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三、冬去(一百一十三)

  他陷入了夢魘的深淵。Google搜索

  母親安靜地坐在秋日的暖陽里,蒼老了,可還是美,笑起來淡淡的。

  她喚他「阿淵」,聲音溫柔。

  ——「回來了,快過來,讓母親看看你好不好。」

  母親的手心溫和,可笑變得古怪。

  她說:「你要是長大了,就幫我殺了封華,殺了所有封家血脈,無論他姓封還是姓裴。她們死了,阿娘自然就不會被欺負了。」

  封華是皇后的閨名,她說的封家血脈,便是太子。

  裴淵困惑:「母親為何要我殺皇后?是不是她把阿娘毒瘋的?」

  母親一直笑,入了瘋病。

  他心中湧起怒氣,忽而有人在身後道:「死何其容易。」

  轉身,卻看見師父負手站在桂花樹下,冷眼看他:「讓他等身敗名裂,生不如死才好。」

  裴淵正要說話,卻見眼前一晃,師父已然不見。但再一回頭,卻見那桂花樹已經枯敗,樹葉落盡。

  師父已經變成一具屍首,掛在樹枝上。

  裴淵心頭一震,再回首,驀地看見母親吞金,倒在五步之外。

  他惶然跪倒,頭痛欲裂,撕心裂肺地大叫起來。

  忽而聽到有人喚他「阿兄」,他一時想不起是誰。

  那人將一顆藥丸塞到他嘴裡,溫聲道:「咽下去。」

  一股清涼沿著喉頭滑下去,漸漸驅散全身灼熱的痛,他像漂浮在雲朵上,乏力地沉沉睡去。

  哦,那是雲兒,雲兒……

  「阿兄喚我?」晚雲將頭貼近他,卻沒聽見他再說話。

  總算安穩下來了,她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回頭看樓月,只見他瞪著雙目,眼眶紅了。

  此人平日一副沒心沒肺無遮無攔的樣子,晚雲還是頭一回看他如此動容。

  「好了麼?」他哽咽道。

  晚雲搖搖頭:「只是暫且安穩下來了。」

  樓月擦了擦眼睛:「我隨師兄多年,從未看他疼成這樣,要是他沒斷掉那折桂香就好了。」

  說罷,他重重嘆口氣,隱有些懊惱。

  晚雲抿了抿唇,也沒說話。

  她只在小時候見過阿兄頭疾發作,那時也不似這般嚴重。

  方才他在夢中大叫,似要痛死過去。而她除了餵藥,也無能為力,心頭沉沉的,只覺難受。

  「我知道你不愛聽,」少頃,她嘆一口氣,道,「可就算有折桂香,也是治標不治本。阿兄體內的毒是胎裡帶來的,根深蒂固。折桂香常年累月用過來,已經有了依賴,如今失了壓制,便會變本加厲,故而斷了折桂香之後才會更加難以負荷。」

  樓月自然明白此事不能怪她,畢竟這是師兄自己的決定。可只要想起方才師兄的模樣,他就不由憂心忡忡,緊鎖雙眉。

  畢竟師父臨終前曾叮囑他務必照顧好師兄,畢竟師兄在他眼裡是那樣強韌的人,一直以來,不僅在他心中,在河西的所有將士心中都是高山仰止一般,他絕不能倒。

  樓月深吸一口氣,漸漸冷靜下來:「接下來要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晚雲亦沒有答案。

  以這來勢洶洶的病情,目前的可用的方法可謂杯水車薪。這些年來,她收集的頭疾藥方無數,但針對的病例沒有一例是與阿兄完全一致的,藥方的療效並不明了,唯有一個個地試。

  「我會找到方法。」她平靜地回。

  樓月急道:「方才那藥丸,何不多弄些?」

  晚雲輕輕搖頭,「那藥丸只能救急,並且,整個河西只有那一顆。」

  樓月瞪起眼睛:「怎會只有一顆?那是什麼,你告訴我,我去找來。」

  晚雲微微嘆息,緩緩道:「那藥丸叫紫金丹,是當初我救了宇文鄯,他為了謝我,向那叫做郎主的人討的,只此一顆。不過我知道此藥來自於宮中,若再要,宮中必定有。但此藥金貴,就算在宮中也是不多。」

  「師兄乃堂堂皇子,既然宮中有就好辦。」樓月斷然道,「我去討!有多少拿多少!」

  晚雲搖頭:「遠水救不了近火,你就算生出翅膀來,要到京城去也少不了許多時日。」

  這話倒是確實,樓月蔫了下來。

  晚雲卻想了想,道:「我在高昌時曾聽聞,我師叔姜吾道正隨太醫署的隊伍往兩關來,你能替我打聽打聽他到了何處?若是可以,請代我傳話,就說『大羅金仙今夜請客吃酒』,他便明白了。」

  樓月訝然:「你師叔能治這病?」

  「不能治。」晚雲道,「但他通曉香方秘術,或許能破解那折桂香的方子也未可知。」

  樓月的臉上重燃希望,不再多問,推門出去。

  師叔姜吾道確實是制香高手,晚雲曾說他是煉丹術士,師叔卻自稱大羅金仙。曾經有一陣,晚雲也迷上了制香,成日不做功課,跑去找姜吾道學制香。

  制香跟學醫不大一樣,講究慧根,姜吾道雖不樂意教授非親傳弟子,但他發現晚雲頗有些靈性。

  愛才之心人皆有之,加上晚雲嘴甜,師叔前師叔後地奉承著,每每去見他,還會帶上他喜歡的酒菜。姜吾道於是便大方笑納了。每有所成,他便叫人傳「大羅金仙今夜請客吃酒」,叫她躲開她師父,前去觀摩。

  久而久之,這話便成了二人研習制香的暗號。當下,師叔來的正是時候,晚雲思忖著,興許他真能助她破解薛鸞的折桂,讓裴淵緩解這頭疾。

  但在那之前,晚雲只能先做嘗試。

  她坐在床榻前看裴淵。只見他雙唇泛白,雙眸緊閉。

  心中一陣陣發痛。

  想起前幾日前,她和裴淵在關外餵馬,說起日後興許要起戰事,裴淵讓她別怕。那時她還想,儘管一路上危險重重,可裴淵總能化險為夷,有什麼可怕?

  而如今,他保住了所有人的性命,自己卻倒在了這病痛上。

  方才樓月的埋怨,她聽得懂,她也曾問裴淵,為何斷掉那折桂香。

  那時阿兄只若無其事地答道:「我和薛鸞之事早晚要解決,不差這一時。」

  話雖如此,但晚雲知道,如果不是因為自己,裴淵不會這樣早早地與薛鸞撕破臉。

  換言之,裴淵是為了她才倒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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