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尉遲文的堅持

  漫長的一覺並沒有帶來任何舒適和好轉,太陽穴那種蹬蹬直跳的疼,自始至終伴隨著她,像是有個人在裡面使勁擂鼓。

  黃昏,去醫館看王大人之前,她先在附近的藥房給自己抓了服藥。

  一口氣將苦澀的藥全部喝下去,過了好半晌,嘴巴里才稍微舒服些。

  在屋裡呆了很久,確定外面沒有人,她才走出來。

  其實她知道,尉遲文的性格,如果要找她,恐怕早就找過來了,但她依然害怕,害怕看到他,害怕自己不夠堅持。

  確認沒有任何人影在附近,於若菊把門鎖住,離開。

  於若菊再次回到醫館,老村長已經回去了,不大的房間裡只剩王忠和王母兩個人。

  一個待在床邊,撐著臉打瞌睡。

  還有個坐在床尾的小凳子上,擔憂的看著床上的老頭。

  王大人仍然沒有醒來的跡象,這讓王忠和王母根本不敢把他帶回家。

  這位曾有著牛家村最高成就和名望的老先生,已見不到一絲一毫當年指點江山揮斥方遒的神氣。

  於若菊輕手輕腳進門,王忠沒想到她又會過來,匆忙起身。

  王母也跟著看過去,她動了動唇,想說話,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

  於若菊拐到床邊,把果籃放下,小聲道歉:「對不起。」

  女人忽然雙目濕潤:「不怪你,是他自己想不開。」

  王忠深吸一口氣,嘆出。而後繞到他們身邊,去喊了醫師過來。

  沒一會,老先生過來,把了脈,又開了一副藥。

  於若菊走回床尾,王忠示意椅子:「坐。」

  她搖頭:「不了,沒事。」

  王忠多看她兩眼,只覺她面色慘白如紙:「你不舒服麼?」

  女人還是輕描淡寫的兩個字:「沒事。」

  王忠走到旁邊,給她倒了杯熱開水:「喝點水。」

  「謝謝。」於若菊接過去。

  「沒事。」

  於若菊把杯子端在手裡,此時此刻,她的身體仿佛才有了觸覺,喉嚨里才感知到乾涸。

  燙,還有渴。

  安靜片刻,王大人的呼吸慢慢變得平穩。

  王母才鬆懈下身子,朝床位兩個年輕人望過去:「若菊,你坐啊。」

  他們不發一言,一左一右站在空椅子旁。

  她本來對於若菊心懷怨言,畢竟弄的這些事是這女個姑娘先提的。但看她這麼對自己丈夫這般上心,一天跑兩趟,那些不悅也就沖淡了不少。

  於若菊仍舊搖頭。喝掉整杯水,在找往哪擺時,一隻手已經伸過來,接了過去。

  「還喝嗎?」王忠問。

  「不用了。」

  饒是這樣說,他還是又接了杯熱水,放在一旁,冷著。

  等王忠再回來,於若菊低聲問:「王大人怎麼樣?」

  王忠回:「醫師說沒什麼問題,就看什麼時候醒來。」

  「嗯。」萬幸。於若菊的爺爺,當初就是這樣暈過去,再也沒醒來。

  這時,一個大娘拎著食盒,路過這間屋子,好奇地打量了他們好幾眼,還是停下腳步。

  大娘關心問王母:「你家那口子醒了嗎?」

  「還沒有。」

  「沒事,醫師都說沒問題,要不了多久就醒來了,」她寬著心,目光又回到於若菊和王忠身上,來回逡巡幾趟後,才問:「這兒媳婦?」

  王母:「……」尷尬地牽出笑:「不是,是我家先生的學生。」

  「哦哦,」大娘也不好意思的笑了,說:「我以為是呢,站一起郎才女貌的,看著好登對。」

  「不是,真不是。」王母又說。

  聽老太誤會,於若菊也覺不便在病房久留。

  可能是剛吃了藥的副作用,她胃隱隱作痛,嘴巴裡面也一直在反酸。

  「我出去吃點東西。」隨意摘了個藉口,於若菊往外走。

  王忠叫住她:「你等會。」

  於若菊回頭。

  男人拎起椅子上放的食盒,從裡面取了幾個燒餅給他:「我這有,別浪費銀錢了。」

  於若菊一愣,「這不是……」

  「沒事,這麼多吃的,我們也吃不完。」

  王母回頭瞧他倆,也勸:「幾個燒餅而已,客氣什麼。」

  於若菊沒再推辭,雙手接過,往外面走。

  醫館外面,擺著一排柵欄,那些纏繞的藤蔓還未見動靜,但上面的白色小花,已經爭先恐後地張開了瓣。

  許多人都坐在這裡歇腳,有不語犯愁的,也有高談闊論的。

  於若菊咬著燒餅,走到一個沒人的角落,休息。

  一個女人突兀出現在這,不少男人都止了聲,抬頭瞟她。

  氣溫有些冷,於若菊緩緩呵出一團白霧,把嘴裡的食物咽下去,而後望向遠方。

  「味道怎麼樣?」

  倏然,耳邊浮出男人的聲音,似曾相識的問話。

  心跳陡增,於若菊驚慌地側目,看清來人後,她眼底的倉皇,才一點點平息下去。

  是王忠。

  心頭髮苦,又有些自嘲。

  本來就不是尉遲文的聲音啊。

  她這些劇烈的反應又是緣從何起?

