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本就是要趕著回京,再者閔霽也實在是在京外逗留太久了,他京中官職落了空兒,雖說貼著年關,朝中也剛從大歇中反過勁來,他又仗著有天子賞識,也沒出什麼亂子。
但一來是閔相催促他趕快回京,二來這到底是不合規矩,三來停這幾天是為給穗穗養病,如今穗穗咳嗽基本大好,便也不再多留,定了第二日晌午出發。
余錦年幾人則各自收拾了一番,出去置辦些路上所需的東西,順道再備點藥。
過了桃溪鎮後,往北要穿過一片綿延丘陵,路上雖也能遇著些驛站,但畢竟簡陋,自然是沒有繁華城鎮裡住得舒坦,他們這些人又都是自小錦衣玉食的,這會兒當然不能委屈了自己。
桃溪鎮就貼著一座小丘,鎮子一半背陰,一半露陽,太陽起來時倒還好說,一旦過了正午,日頭漸漸偏西,另一半的鎮子就會被遮掩在一片蔭涼之中。炎炎盛夏時頗有些清爽怡人的感覺,但眼下是早春,黑瓦白牆之間掠過的清風還是帶著一絲絲的寒意。
好在季鴻早有預料,轉身從段明手裡接過備好的斗篷,迎著風快走幾步,將披風搭在少年肩頭,用毛茸茸的雪白衣領將他那一截露在外頭的脖頸給團了起來。
其實余錦年還沒覺得冷,便推讓了一下,兩人拉扯半晌,季鴻忽地擰起眉峰,不由分說地將他裹住,輕聲斥道:「別動,好好穿著!」余錦年抬頭看了他一眼,季鴻搖搖頭,語重心長地與他說,「你的病也才剛好,聽話,這時節稍熱些比凍著要好。」
余錦年對此說法頗有微詞,不過還沒張嘴,就被段明特狗腿地給打斷了:「世子說的沒錯兒,這老人不是說了麼,春捂秋凍,雜病不生。小公子便穿著罷!」
「……」他朝季鴻眨巴眨巴眼,企圖發動溏心攻勢,然而這人仿佛是有了抵禦力,壓根不吃他這一套了,兩手一抬將他身子扳了回去,親自把披風給他系好,還打了個異常結實的蝴蝶結。
到底也沒能矇混過關,余錦年半張臉都被那大紅斗篷的兔毛領子擋了起來,走在路上似顆發了白毛的大辣椒,又像個即將被人送出手去的精緻禮物,在旁人都褒衣博帶、楚楚風流的陪襯裡,唯獨他神經病似的穿著臘月降雪時才會披的斗篷,鼓鼓囊囊、搖搖晃晃似個小鴨子,直感覺每走一步都沉重無比。
要命的是,季大世子還十分滿意他的傑作,更恨不得能將他敞了一條縫的斗篷前襟也給縫起來。
提著買來的東西,這麼認命地走過一條巷子,余錦年額頭上都冒了層細汗,領子裡更是潮乎乎地,黏著一圈兔毛毛,又癢又難受,他邊走邊扭身轉頭,仿佛身上生了虱子。備受折磨的同時,他回頭去求助,卻見某人頂著張玉瓷似的臉,抿著嘴角,瞧著很是瀟灑的模樣。
但余錦年好歹是給季鴻做了小半年的私醫,算是十二個時辰形影不離的貼身照料,大保健服務都做到了床上去,好不自誇地說,他連這人的眼睫毛在想什麼都能猜個七七八八,更不談其他。
他叮叮噹噹掛著小佩刀,站在巷子口,微微歪著腦袋瞧季鴻,催促他道:「你快來。」
季鴻快步追趕上他,腳沒站穩,余錦年突然將東西放在地上,從斗篷中伸出手來,好像是撞又好像是抱地將他摟住了,沒等季鴻理解這舉動的含義,他兩手便沿著袖管向下順,直順到底,將他兩隻手都輕輕攥住。
「做什麼?」季鴻張張嘴,臉前跟沒有溫度似的。
話音未落,他手裡的東西也被卸去,手掌拽到少年的斗篷中,隨便裹在了什麼暖洋洋的地方,薄薄的衣衫底下是一具年輕柔軟的軀體,散發著令人垂涎的熱氣。
