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理解的意義
農舍里的地面和家具上，到處都布滿了灰塵。
不是明月城周邊無處不在的霧霾灰燼。
而是如同塵沙一樣的細碎顆粒。
一如肯特先生身上掉落的塵埃。
肯特已經重新穿好衣服，強撐著疲憊帶霍斯特和傑西卡在農舍里轉了一圈。
一家五口人，一夫一妻，還有一兒兩女。
四人都已經臥床不起了，每個人都臉色灰白，極度虛弱。
只是處於半昏迷狀態，似乎還有意識，但即便呼喚，也沒有力氣睜開眼睛，只能哼兩聲算是回答。
幾人床頭還放著半乾的粥碗，裡面的食物還算新鮮，但還剩下很多。
仔細檢查過每個人的身體，傑西卡示意霍斯特，把醫藥箱遞了過去。
取出拇指粗的長長針管，一人一針濃稠的白色液體推進了血管。
霍斯特雖然覺得藥物的形象充滿了微妙的感覺，但不可否認，五針下去，五個人的氣色都有了明顯的好轉。
不能說容光煥發光彩奪目，但至少渾身都有了色彩。
甚至有了坐起來的力氣。
農婦甚至還想下床給兩位看著就很尊貴的女士和先生倒水，被傑西卡當場按了回去。
等到安撫過所有病人，肯特帶著兩人返回門口餐廳的時候，已經快晚上九點了。
夜幕已經降下。
厚厚的陰雲遮蔽了銀白與緋紅兩個月亮。
孤寂的農舍里，亮起了如豆的燈光。
煤油燈，農舍里已經幾個月沒有交過煤氣費了。
「教士大人，卓姆先生。」從虛弱中恢復幾分氣力，肯特聲音也響亮起來，「太對不起了，已經這麼晚了，連吃的東西都沒給您預備。兩位大人請稍等，我去拿點麵包出來，至少也能填填肚子，不然……」
「千萬別。我們什麼也不吃，什麼也不喝。」
在疑似神秘相關事件的現場飲食，這是唯恐自己和神秘的關聯不夠緊密。
霍斯特想都不想就打斷了肯特的殷勤，跟著傑西卡坐了下來，把醫療箱放到了一旁。
「傑西卡小姐，您注射的究竟是什麼藥？」
「啊？哦。」伯恩特小姐有點出神，愣了愣才說道，「就是普通的營養液。」
「嗯？」
「他們的症狀其實都很相似，似乎體內的營養都被吸走了，我就補充了一劑營養液，我也沒想到效果會這麼好。」
「嗯，和您家裡的……」
「不，完全不一樣，那個法陣的效果是直接抽取生命力，短時間內就能把人吸成乾屍，但這個不一樣。」
霍斯特看了一眼一臉茫然的肯特，知道他聽了也不懂，也就不再迴避：「這個程度輕很多？」
「不，是方向完全不一樣，根本沒有可比性。很難解釋，您可以把這裡的情況理解為重度營養不良。」
「哈？」
「就是他們極度缺乏營養，所以才這麼虛弱。」
「不，我明白什麼是營養不良，不過，餓的？」
霍斯特的目光轉向一邊作陪的肯特。
「沒有啊，家裡剩下的糧食勉強還夠一天一頓飯的。」
「那就不至於了。」霍斯特搖搖頭，挨餓，他是有經驗的。
「您沒聽清我說的，霍斯特先生，是有什麼東西不停的把他們攝入的營養都吸走，而不是沒有攝入。」
傑西卡翻看著記錄，解釋道：
「他們沒有飢餓的表現，胃裡還算充實，說明進食足以維持生機。但連同攝入的和他們自身的所有營養，他們體內『營養』這個概念已經被抽取了。」
「這麼說，我倒是有種感覺，他們的情況，和外面的植物其實很相似。那些植物也像是水分和營養都被抽乾了一樣，其實只枯萎了幾天而已。而且我甚至懷疑，會不會所謂的雞瘟，也是類似的情況。」
「嗯？」
「根據神秘世界的習慣，首先建立時間上的關聯性。」霍斯特用手杖在地面的浮土上畫圈，「現在有理由關聯進去的事件，首先，發現殘破的屍體。」
霍斯特努力回憶之前從人面鼠祭司的身上找到的地圖，確實有不少圓圈在青麥區，至於這附近有沒有實在記不清楚了，但這麼有特點的屍體，應該錯不了。
於是，他在地板上畫下第一個圈。
「在那之後，開始陸續出現雞瘟，範圍迅速擴散，沒錯吧，肯特先生。」