  留意到女人的神態,王忠問:「你怕我?」

  「沒有。」於若菊斂目。

  「我也在想,我長得應該沒這麼可怕。」王忠轉過頭,也看向別的方向。

  於若菊不再說話。

  靜悄悄並排站了會。

  「你……」

  「你……」

  吃人嘴軟,於若菊不太好冷著他,準備隨便聊點什麼,把這吃東西的當口熬過去。

  不料王忠碰巧也開了口。

  他笑:「你先說吧。」

  於若菊垂手:「你和他怎麼樣了?」

  王忠回:「張小七?」

  「嗯。」

  王忠說:「沒再見面。」

  於若菊頷首,不再多問。

  王忠見她沉默,頗覺這女人與眾不同:「你不好奇?」

  「嗯。」於若菊承認。

  王忠唇邊里溢出一聲笑,他真以為她會接著往下問。

  再無對話。

  於若菊吃完燒餅。

  男人看她:「你明天會來嗎?」

  於若菊看他一眼,給了個模稜兩可的回覆:「不確定。」

  「好,早點回去。」

  於若菊停在迴廊口:「我嫌進去說一聲再走。」

  「不用了,」到底在官府混了些年月,王忠察顏辨色的本領了得:「你身子不好,回去休息。」

  於若菊一怔,答應:「好,再見。」

  正要走,王忠再次喊住她:「於若菊。」

  她回過頭,髮絲在細微的風裡飄揚。

  王忠徑直走過去,停到她身邊,他步伐是快的,可不見一點喘:「你信命嗎?」

  於若菊皺眉,不解。

  「今早在這看到你的瞬間,我想到了我們第一次碰面的時候,」男人的語調一如既往清晰穩定,仿佛在陳述一個事實:「我覺得你就是佛祖賜予我的那個人。」

  ……

  第二天,尉遲文如約來到哈密商會的總部。

  一整天,他心不在焉,手札上那些整齊清楚的字,全都成了鬼畫符,一個都認不得,看不進去。

  他不時站起來,想讓人帶他去找於若菊。

  也不知道真見到了該說什麼,該做什麼,但就是想看到她。

  但他忍住了,因為那女人也沒來找他。

  從此杳無音信。

  她真的準備徹底和他劃清界限?

  尉遲文難受的要死,呼吸都覺得吃力,他一頭磕在桌上,不再動彈。

  姜武聽見了「咚」的一聲,循過去看,只見他們的尉遲大人魂不守舍地悶那,雙手垂在兩旁。

  姜文沖他使了個眼色,兩個人悄悄來到外面:「怎麼辦?」

  姜武搖頭:「能怎麼辦,只能等大人自己看開唄。」

  姜文:「不然我去給大人弄點吃的?」

  姜武:「你弄只烤羊來都沒用,信不信。」

  姜文:「我信。」

  只能繼續關注,尉遲文的一舉一動。

  一會,男人終於軟趴趴地支起了腦袋,繼續看文扎,好在,聽到消息的好友過來了。

  王志剛進來就拍他的肩膀:「怎麼了,怎麼了這是?」

  尉遲文慢吞吞說:「死了。」

  王志迅速明白過來:「又是那女人?」

  尉遲文沒說話。

  看來是了。

  王志頭一回見他這幅模樣,也不知道該怎麼說。

  他只好問:「於若菊?這有什麼啊,不就一個女人嘛?回頭我給你找十個女人……」

  「王志。」

  王志:「嗯?」

  尉遲文:「今晚。」

  尉遲文:「你陪我。」

  王志驚恐了:「我不!死也不!」

  尉遲文:「喝酒。」

  王志:「沒問題,你別大喘氣行不行啊?」

  當晚,考慮到尉遲文情緒極差,王志沒帶他到多喧鬧的地方,只拖著魂不附體的男人,去了家偏僻的酒家。

  隨意讓小二上了些酒,就被尉遲文迫不及待要過去,直接拿起酒壺往嘴裡放。

  小二看的目瞪口呆。

  「喂喂喂,」王志去搶他手裡酒壺,「你幹嘛啊,有你這么喝酒的嗎!」

  尉遲文手裡一空,旋即垂下腦袋:「你說的算。」

  「你什麼情況?有那麼念念不忘嗎?」王志不能理解,「那個於若菊到底有什麼魅力啊?」

  結果尉遲文把問題推回來給他:「你告訴我吧,我也想知道。」

  「我怎麼知道?因為她是個有故事的女人?」王志為他倒酒,以為說點風趣話能讓他開心點。

  「反正故事裡沒我了。」尉遲文小酌一口,接話。

  「……」

  王志忘了,陷入這種狀態的男人只會鑽牛角尖,根本說不通。

  一會兒功夫,一壇酒喝得見底,基本淌進了尉遲文肚子裡。

  期間他一直在不甘心地吐槽:

  「老子就不明白了!」

  「老子哪兒不如別人了。」

  「就說了一句到此為止。」

  「她到底覺得我哪有問題,告訴我啊,我藏起來不讓她知道行不行?」

  「我為什麼要喜歡這種女人啊?不對,我就不該來大宋!」

  ……

  男人搖頭晃腦,雙頰通紅,還含糊不清地喊著讓小二再上酒,接著喝。

  他本來酒品就不好,王志擔心出岔子,快些結了帳,好把這小子早些送回家。

  見尉遲文兩眼都睜不開,昏昏欲睡,王志把他一隻手臂掛到肩上,慢慢往外攙扶。

  快到門口時,尉遲文忽然杵起腦袋,看向他,目光鄙人:「我問你,我是不是喝醉了?」

  說完還打了個嗝,撲面酒臭,王志嫌棄地偏了偏臉,回頭答道:「廢話,你一個人喝了兩壇,再不醉,你可以去和那些武將拼一拼了。」

  「我喝醉了!我喝醉了啊!」他掙開王志,走到他面前,費了好一會力才站穩身子:「找個人過來,找人過來送我回家,要那種拉板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