「暖和不暖和?以前呀,我爹總說我穿得太少,可實際上,我一點都不冷。我說我不要穿,他就會生氣,氣一整天,吃飯也不理我。」余錦年揚起下巴,忽然講起不相干的事來,他說著撇了撇嘴,臉上卻是笑著的,「後來我就知道了。其實啊,就是他自己覺得冷,所以覺得我也一定很冷。」
他話音一轉:「所以我猜,你也一樣。」
好半晌,季鴻才回味過來,這好一番七拐八繞、扯東拉西的,原來是個委婉的關懷。季鴻低頭看著,覺得那熱度沿著經絡竄上來,直燒進血脈,令自己每根筋骨都被燙得發疼。
余錦年距離他胸膛很近,微微抬起眼睛,忽然驚奇道:「哎?」
「怎麼?」季鴻被他一驚一乍地嚇了一跳。
余錦年比量著什麼,左看看,右看看:「我是不是長高了?」
這麼一比,好像確實高了那麼一點點。季鴻看他掂著腳,用鼻尖來頂自己的鼻尖,好像這樣兩人就能一般高了似的,不由抬起手按蘑菇似的把他按了下去,垂眸失笑道:「你年紀尚小,自然是要長的。」
余錦年掐指算算,也不算小了,他前世就是在十五六歲時生蔥似的拔了一大截,可自十七歲開始就再也沒動過。可是上一世他明明發育得很好,誰知這一世竟成了豆芽菜。他看著季鴻,又想起那日閔雪飛與他站在一起的場景。
玉樹臨風與無雙美玉,他沒來由的有點羨慕,也十分想成為和季鴻一般的人,與他並肩而立。
季鴻忍不住道:「不長了也不怕,這樣也好,怎麼都舒服。」
余錦年:「……」
兩人在巷口久佇半晌,遇著了出去置辦馬車的石星等人。車還是之前那輛車,卻又瞧著不太一樣了。余錦年鑽進去看了一眼,見原有的木座兒已經拆了,靠著車壁丟了幾個靠枕,並兩個巨型扁柿似的圓團,「柿子」殼是軟綢做的,裡面則塞了胖胖的棉花,中間有個供人來坐的凹陷。
余錦年試坐了一下,只感覺舒服得像是陷在了雲朵里,更不說腳下鋪的一層厚厚絨毯,車跑起來,幾乎感覺不出顛簸,坐累了甚至還能直接倒在車裡睡。更新奇的是,車壁兩端嵌了一對不知是機關還是什麼,他跪坐在柔軟的絨毯上,好奇地去碰了碰。
只聽咣當一聲,一塊木板從車壁上倒下來,木板的另一頭也有一對伸出的小腳,正好嚴絲合縫地扣在那木機關上——原來是一張小桌。且桌上刻著七個巧妙的凹槽,放遠了看來,竟是一張北斗圖。
隨後石星獻殷勤地拿出一個木奩,從裡面取出一件件茶具,介紹道:「這套叫七星杯,以前世子屋裡也有一套,後來不小心跌進火里燒毀了。前兩日世子將這圖紙畫了出來,著了匠人日夜兼程制好,路上飲酒吃茶,也算是個意趣。」
七盞杯,各有形狀不同,對應桌上七顆星,有趣得很。
石星又道:「此外還有一套玉棋具,乃是照著小公子的發明……」他一時有些想不起來那叫什麼,旁邊段明戳了戳他的手臂,低聲提醒了一句,他才猛地記起來,「對對對,五子棋!」
季鴻側坐在車緣,瞧那少年已經看花了眼,笑道:「你不是抱怨這車太過顛簸,路途太過無趣?現下如何?若是還有哪裡不滿意,便叫他們再去置辦。」
余錦年哪裡還能想出不滿意來。
石星繼續說:「車後也按照公子的吩咐,釘了個木箱,到時小公子隨身的東西都能放在裡面,隨取隨用。只是這時間委實緊張了些,沒能打出一副藥箱來,便只好買了一個現成的。」他摸了摸後頸,不好意思道,「我們都是群武夫,也不知藥箱裡都該有什麼……」
季鴻揮揮手,石星遂不再說,退下了。
余錦年不禁在心裡感嘆:「真是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啊!」坐過這樣的馬車,受過這樣的待遇,哪裡還能瞧得上其他?
