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沙海之上,拾花帶著兩人找到當日所留的印記,印記雖在但金郁琉進去的流沙洞坑早已不復存在。
沙海橫覆千里,黃沙茫茫,其走勢詭異多變,要想找到入口無異於大海撈針,三人分頭找了半日未果,直至第二日蜃景出現。
拾花在外等候幾人,她與司央入蜃景一探究竟,不想入城之後又是另一番奇遇,蜃景中天與夜極長,身在城中不知城外時日,如此過了一天一夜,便在馬車之上見了林青羽的靈劍。
蘇清絕見了二人也很歡喜,見她這般激動並未推開,倒是千雲承看不下去了,朝南嫣兒微微一笑,走過來道:「你快鬆開,小師妹的臉都被你憋紅了。」
林青羽聞言鬆開手臂,左右瞧了瞧,繼而深吸一口氣,道:「無事就好,司央那小崽子呢?」
蘇清絕轉身道:「隨我來。」
三人跟著蘇清絕行至一座以樹木搭建而成的房屋前,因樹冠平地百里太過巨大,這座建在樹冠之上的小屋毫不起眼。
小屋四周窗牖洞開,屋內除了蒲蓆小案便無他物,雖是清淨明亮但也缺少一些煙火之氣。
屋內有一長一幼對面而坐,雖為長但身形不過少年模樣,而年幼者一身單衣,頭上有兩耳,身後有六尾,非常人爾。
「司央啊,師姐可想死你了。」
林青羽素來喜歡司央這副模樣,現下一見就想圈入懷中好好揉上一番。
司央一聽頓時皺眉,騰身一躍落至那少年人身後,少年人的模樣忽而落在了眼裡,幾人皆是一怔。
眼前的少年有一雙純淨無匹的金瞳,凡所見者如沐神光,而其容色與氣華猶如世間的靈氣堆砌而成,其丰姿月韻,列松如翠,讓人不由想起林下的清風,天上的皓月,石間的清泉,如此纖塵不染,如風如月的人物三人頓時看得出神了。
蘇清絕靜站於一旁,饒是自己方見此人時亦是這般失態,但這失態卻是驚異於他與金郁琉的面容是如此相似。
入城之後,城中景神奇萬千不可言狀,而城中人更令二人驚駭。
其人著似雲非雲的衣衫,飾以赤金,面目皆是不俗,更能招水生火,移木聚土,御物無形,仿若天地之靈。
心驚之餘忽覺城中人當二人仿若無物一般,出手試探一番,才知他們看不到自己。
這等境遇匪夷所思,兩人停留一陣便想離開,但等他們再折回原路時已經出不去了,兩人只得在城中尋找出路。
城中有法會,童叟婦孺皆聚於一處高台之下,將一片葉子置於高台四周燃起的紅焰里,然後雙手合十,對著高台拜了一拜。
兩人看了半晌適才自百姓口中聽聞了一二。
此台名神諭台,今日是一年一度的神諭大會,百姓燃神葉以祭神樹,後得一碗神水,此水有驅邪避凶之效,而有福之人將得神使親自掃首驅邪。
這等風俗在五靈大陸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兩人一時只覺荒誕不經,便上了神諭台想一探究竟,不想這一探就出了事。
神諭台高聳入雲,兩人一落地,周身靈氣突然散去,沒有靈氣相護,周遭剛勁的巨風擰成漫天的刀刃將人的身體割的生疼,尤其是裸露在外的雙目每一次睜眼便猶如刀割一般,蘇清絕微躬著身子,隔著一片朦朧的水色朝台上看去。
台面溝壑縱橫交錯布滿整個圓台,台中央一人席地而坐,巨風肆意卻絲毫未驚擾他的衣衫與青絲,那一方安隅讓人遙遙看去只覺是兩個境地。
堅持片刻,雙目的疼痛讓她不得不閉了閉眼,復又睜開時卻見司央已朝那人走去,看了一眼距離索性閉目而行。
數至十九,周遭的風忽而停了,蘇清絕心下一面奇怪一面睜開眼來,赫然對上一雙超脫世外的金瞳,兩人離得極近,她自那雙金瞳之中看見了自己的身影。
兀自失神間,只覺額間一涼,蘇清絕目色微凝,正見一指落於自己的眉心處,寒涼之意逕自透過識海直逼神魂而來。
蘇清絕抬手欲撥,眉間的玉指堪堪撤開,眼前人朝後退了一步,頓時一張熟悉的面容落了滿眼,她不由皺了眉頭:「你是誰?」
眼前人的身形樣貌雖是少年模樣但與金郁琉太過相似,詫異之時幾欲讓人忽略那面上平靜如水,波瀾不驚的神情,猶如玉石所鑄之神相,無悲無喜,無欲無求,讓人望而生畏。
相視無言,蘇清絕視線錯開便見司央正站在不遠處,其對面之人與自己眼前之人一模一樣!
