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到此為止

  尉遲文死盯著於若菊,眼眶已然有些發紅,他真的不理解,完全不理解這個女人的想法:

  「你想要的,需要的,我全都能給你。而你呢,偏要自己來。於若菊,我發現我根本不懂你,我一點都不懂你,我活這麼大沒這麼失敗過,我從沒見過你這種女人,我怎麼會喜歡你這種女人,所有人都說我有病,我自己也這麼覺得!」

  陡然間,他注意到了女人的眼神。

  她目不轉睛盯著自己,那銳利的的眼光,非常熟悉。

  仿佛料見了什麼,尉遲文心慌不已,騰地捉住她臂彎。拼盡全力,克制自己,把語氣降下來:

  「於若菊。」

  「我們別因為這些事情鬧,我有我的任務,鐵路的事情不是我一個人說的算,牛家村這件事,是整個朝廷決定的,我不能妥協。」

  「你要是真喜歡寫,唱那些詩詞,我馬上就安排,不管是哈密還是大宋,我保證到處都有你寫的詞曲,我有這個能力。」

  「所以別因為這種事,再讓我們兩個不愉快,好麼?」

  最後一句,已是非常輕柔的口吻。

  「尉遲文,」於若菊叫他名字,一寸寸,把他的手,剝離了自己手臂。

  她找回了曾經能夠碾壓他的力氣,仿佛他們初見時那樣的面無表情。

  「我們到此為止吧。」

  一句話,讓尉遲文懵在原處,臉上的皮肉都在抖動,全是無法接受的震顫。

  慢慢的,尉遲文艱難找回了一點力氣,他再一次去拉於若菊,卻被她毫不猶豫避開。他張了張口,嘗試發出那些快把他絞死的窒息感。

  「別問了,」於若菊沒有給他任何機會,她的語氣十分決然:「沒有理由,就到此為止。」

  第二遍說出這句話,也讓於若菊身體有一種被掏空的虛弱感。

  垂下眼皮,剛要回身往門口走,她瞥到了自己的頭髮的一角,想起了扎在上面的東西,本是十分漂亮的珠花,此刻卻讓人難受。

  她取下珠花,往桌邊走。

  把那根珠花擱回去,小臂再一次被尉遲文攥住,於若菊被迫回頭,對上他通紅的眼睛:

  「於若菊,把話說清楚!為什麼,給我一個理由?你說話!」

  他把差不多的內容,翻來覆去、反反覆覆地問。儘管於若菊始終閉口不言,只剩木已沉舟的靜默。

  見女人無動於衷,尉遲文一把抓起那跟珠花:「我送出去的東西,沒還回來的道理。」

  另一隻手,持續地把於若菊往自己這邊扯,邊把珠花往她手裡塞。

  粗魯強迫的動作,只會引來更多不快。

  於若菊用力甩脫他,奪過他手裡的珠花,舉到半空,一動不動地看進他眼睛:「要理由?好。」

  她晃了兩下那跟珠花,聲音冷硬得能讓周圍的空氣結冰:「告訴你。」

  她咽了下喉嚨,仿佛在下定決心:「我最痛恨的就是你們這些身居高位的人。」

  尉遲文怔住。

  說完話,於若菊再次把珠花放回去,她毫不猶豫,轉頭就走。

  女人步履極快,尉遲文想追但撈了個空,直至,眼睜睜看著她推門出去。

  哐!