季鴻將買來的零碎東西交給下人,正待要吩咐石星直接連車帶人一塊拉回築花閣,卻發覺少年突然沒了動靜,他撩開車簾向里探看一眼,見余錦年趴在窗上,從一塊雕花空隙間向外盯著什麼。
他隨著余錦年的視線向外看去,見到個分外眼熟的身影,正低著頭,步履匆匆地從街後的一家藥坊里走出來。她像是憂慮著什麼,站在店前四下撒看,過了好一會兒才失魂落魄地快步離去。
——原是含笑。
那少女走進一條巷子,像是回築花閣的一條近道兒。余錦年也不知看見或者想到了什麼,忽地掀開帘子跳下車:「我去買點藥材!——你們不用跟著了,我去去就回。」
「……」
過了好大一會兒,季鴻幾乎等不住,要進去抓人的時候,余錦年才終於從藥坊裡面露出了臉,他懷裡捧著一包包的藥材,眉宇間也是愁雲四繞,恍恍惚惚走到路中央,一輛驢車忽地脫了韁,嘶叫著朝他撞去,他想事情想得入迷,竟連個反應都沒有。
季鴻將他一把揪回來,可那驢子後頭拖拽的板車上還捆著一束束柴火,到底是有一枝杈在擦身而過的時候颳了余錦年一下,季鴻把他丟進車廂,將手肘翻過來一看,果不其然衣袖撕裂了一個口子,手臂上被蹭出了一條血痕,頓時又氣又惱道:「該叫你被那驢叼走!」
「沒事,小傷口……」余錦年抬頭又低頭,終於心虛道,「抱歉。」
「那藥坊里是有鬼差不成,一個個都被吸了魂。」季鴻揶揄起人來,也是不輸旁人的。
可是余錦年的心沒在胸腔里放著,難得季鴻說了幾句玩笑話,他都無心去接,沉思了好半晌,才重重跺了一腳,叫石星快快駕車回築花閣。
——
「到底什麼事。」
一回到客棧,余錦年就往後院裡鑽,繞過庭廊時,他還特意抬頭瞧了一眼,看見齊文君和呂言嘉的房間都已點起了燈,只是窗門緊閉,窗紙雖薄,卻沒能映照出一絲半寸的人影,也不知裡面究竟在幹什麼。
到了後院,見一名夥計端著盞砂鍋走過去,他鼻尖一聳,伸手將那夥計攔下:「是哪家的藥?」
那夥計不明就裡,答道:「前頭的張老爺吩咐的。」
余錦年強行掀開鍋蓋,裡面藥材才剛泡進水裡,還未來得及煮,片片分明,他快目一辨,認出巴戟天、肉蓯蓉、鹿狗鞭和鎖陽草……赫赫然一副補腎壯陽劑,他臉色一黑,忙將蓋子闔回去,連聲道了「抱歉」,又問:「可見了一位熬藥的姑娘?」
「姑娘?」夥計仔細想了想,霍然笑道,「您說的可是呂小夫人?方才就見她一個拎著藥包走過去了,我還問她需不需要藥罐兒,她也不答我,真是奇怪……」
余錦年問:「她去哪兒了?」
夥計道:「瞧您說的,還能去哪,後廚唄!」
余錦年回「謝了」,就在夥計一疊聲的「客官、客官」中拔腿往後廚去。此時正近晚膳時辰,一眾廚娘們忙得熱火朝天,水郎、菜郎、傳菜夥計,各色人在後廚里進進出出,使得小小一片廚房人聲沸揚,好不熱鬧。
他與季鴻邁進去,好如一腳踩進了雞窩,惹得一片嘰嘰喳喳的笑語聲。
這個拉他去瞧瞧新做的菜品,那個要拽他去看看新進的油點心,余錦年被人從左拽到右,到底還是季鴻大發善心,仗著身高優勢,將他從一群女娘里拯救了出來——兩人是怎麼進的廚房,又怎麼逃出來。
站在牆角正嘆了口氣,就見他們要尋的那個人從後廚里走出來,手裡端著個食盤。
余錦年氣兒還沒喘勻,就跑上去叫道:「等會!」
含笑肩頭一滯,怔在原地,片刻才將視線向旁邊一挪,柔柔問道:「小先生有事?」
余錦年轉到她面前,盯著食盤上一碗河鮮豆腐羹,眼神利得似要將那碗底給鑽出個洞來,他用力抿住了嘴唇,片刻又鬆開,神態也溫和下來,道:「昨夜我回去想了想,深覺方上有一味藥開得不妥。小夫人應當還未煎藥罷?如此正好,可否讓我再看一眼那藥方?」