看到肯特茫然的點頭，霍斯特畫下第二個圓圈。
「之後，瘟疫擴大到大型牲畜，然後進一步擴大到植物。」
第三第四個圈也畫了下去，只是在連接處都打了個問號。
「再然後，肯特太太看到了水井裡的光，隨後，肯特家全都生病了。」
第五第六個圈也畫出來了，只是手杖點在第五個圈上。
「肯特先生，哪個在先，植物枯萎還是你太太看到井裡的異象？」
「莊稼先枯死的。」
「那就是這個順序了，兩個問號代表可能存在的未知事件。」
霍斯特手杖點著地面，盯著一堆圓圈陷入了沉思。
「很像是屍體帶來了某種東西，霍斯特先生。」
「瘟疫？」
「不，不像瘟疫。」傑西卡很肯定的說道，「瘟疫只會隨著時間範圍擴散，很少隨著時間範圍增強影響力。」
霍斯特裝作已經聽懂了。
「唉。」傑西卡嘆了口氣，解釋道，「從治療學來說，作用在植物身上的瘟疫，幾乎不可能作用到動物身上，作用在雞身上的瘟疫倒是有些能傳染給牛羊和人，但是，幾乎不可能有原本只對雞有效，突然就對牛羊有效了，又突然對人有效了，可能性太低了。」
這次霍斯特是真聽懂了，感謝現代教育。
「所以這不太像瘟疫，反而像某種有成長性的東西。」
「嘶，對。」霍斯特一個一個圓圈點下去，「它們在長大，從只能影響雞，到牛羊，到植物，再到人，影響能力在一步步成長。」
「但這個推論還有個漏洞，霍斯特先生。」傑西卡卻搖頭道，「雞和牛羊關聯進來只是猜測，沒有任何證據，最好是能找到正在發病的牲畜，驗證一下它們是否也有類似的特性。」
兩人的目光同時轉向農夫肯特。
肯特想了想，有點不確定：「我家養的那幾隻雞死的時候，確實瘦的很厲害，餵食也沒有用，但也沒像我們一樣身上那麼多土。」
「動物有毛，不會那麼明顯。」傑西卡卻搖搖頭，「但只是瘦並不能證明什麼，最好能有正在生病的牲畜。」
「這樣吧，肯特先生。」霍斯特想了想，「這幾天你問問附近的農戶們，如果誰家的牛羊已經開始發病了，馬上通知我，我在公主區維拉大街85號的102，我不在給房東珍尼佛太太留言也可以。我回去也問問我家附近餐廳的店主，她也有牧場，現在牛羊應該還沒有發病，至少昨天還沒有。」
「我也去問問我家的僱農有沒有遇到吧，最近沒人通知我，應該沒遇到過。」傑西卡道，「在那之前，可以暫時按您的方法推論，霍斯特先生，請繼續。」
「按剛才的推論，很像是那些屍體帶來了某些能夠長大的東西，在這裡慢慢成長起來了。」
霍斯特敲著第一個圓圈：
「但是，那些屍體市政府應該都檢查過吧。」
「對，有些還是我親自檢查的，不存在瘟疫的源頭。」傑西卡嘆了口氣，「問題是，神秘領域裡，存在太多無形無質，只存在於概念上的東西了，其中甚至有些本身就具備了類似於生物的特性。所以我們也無法判斷，是否曾經有什麼未知的東西，被藏在屍體裡擴散到了這裡。」
「然後在這裡吸取養料慢慢成長，直到……」霍斯特點了點第五個圓圈，「被肯特夫人看到，然後，這是產生了神秘關聯？」
「但是剛才我們去井口看過。」傑西卡說道，「就是一口普通的水井啊，什麼也沒有。」
說著，傑西卡瞟了一眼窗外水井的方向，外面……
「霍斯特先生，我沒記錯的話，今天是陰天吧，連月光都沒有才對。」
「嗯？」
霍斯特心裡一驚，也看向窗外。
漆黑的夜色中，仿佛藏著一縷朦朧的微光。
「剛才還沒有的。」霍斯特後頸有點發涼，「是時間到了？」
「不像。」傑西卡的聲音也有點發澀，「我的感覺是我突然意識到那裡在發亮，更像是……」
「當我們理解到這一點的時候，就看到它了。」
兩人的心跳，仿佛都加快了幾拍。
這是最典型的神秘學現象。
理解，意味著存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