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二十一、夏至(八十一)

  朱深看著她的笑靨,微微一怔,暗道確實有幾分常仲遠的影子。記住本站域名

  想起當年那風姿翩然的白衣謀士,朱深心頭浮起些感慨,溫聲道:「九殿下喚在下阿公,娘子若不嫌棄,私下也可隨九殿下一道稱呼。」

  晚雲怔了怔。他這麼說,意思十分明白,裴淵定然已經和朱深提過他們二人的事了。

  臉上浮起一陣潮紅,晚雲有些不好意思,卻仍然喚了一聲「阿公」。

  朱深的臉上露出笑意,眼看著宮門到了,對晚雲道:「稍後到了殿上,娘子若遇不順,切莫驚惶。只要對聖上恭敬,他不會為難。」

  晚雲忙連聲道謝。

  走進宮室之中,朱深先尋來一位老宮人,吩咐了一番。老宮人應下,隨即將在晚雲引到偏殿裡,而後,送來一身宮裝。

  那是一套月牙白的襦裙,配了件粉色半臂。據宮人說,這宮中時常有貴胄大臣的女眷來面聖,有時還有宴飲,難免會出現有人衣裳髒損之類的意外,這衣裳,就是宮中備著以防不時之需的。

  待晚雲換好出來,朱深看了看她,露出滿意之色。

  「還有一條,娘子須謹記。」朱深壓低了聲音,說,「五殿下昨夜去了,聖上如今正是神傷的時候。在下曾聽聞五殿下與娘子有些過節,當下絕非提起他的時候。若非聖上提起,娘子須得盡力迴避。」

  晚雲怔了怔,問:「五殿下去了是何意?」

  「就是薨了。」

  晚雲神色一變。

  朱深卻不多言:「聖上已經等候多是,請娘子入內。」

  *

  此事,似一聲驚雷落在頭頂,將晚雲嚇了一跳。

  晚雲跟著朱深走到殿外時,仍覺得緩不過神來。

  朱深看了看她,示意她記住自己剛才說的話,而後,小步趨前,在皇帝面前行禮,恭敬道:「陛下,常娘子來了。」

  晚雲嗅到大殿裡的龍涎香混雜著藥味,料聖體違和,未幾,便聽一個聲音低沉而疲憊的聲音道:「讓她進來。」

  通常這個時候,朱深將人請進去就是了。可他還是忍不住給晚雲多幾分照拂,親自領了她入了內間,讓她跪在榻前,道:「娘子給聖上請安。」

  晚雲不敢抬頭,依言伏拜:「民女常晚雲拜見陛下。」

  餘光只見榻上的人動了動,緩緩坐直了身子,他說:「你先下去。」

  朱深稱是,而後看了晚雲一眼,轉身退下。

  晚雲只覺有一道目光在自己腦袋上盤旋了一會,而後,皇帝開口:「你起來說話。」

  她謝了恩,站起來,依舊垂著眸,不敢與皇帝直視。

  晚雲對皇帝所有的猜測,都是從裴淵、裴安和姜師叔那裡來的。

  在他們的言語中,皇帝是冷酷無情的父親,是精與算計的帝王,簡而言之,並非什麼好人。

  心隱隱撞著胸口,晚雲努力讓自己穩住心緒。

  只聽皇帝說:「本來,朕要叫你師兄一道來的。但皇城司那頭說你師兄尚在養傷,下不得床,只好讓你一人來見朕。」

  晚雲不知他話中的意思,只道:「稟陛下,師兄確實重傷在身,不宜走動。陛下若有疑問要問師兄,民女可代為解答;若是有話要對師兄說,民女亦可代為轉告。」

  皇帝聽著這話,饒有興味:「你一個人來見朕,不怕麼?」

  晚雲老實答道:「民女頭一回面聖,沒有不怕的道理,只是方才民女的師叔姜吾道說,聖上雖是天子,卻待人寬仁,讓民女不必害怕。民女只是聽姜師叔的,覺得不必太害怕。」

  「那你抬頭看看朕,看是否如你師叔所言。」

  晚雲定了定神,依言抬頭。可只看了一眼,趕緊低下頭。

  「如何?」皇帝問。

  她咽了咽,他果然是個愛面子的老叟。

  然而她搜腸刮肚地倒騰些貼合他的溢美之詞,竟一時毫無頭緒。於是,她靈機一動,道:「民女曾聽別人說,論樣貌,眾多皇子之中,九殿下與陛下最像。如今看來,確實如此。不過聖上自有天子威儀,氣度比九殿下更加穩重,九殿下遠不可及。」

  這話,可謂是晚雲這輩子拍得最大馬屁,還說得情真意切。

  不過皇帝聽了之後,不置可否。

  他笑一聲,道:「文謙教出來的徒弟,果然會說話。」

  晚雲暗自吁了一口氣,訕訕賠笑:「陛下過譽。」

  皇帝指著下首里自己最近的案席,道:「你坐下吧。」

  晚雲謝恩,依言坐下。

  皇帝遞了一盤棗子給她,讓她吃。

  那棗子是鮮的,晚雲平日也十分喜歡吃這種棗。不過再嘴饞,晚雲也知道自己在哪裡。她謹記著師叔和朱深的教導,乖乖坐著,沒有動。

  「朕的兒女們,在朕面前大多拘束,也像你一般,朕給什麼都謝絕,仿佛怕朕害了他們似的。」皇帝道。

  這話面上是皇帝在說自己的的那些個兒女,其實卻是說給晚雲聽的。

  晚雲自也明白,硬著頭皮對皇帝說:「如此,民女恭敬不如從命。」說罷,她伸手拿過一顆棗,斯文地吃了起來。

  「九郎曾與朕說提起過你。」皇帝神色平靜,「你與朕說說你的家事,例如你的父親,他是做什麼的?」

  晚雲一聽,先前的感覺更強烈了。裴淵九成九是將他們的關係告訴了皇帝。

  幸而平日沒少夸父親,如今要夸還不是信手拈來。

  晚雲並不遮掩,道:「稟陛下,民女的父親姓常名仲遠,是方圓百里有名的教書先生。雖然我們村子小,但因著父親的名氣,在當地卻也十分有名。縣城通往我們鄉中的路是最通暢的。若是壞了,便有鄉民自願修路,為的就是讓自家兒女能到我們村子聽父親教書。」

  她說著話時眼神發亮,就跟落了星子似的。

  皇帝看在眼裡,道:「你以你父親為榮。」

  「正是。」晚雲想了想,神色露出幾分暗淡,「父親若能活到今日,必定能教出許多才能卓著的學生。只可惜我八歲時疫病流行,父母沒能熬過去,先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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