「藥、藥方……」含笑支支吾吾道,「我剛抓完藥,就不小心在路上弄丟了。」
「是嗎?」余錦年壓著聲音,笑了笑,他抬頭看向含笑的髮髻,忽地又說,「我瞧小夫人頭上這銀釵不錯,可否請夫人拿與我仔細一看,我也想給我所愛之人買上一支。」
含笑退了半步,愈加緊張:「這釵不過是銀鋪里的次等貨,不值錢。」
余錦年眼角餘光一閃,含笑便猛覺頭上一松,隨即那釵便從季鴻的手裡轉到了余錦年手上,她端著食盤要走,卻又被余錦年半真半假地迎頭一撞,一支銀釵叮噹一聲,正正中中地砸進了那瓷羹碗裡。
含笑大驚失色,雙手一抖,險些將那碗打翻。
只見銀釵在湯羹里,漸漸地在表面生出一層黑絮。
余錦年眼神黯下來,從袖中抽出一條手巾,往碗口上一蒙,低聲道:「這湯怕是染了髒物,不乾淨,進不得人腹,小夫人還是另換一碗罷。」
既到此地步,再往下也沒有說穿的必要了,余錦年扭頭要走。
「為什麼。」含笑突然出聲,卻並非是被揭穿的恐懼,反而帶著一股憤懣,仿佛那蒙在碗口的白絹是對她的羞辱,「你明知道,為什麼還要故意拆穿?!」
余錦年轉身向她看去,卻並沒有看到意料中惱羞成怒的表情。
含笑半低著頭,咬了咬下唇,對著那一塊白絹控訴道:「你明知道,他那樣對我們。文君姐姐有多想要個孩子,只有我知道!那個畜生、那個畜生,他根本就不是人!他現在是一時興起才對姐姐呵護備至,等過了幾月,姐姐肚子大了,行動不便,就都成了惹他煩、礙他眼的東西,他說打便要打,誰能攔得住……」
余錦年:「但是你不能——」
含笑瞪起眼來:「我為什麼不能?這是他的報應!明日我們就要啟程回去,此時再不下定決心,還要等何時?」
「那好,我且問你。」余錦年道,「這之後呢?他得了報應不假,你也要為此喪命,剩下一個剛懷上孩子,連胎兒能不能保得住都不好說的呂夫人,她該怎麼辦?」
含笑咽下一聲唾液,小聲道:「我們姐妹情深,她能夠懂我是為她好。」
余錦年笑了下:「你們姐妹情深,那你猜她是會忍氣吞聲看你被斬首示眾,還是會在對簿公堂的時候替你頂罪?又或者你狠狠心,和那畜生一塊去了,你猜她又會怎樣。」
「你若是覺得這些都無所謂,你們可以生死都在一起,那就當是我多嘴。到時候斷頭台上添我一個,我這鍋背得也就不算虧,至少成全了你們姐妹倆的情深義重。」
季鴻驟然縮緊瞳孔,盯著余錦年。
「……」含笑睜大了眼睛,顯然是並沒有考慮到這種可能。眼下當即考慮了片刻,猶自負隅抵抗想辯駁說「她不會」,可是這三個字到了嘴邊,到底是沒能吐出來。
——齊文君會,會搶罪說一切都是她乾的,會帶著那個剛成形的孩子一起下去找她。
這位齊家小姐生性文靜,可每次呂言嘉要打含笑,她都會站出來替她挨住,對剛入府滿心惶恐的含笑來說,她遠比那個所謂的「夫君」更值得依靠。那時候的齊文君,就好像不怕疼一樣,事後還會反過來安慰哭嚇成一團的含笑,道「你來我們府上是來享福的,可不好一直哭」。
齊文君道,這罪原本只我一個人受,不該扯你進來,是我有錯。
含笑蹲在地上,藥方從她袖口掉出來,她哪裡還去理睬,只管捂住臉無聲哭泣。
余錦年彎腰去撿那方子,被季鴻一個箭步拾了去,當即打開來看。余錦年只覺的頭好大一陣疼,眼前這個淒悽慘慘還沒能解決,結果又冒出來一個發威發怒的。
他頂著來自背後的巨大壓力,對含笑道:「我並非是勸你們繼續忍受這苦日子,只是有些事須得從長計議。畜生自然是畜生,你們若是為了頭畜生賠上性命,豈不是太傻?小夫人,我言盡於此。明日你們同我們一起上路,想必他總不至於當著眾人的面再欺負你們……剩下的事,路上再想。」