視線一移,忽見圓台中央閉目端坐之人亦有同樣的面目!
她逕自退後兩步,沉聲道:「你是何人?為何能看見我二人?這裡是何地?」
入城以來,他是第一個能看見兩人的人,其面容更與一人相似,而那人身上疑雲重重,還未得見全貌如今又添迷霧,這又有何因果?
「我為幽螢,掌四明之境,此地為四明山。」
面前之人並未動唇,一道熟悉的聲音突然就出現在了蘇清絕的識海里。
四明山乃是東域的一座石山,山勢高而險峻,靈氣稀薄,山間寸草不生,更無生靈棲息,平日裡少有人跡,而讓它聞名天下的則是因此地是一處神域秘境的開啟之地,顯然他所說並非五域之上的四明山。
「你為境外之人,來此是因蜃龍之故,待它醒來,自會送你離開。」
不待蘇清絕反應,兩道身影一同退至圓台中央,消失不見。
她側首與司央對視一眼,皆朝那端坐之人走去,距離三步之遙時不知被何物攔了下來。
蘇清絕伸手碰了碰阻隔之物,指尖有金光若隱若現,她將手貼在結界之上,看向司央:「他與你說了什麼?」
司央看著結界中的人道:「只道你我非境中人,因緣際遇來了此地,時辰一到自會出去,不必憂心。」
兩人之言並無不同,蘇清絕垂了手:「他道此地是四明山,他乃四明之主幽螢。」
「幽螢?」司央抬頭看她:「他當真如此說?」
蘇清絕垂眸:「小師兄知曉此人?」
司央一雙銀白的眼透著些許怪異:「幽螢乃上古木神之名,曾在大荒經上出現過。」
大荒經收錄上古佚世奇聞,來歷不詳,而其名得源於立世之神的名諱。
何為大荒,乃上古火神之名,傳聞火神生於冥淵,有焚萬物之大能,凡所經,成汪洋火海,後遇木神幽螢,兩神鬥法,萬木被毀而成灰,灰積則成土,土生神木棲日,化日月,孕神族後裔,其所居之地為大荒,後因神魔大戰,大荒山分崩離析,隕落的神族之力回歸天地,休養生息萬年才有了如今的五域。
書上記載寥寥,幽螢的名諱更是一筆帶過,也虧得司央過目不忘。
蘇清絕眨了下眼:「他若是木神幽螢,那此地可是上古時候?」
司央側首一指,道:「可記得那棵參天巨木?」
「自然」城內樓宇高台皆抱巨木而建,蘇清絕不想記得都難。
「此樹應為神樹棲日,神樹所在乃大荒,又怎會是四明之境?」
蘇清絕道:「後世之書後世言說,而於萬年前的今日怕是四明山。」
司央一挑眉頭:「你竟信了?」
許是因與金郁琉別無二致的面容讓人下意識出言辯了一下,此人總是不會錯的,不過反應過來,萬年前的事兒誰能說得准?
