榆樹下暢談起來。
說起先前見的那千機真人,這店人義憤填膺道:「早說那是個江湖騙子,偏生就有那麼一堆傻蛋上趕著要被他欺!這回終於被人抓了現行,可真是大快人心!」
原來那道士是近半年不知從哪個山頭來的,領著那小道童四處坑騙,先時還只是給人做做法事、祛祛邪祟,斂了不少錢財,便備了一身金鶴洞衣的行頭,常常披上扮作得道高人。後來也不知打哪學了雞零狗碎的一點醫術,就敢打起仙師下世、妙手回春的幌子,用些符水黃紙治人疾病。
有一些人本就是不妨事的小病,不治而愈後便對他感激涕零,這麼一來二去、誤打誤撞的,竟也叫他傳出了個「真人在世」的厲害名頭,還有不少千里迢迢慕名而來的病患來求他診治。
但這等折損福壽的事做多了,總要露出馬腳來,今兒個這鬧劇,可真就叫現世報了。
余錦年道:「這治病比不得別的,哪有什麼仙師下凡,更不可病急亂投醫。」
那店人也點頭:「誰說不是呢,可一旦這病攤在了自家頭上,就都成了愚人罷了!」
兩人感慨著,各自抱著自己的東西回到後廚,那店人也算是與他有著幾句話的交情,又見余錦年細皮嫩肉的,便挽起袖子熱忱道:「客人想吃什麼,放著我們來做罷!」
余錦年笑著道:「不必了,這樣的小菜我自己來便好,他也愛吃我做的,若是換個旁人來做,指不定要鬧脾氣不肯吃這粗陋野菜了。」
他說的嘴順,卻不知人家聽者有心,將這裡頭的「他」使勁揣摩了好幾遍,他們這一行人幾乎都是男兒,唯有清歡是個年紀正好的姑娘,可那姑娘看著又不像是個小姐,不過是個丫頭罷了,怎能受得起這等小公子親自下廚的待遇?
久思不得,那人也不想了,痛痛快快將小爐灶讓了出來,且站在一旁殺魚去鱗。
余錦年將摘下來的榆錢擱在木盆里淘洗乾淨,又燒了熱水來,將榆錢過水焯了,並用些鹽煞煞裡頭的蟲,不多大會兒,便有幾隻細小的葉蟲兒從裡頭掙扎著鑽出來,漂浮在水面上,而同時榆錢片的顏色也愈加地翠綠了。
他把焯過水的榆錢撈出瀝乾,放在一個調餡兒的大海碗當中,便向那店人借麵粉和黃豆面。
這做法,正是家鄉常吃的榆錢蒸,這店人不禁想起了自己早已過世多年的爹娘,一時有些感觸,將黃豆面拿過來時,已是抽抽噎噎滿面淚水,嚇得余錦年一跳,還以為他是怎麼著了,細問之下得知是思鄉之故,便很大方地答應分他一碗榆錢蒸。
瀝乾的榆錢與麵粉、黃豆面均勻地混抓在一起,用一塊碗大的粗棉布輕輕罩在上頭,就上鍋去蒸。
店人奉承道:「沒想到小公子這般貴氣,竟也會做這樣的鄉野小菜。這些榆錢若有靈識,得知自己這般低劣,也能被您這樣的大人物所享用,也真是它們的福氣了。」
余錦年笑說:「菜哪有什麼高低貴賤之分,不過是做菜的人擅自看輕它們罷了。只要是有心之人,哪怕是草根素葉,也一樣能做出饕餮大餐來。僅這榆錢來說,還能切碎了,用前尖一塊絞了餡,來捏餃子包子吃,或者滾湯,俱是一樣的清香。再精細些的,只取這榆錢的汁水來做水晶糕……」
說著話,籠上的榆錢也差不多蒸好了,他揭了蓋子,把蒸碗取下來,另用蒜末蒜汁、熟醬、鹽和少許的糖調成個醬汁兒,往蒸好的榆錢上一澆!