臨走,余錦年又看了眼地上的湯羹:「這湯,你看著辦罷。至於那味藥,若是有人問起,便說是藥了老鼠。」
「抱歉……」
這句抱歉,想來是對余錦年說的。
——
回到房間,季鴻陰沉著臉,將房門反手一帶。余錦年剛坐到床邊,果不其然,下一刻就被人欺在胸膛與床柱之間,聽到低聲一句質問:「藥了老鼠?」
「唉……」余錦年嘆氣,從他手裡拿過藥方,展開來看了兩眼,方紙上藥味間的空白處,赫然多了味砒霜,他訕訕笑道,「可不是嗎,藥了老鼠。你說這年頭,怎麼還有人用這麼傻白甜的東西去藥老鼠?」
季鴻忍住惱意,將他轉回來看著自己,沉下聲音:「就該藥了你這隻老鼠。」
余錦年背靠著床柱,在某人的逼視下鬆了松肩膀,無奈道:「你今日格外暴躁,方才還叫我給驢叼走,現在又叫我被藥藥倒。」
季鴻不管他這插科打諢,只教訓他道:「你知不知當朝律法。那方子上多一味砒霜,買者何人,醫者何人,藥鋪賣出來皆要登記在冊,到時死了人,你也脫不了干係!你有一百張嘴,如何說得清?縱然我保著你,你背上這種名聲,日後又該如何行醫?」
余錦年虛摸了摸鼻子:「這不是沒出事……」
「莫要跟我頑笑。」他聲色俱厲,情不自禁攥緊了余錦年的衣領,「余錦年,我且先與你下好通牒,若日後再出這樣的事,沒人管你。我會把你關在府里,鎖在金幽汀,讓你守著一池子的荷花作伴,省得你出去被人算計!」
看著專斷蠻橫,實際上色厲內荏。
余錦年被逼得無處可躲,卻膽大包天地拿眼神去描他,沿著那張因生氣而泛紅的嘴唇畫了一遍又一遍,畫到再多一筆對方就要發威,他又率先伏低做小,放低姿態乖巧服軟:「好了,知道了。我保證!」
季鴻追問:「保證什麼。」
余錦年看進他的眼睛,學他的話道:「關在府里,鎖在金幽汀,守一池子的荷花作伴……行嗎,阿鴻?」
季鴻原本有天大的氣,要叫他吃一塹長一智,在人面前萬事都留個心眼,誰知這軟綿綿一句「行嗎」就又將他喊軟,他這氣沒等發出來,就被揉軟揉爛了。
他簡直要氣笑,氣得將這「無辜」少年往床上狠狠一丟。才要起身走,聽見他低聲叫痛,遲疑片刻,到底還是沒忍住,回過頭去重重地坐在榻邊,把他手臂拽過來,查看傷口:「以後聽不聽話了?」
屁大點的傷口,再遲一步就要癒合的那種,哪裡值得處理。余錦年卻專注地看著他給自己清理傷口,點點頭:「聽話。」
季鴻:「還做不做亂了?」
余錦年微微彎著眼睛:「不做亂。」
處理好傷口,季鴻抬眼一看,這小東西竟然還一臉的甜蜜蜜,哪裡像是知錯就改的模樣。可他又能怎麼辦呢,哪裡捨得真對他橫眉冷目,少不得要把人看緊一點,再給他泡個更大的蜜罐子,讓他浸在裡頭樂不思蜀才好。
——
翌日上路,經由余錦年對保胎、安胎之事重要性的一通忽悠,那初為人父的呂公子也正是喜上眉梢的時候,竟也沒怎麼廢余錦年口舌就點了頭,同意與他們同路而行。
兩隊人馬合二為一,季鴻的人在前頭開道,呂言嘉的人在後頭守尾,在山路上浩浩蕩蕩,宛如大官出行一般。
而最會享受的一個此時正歪在馬車裡,枕著酈國公世子的腿,吃著青鸞公子的茶,儼然是要登天了。
躺得骨頭酥軟,他虛情假意地深覺享受太過,便坐起來,扒著窗戶向外看,只見道旁偶爾能見著個挑著山味出來賣的村夫村婦,這個賣個野菜,那個賣個野兔,沒什麼值錢有趣的好玩意兒,倒是有人的擔兒里裝的是一根根白胖胖的東西。
余錦年也沒看清,出聲問道:「咦,那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