  那不只是她摔門離開的聲音,也是男人無法接受的聲音。

  這幾個月的時間,他和她的進展,他小心堆砌出來的,自以為他就是那個無所不能的神仙,自信卻在頃刻間粉碎成灰。

  一動不動,尉遲文垮下了肩,一瞬不眨地望著緊閉的門板。

  他都不知道下一個動作該做什麼,大腦一片漆黑,什麼想法都消失了。

  ——

  哈密商會裡,尉遲文已經消失四天了。

  身為尉遲文的左膀右臂,姜武和姜文兩兄弟都非常擔心,尤其在去找了尉遲文幾次都沒見到人,或者那頭接起來直接罵了個「滾」字就再沒有聲音了。

  姜武知道這事反常,但不好立即去找鐵喜說這件事。

  他前思後想,認為和於若菊脫不開干係,便和其他人說了聲,去了趟張小七的湯餅店。

  不想撲了個空,店裡只有張小七一人,她說於若菊有一陣沒來店裡了,說要忙別的事,這幾天送湯餅的事,都交給了另外一個人。

  姜武理來找,張小七也有些驚訝,問:「怎麼了?」

  姜武見她也一無所知,常年跟在尉遲文身邊的本能,讓他不會對任何外人袒露尉遲文的異樣近況,只說:「我剛好來這邊有事,尉遲大人最近也說於姑娘忙,見不到人,所以我順道來這邊看看。」