蘇清絕轉而道:「他道你我來此是蜃龍之故,蜃龍一醒你我即可離開。」
「蜃龍?」司央看向她:「你我來此是因它?」
「它?」蘇清絕奇怪道:「這是何物?」
「上古有蜃龍,蜃龍呵氣而成城郭,城為世外之境,城中之景因蜃龍之夢境所現,於你我而言為虛,但於境中人卻為真實。」司央話音一頓,想起一事來,轉而道:「你為神石所化,為何不見你有如此大能?」
蘇清絕提醒道:「小師兄,我非阿元。」
司央輕哼一聲,看向四周。
「小師兄覺得是蜃景還是幻境?」
「且行且看」此行際遇太過荒誕無稽,司央亦是不知,他靜默片刻,道:「你可覺此人聲音與郁琉師兄有些相似?」
何止是聲音相似?蘇清絕不動聲色道:「是有一些,你可見過他的面容?」
司央搖了搖頭:「無相門有規矩,面具私自卸下者將會被逐出師門。」
「……」
蘇清絕方覺無相門門規甚為嚴苛忽一想誅殺令又覺此舉不為過,但兩月前自己方見了那面具之下的真容,這……
「這門規竟如此嚴苛?」
「不嚴苛何以束下?」司央看她一眼:「青硯門亦有門規,你可長點心。」
蘇清絕點頭。
司央一頓,復又道:「你既已醒來為何前來?是因玉琉光還是因師兄?」
「二者皆有」蘇清絕看向台中央的人,道:「我因阿元多受兩人照拂,來此也是應該。」
司央卻道:「你看著並不像知恩圖報之人。」
蘇清絕也未否認,直言道:「並非知恩圖報,只是不想被人情所困罷了。」
這二者並無什麼區別,不過中聽程度卻是天差地別,此人要麼不說,要麼說出的話都不怎麼好聽。
「待他醒來問問神石一事。」
神族隕落數萬年,而五靈大陸仍有神族留下來的神石,三族分界立世需借神石威力,但如何為之已經無人知曉,正藉此打聽一二。
兩人靜候良久,幽螢依舊沒有動作,司央已經有些不耐,結界中沒有靈氣也沒修為,只守著一人著實無聊,便離開了神諭台。
蘇清絕站得有些久了在四周走動起來,圓台數里,溝壑萬千,走勢雜亂無章,她沿著邊沿走了很久,適才停下來,抬頭看了看天。
天色依舊,日頭竟未斜絲毫,復又看向端坐之人,已經過去了很久,此人卻未動絲毫,她微嘆一聲,席地而坐,閉目養神。
不知過去多久,一股陰寒之氣突然包裹全身,直叫人神魂顫慄不已,她連忙睜開眼,卻見天已經黑了下去,而神諭台周身正散發著盈盈金色光芒。
她看了一陣,微一垂眸,便見交錯的溝壑里有陰冷至極的黑霧瀰漫,方才直擊神魂之物不做他想。
黑霧,是邪祟還是魔氣?
她伸手欲一探究竟,忽而一道金光漫過溝壑,與黑霧交織在了一起,漸漸的黑霧消失不見,只剩一道澄淨的光河緩緩流淌。
這似乎是在驅除黑霧?
蘇清絕抬眼看向端坐之人,此人到底是上傳民意下達神諭的神使還是掌這方土地的神主?
神域之境莫不是也有邪祟作怪?
此地若真是上古之境,又為何突然出現在五域之上?
幽螢與金郁琉是何關係?
與阿元這塊神石又有何聯繫?
冥冥之中,自上古至如今,世間萬物似乎羅列在了五域這方棋盤之上,棋局雜亂,勘之不破,而自己又立於何種境地?
胡思亂想一陣,直到頭隱隱作痛蘇清絕止了念想,閉目養神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