榆葉特有的清香和咸美蒜香交織一處,真是饞得人舌頭都打轉。
余錦年用兩個小碗分裝,也盛出一碗來給那店人嘗,便又繼續挑著食材做幾個精緻小菜。旅途勞頓,此時人與胃腸皆已疲累,過葷怕是會影響夜間安眠,正好廚房裡正燉著魚湯,他就預先定下了要留一份清湯。
他為人和善,給的賞錢又到位,這廚房裡的菜就緊他取用,廚房裡的掌廚卻未必瞧得上他,只斜著眼睛看他在自己的地盤上來回走動,瞧他拿了韭菜又放下,拿起萵苣又搖頭,心裡十分不爽。
恰好前頭有人來傳話點菜,掌廚的聽罷怒摔鍋杓道:「做個屁!這才剛開了春,我上哪兒去給他抓鱔來做?這些子闊家少爺們,便老實在家裡吃珠吞玉也就罷了,何苦出來禍霍我們這些人!」
他那一勺子,正摔在余錦年手邊,這一番氣話如何指桑罵槐,腦子靈光的瞬間就能明白,傳話的那跑趟小廝替嘴快的掌廚捏了一把汗,偷偷瞧了眼一旁的余錦年,小聲對那掌廚道:「莫要發瘋了!外頭那個咱們惹不起,是小河坊裡頭來的人。」
這掌廚其實不過是個窩裡橫,這麼一聽,也知在小河坊裡頭玩樂的那是非富即貴,頓時也有些慫了,只是:「……那我也沒有辦法,真的做不出!這時節,真的沒黃鱔哪!」
「這……」跑趟小廝也很是愁苦。
余錦年剛從菜柜子底下翻出一把筍乾,瞧他們兩個面面相覷不知所措,便插了一嘴道:「黃鱔雖沒有,我卻會做一道素鱔,滋味上與那真鱔有過之而無不及,不知外頭那位願不願意將就一下?」
兩人各看了余錦年一眼,那小廝便跑了去,估計是去前頭回話了。沒過太久,他就一路小跑回來,對著余錦年鞠躬哈腰地笑道:「那位爺道,原是聽說鱔有強筋骨之效,才要點來吃的,既然時節不對,沒有此物,也不妨用其他的來代替。這……還要勞煩小公子了?」
余錦年擺擺手表示知道了,原本就算沒有這橫生的枝節,他也是要用筍乾來做湯的,這下不過是順手多燒那麼一碗罷了,也不算什麼麻煩事。
一把的筍乾,在清水裡稍微泡軟了,就直接徒手撕做小條。曝乾的筍再泡水軟開後,本身的口感就與鮮筍有了極大的不同,失了那新鮮的脆嫩感,卻多了另一種勁道,再加上筍乾顏色也微微枯黃,與烹熟的鱔絲略有幾分相似,所以他才用筍乾來做這道素鱔。
撕好的筍條置於一旁,他又另化軟了一把紅薯粉。此外把新鮮採摘下來的春筍剝去外殼,只留用其中白嫩的筍芯,切作絲段,香蕈切碎,烏耳撕小朵,一同在熱水中過沸。余錦年拎著漏杓,左右顧盼,那小廝即刻上來問他還缺些什麼。
余錦年聳了聳鼻子:「店裡可煮了高湯?」
先前那與余錦年相談甚歡的店人笑答:「小公子鼻子可真靈!正是煮著雞湯,我們店裡有道特色菜,名雞汁豆腐,所以店裡常年會烹著一爐雞湯。」
「那太好了,可否用舀一瓦罐與我?」余錦年這麼說了,那小廝自然不敢怠慢,立刻過去盛了一罐,回來坐在火上。
之後筍乾、春筍絲、香蕈一併下到雞湯瓦罐中小火來煨,做好這些,只剩下紅薯粉了,他交代好那店人,道雞汁滾過約莫一炷香的時間,再下紅薯粉,線粉一舒展開來,便可以盛出享用了,到時請他們幫忙給送到房間來即可。
之後他自去做了兩道其他小菜,連著先前做好的榆錢蒸一塊端回了房,與季鴻享受二人世界去了。
進了門,季鴻正與閔霽交談,閔家二少爺道:「那位十二爺,一過河洛城便失去了蹤跡,瞧這形勢,估計是在河洛城轉而走了水路。」