  「我也不知道她忙什麼呢,」張小七苦笑:「其實這段時間大家都忙,牛家村就要沒了,各家處理各家事。我的店也是,不知道還能存在多久。」

  姜武一愣,隨即勸慰:「是這樣,其實拆了對你們來說,未必不是好事情。」

  張小七眼角依然彎的很勉強:「大概吧。」

  ……

  看似徒勞無獲,其實基本可以確認是這兩人之間出問題了。

  從湯餅店回來,姜武決定親自登門找尉遲文。

  還特意拎了一大袋只產於哈密的美食。

  出發前,他特意打聽了尉文的情況,找到在鐵家院子做飯的廚子。

  他掛心地問:「尉遲大人還在家裡沒出去?」

  「是呢,」廚子的語氣也很是無奈:「整個人就縮在書房裡,不聲不響的。」

  「今天吃東西了嗎?」

  「吃了,但吃的好少,早上就喝了兩口粥,怎麼辦哦,大人人高馬大的,怕是要餓壞了。」

  「也沒出去透透氣?」

  「不出。」

  「唉……」姜武長嘆一息:「我知道了,讓我先進去。」

  「好。」

  門是半掩的,姜武邁腿往裡走,房內嚴實的關著窗戶和帘子,讓他像是走白天一腳踩進了黑夜。

  下意識想點著火燭,手卻被廚子攔住,疑惑回過頭,後者猛搖頭,皺著眉輕聲輕氣:「大人會生氣的,脾氣很大的……」

  姜武慢慢垂手,走回專門放在書房的床旁邊,不急叫他。

  尉遲文果真把自己完全縮在裡面,不動一下。

  盯了他一會,姜武才小聲喚了兩下:「大人?大人。」

  「出去。」黑暗裡,傳出冷冷的命令。

  「……」姜武表明身份:「是我啊,姜武。」

  「滾!」更凶了。

  精神還不錯,姜武在心裡感慨,四天沒怎麼吃過東西,也能這麼中氣十足。

  他點了幾下頭,仿佛他能看見似的:「大人,我可以出去誒,但你老把自己關在這裡,也不是個事啊。」

  尉遲文不接話了。

  姜武以為他情緒稍緩,才小心謹慎開口:「大人啊,你和於姑娘……」

  「滾——!!!」一聲怒吼,筆墨紙硯,還有枕頭被子啊什麼都撲頭蓋臉朝他砸過來,姜武措手不防,被撞到直接朝後趔趄,一個不穩坐到了到地板上。

  得,這是踢到驢屁股上了。

  姜武扒拉開自己身上的東西,再抬頭時,床上的男人已經坐起身,靠在床頭,閉著眼,雙手撐額,整個人看起來十分退費。

  姜武站起來,替他把所有物件一件一件擱回去,才說:「大人,吃飯嗎?」

  沉默了半晌搖頭:「不吃。」

  「不餓嗎?」

  搖頭:「沒胃口。」

  「吃點吧。」

  還是搖頭:「不吃。」

  尉遲文整個人失魂落魄,每一次左右搖頭,都像是失去了靈魂。

  唉。

  姜武在心裡唉聲嘆氣,看樣了咱們尉遲大人是吃虧的那一邊。

  他又瞄了眼床頭低頭喪氣的男人,回頭囑咐一直扒著門框窺望的廚子去熱飯,自己呢,則再次深吸一口氣,不怕死地坐了回去。

  「尉遲大人。」

  「你出去吧……」尉遲文看他一眼,又開始不耐煩了:「哎……別煩我行不行啊。」

  「我們聊一下?」姜武還在試探。

  「沒什麼好說的。」

  「那你先吃東西。」

  「不吃。」

  姜武去拿床尾的粥,將勺子放進去:「這粥的溫度剛剛好,不來一點?」

  男人不為所動。

  「是肉粥,哈密那邊的做法。」又在他跟前晃了兩下,誘惑。

  依然沒知覺。

  姜武抿了抿唇,把粥擱回床。

  突然,尉遲文豎起腦袋,看向姜武,說:「去給我點些柴?」

  他兩隻大眼睛下面,都有了一小片相當明顯的青灰,看來這幾天,他不光沒吃什麼東西,也沒休息好。

  姜武一開始沒明白尉遲文的意思,但很快他就想起來別人給他說的一件關於尉遲文的事情。

  尉遲文做的事情都很黑暗,為此他研究了不少酷刑,其中一項就是用煙火氣去熏犯人,讓對方喘不上氣,最後說出他想要東西。

  久而久之,尉遲文對那種味道也有了適應性,每次聞那種味道,都能讓他迅速冷靜下來:「知道了,我現在就去取。」

  柴火在書房裡點燃。

  尉遲文坐在柴火前,還是一臉沒精打采。

  姜武滿面愁容地盯著。

  尉遲文掀眼,不快:「看什麼啊?」

  「……」姜武飛快轉開臉。

  尉遲文把腦袋伸過去,深深吸了一口氣煙氣。

  下一秒,他被嗆了個死去活來,咳咳咳咳咳咳咳……

  姜武趕快回頭,結果見他臉已經變得通紅,雙眼也迅速漲滿了水。

  尉遲文抓住了姜武上臂,還在瘋狂咳嗽:「……他娘的,這是什麼柴火,怎麼這麼幹?」

  姜武又是拍胸,又是拍背,也不見好轉,只得手忙腳亂摸到床頭的粥,跟要吸氧似的把吸管送到他嘴邊:「大人,快,快喝一點!」

  尉遲文煩躁地搶過去,咕嚕咕嚕猛喝了好一會,才慢慢緩下來。平靜之後,又歸於落寞,他把碗放到旁邊,繼續痴怔在那,保持原來的坐姿。

  「你回去吧,我明天會去商會的。」

  「大人……」姜武有些心疼。

  男人不再說話。

  也許他還想靜一天,姜武不再打擾,彎身收拾地上的柴火。

  「別動。」好像是聽見了他的響動,尉遲文忽然說。

  手一頓:「什麼?」

  「放……」他陷在枕頭裡,上下唇翕動兩下,「算了,算了,」

  接連兩聲,第一句是對姜武說的,第二句像勸自己:「收起來吧。」

  「嗯。」姜武起身。

  「大人,你好好休息,我讓廚房熱了菜,你最好還是吃點吧。」

  「哦。」其實他好餓,飢腸轆轆,真的好餓。

  姜武低頭看他一眼:「那我先走了。」

  再無回應。

  姜武往門口走,手剛放在門上,床那邊又傳來一句輕微的,躑躅的,不甚自信的問話:

  「你這幾天……有沒有見過她?」

  姜武知道他在問誰,無聲地長吸一口氣,如實回:「沒有。」

  「哦。」男人瞬間又把自己,從頭到腳,掩埋進黑暗裡。

  從尉遲文那出來後,於若菊直接回了牛家村的屋子,睡了一下午。

  她太累了,頭也疼的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