季鴻道:「他直接北上不是更近,反而繞路去河洛城做什麼?」
閔霽說:「那誰能知。不過我們倒是在河洛城附近發現了荊忠的行跡,是在跟蹤那位的路上,有一人不知緣何,似乎也在追蹤他,還被我底下的人當做敵人交了一回手。雖然那人身上有些傷,但那功夫我閔家的人都認得,確切無疑是你們季家出來的,我猜……就是荊忠。」
季鴻放下手中筆,輕輕吐出一口氣。
「怎麼,」閔霽笑了下,「你不是還怪他背叛二哥來著,怎的今日聽見他無事的消息,反而鬆了一口氣?」
季鴻將書就的信箋微微抖干,便摺疊好,裝進信封交到閔雪飛手裡:「我是恨他,只是如今也明白,恨他無濟於事,哪怕他死在那兒又能如何,二哥終究是難逃一劫。歸根結底害死二哥的,並非是荊忠,而是那背後操控一切的人。」
「你懷疑是——」閔雪飛皺眉,一聲門響,余錦年端著食盤走進來,他便不再說下去了,倒也不是忌諱余錦年什麼,就像是有些事,未必知道了就能寬心,反而平添憂慮。
少年將食盤上的菜一一地拿出來,擺在桌上,季鴻起身幫他布盤布碗,閔霽略掃過一眼,沒頭沒尾地說:「你如今也……大不一樣了。」
余錦年抬頭看了看他,季鴻卻笑道:「人哪有一成不變的。」
閔霽:「只要你不後悔就好。」
他推門而出,自二樓回房,眼見一名跑堂夥計急匆匆地端著菜餚從下頭跑過去,進了一處雅間,房裡情形看不清,但從閃回而過的衣角可以看出,也應當是哪家的逍遙公子。他不禁自嘲道:「富貴子弟也真是多如牛毛了。」
那夥計端上新出爐的素鱔羹,小心翼翼地觀望著面前客官的臉色。
那人一身絳紫長衣,頭戴一頂玉冠,眉峰緊蹙,似也是個操心勞碌命,瞧著頭髮烏黑,眼尾卻已有了細密的小褶,無端得顯出七分威嚴來,他們這些成日裡伺候一群富家子弟的夥計們,一眼就能瞧出,這人骨子裡就透著股與眾不同的氣勢來。
奇怪的是,這人明明不是個左撇子,卻偏要用左手來吃飯。
夥計心裡納悶,走了會神。
那人忽地頓下勺子,道:「賞。」
他身後的侍從掏出一袋銀珠來,直懟夥計懷裡,這跑堂夥計才猛然回過神來,千恩萬謝地正要退下去,那人又猝不及防張口問道:「做菜之人可還在後廚,勞煩這位小哥引薦一二。」
「這……」夥計趕緊站住腳,緊張了一番不知該如何回答,猶豫半晌,只好如實相告道:「唉,實不相瞞,大人,這做菜的並非是我家的廚子,而是位素昧平生的小公子,他是為他的心上人才親自下廚的。適逢您點了那黃鱔,我們做不出來,苦惱之際那小公子便說他會做一道素鱔……」
夥計以為自己定要被斥了,誰想對方只是稍微靜默了一會,便笑了笑,揮揮手道:「罷了罷了。原還以為,此廚頗對本……對某的口味,打算將他雇回去做個私廚。既是如此,也就算了。」
「哎,哎……」夥計搭不上話,連忙地退出房間,悄悄抹了一把汗。
跟隨的侍從道:「難得公子欣賞此人的飯菜,不如屬下去問問……」
那人手掌微翻,示意他不必再提此事:「有這等閒暇功夫,那追著我們的人,可抓到了?」
「這……」侍從低下頭,沒了底氣,「沒有,叫他跑了。」
那人慢慢吃完素鱔羹,也未發火,只輕輕斥了句「真是廢物」,放下勺正待起身,又轉眼看了眼那空碗,吩咐道:「去後廚瞧瞧,這……素鱔羹,可還有剩?帶些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