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7章 喝酒

  千雲承應承的酒並未等多久,落日時分除了楚昭和和司央外四人均上了落雪峰。

  落雪峰上寒雲昏暗,飛雪如席,橫覆千里,山間峭峻陡崖,銀錐懸掛,谷中淵冰三尺,千樹晶瑩,而目及之處積玉堆瓊,遙見人間絕色。

  四人落腳在山巔之上的一處亭子裡,舉目眺望,千山綿延,萬水東流,雖有狂風襲吹,卻別有一副豪情在心頭。

  木玄斛掃雪安枕,千墨承擺案煮酒,既是折梅煮酒,自然少不了寒梅,林青羽便帶著蘇清絕去了林間尋梅。

  因有靈氣相護,寒風與飛雪無法近身,蘇清絕沒有感到絲毫寒冷,她站在林中低頭看著地上的皚皚白雪,耳邊依稀能聽到林青羽的腳步落在雪地里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師姐,之前……」

  「師妹看,那是什麼?」林青羽打斷她的話,抬手一指,聲音透著幾分歡躍。

  蘇清絕順著她所指的方向看去,數九寒天,冰天雪地,一簇簇的紅濃的似血,在一片素色的白里頗為醒目。

  她素來喜歡濃郁鮮亮的顏色,但獨獨除了這抹緋紅,而現下,在皚皚素雪冰雕玉砌之下多了一些純然明艷,仿佛自有其冰魂雪魄似的。

  「這棵梅樹不知長於這裡多少年了,聽師姐說在她來時便有了,誰也不曾見過它初時的面目,不知它經歷了什麼。

  想是得天地垂憐,日月滋育,也或是受風雪欺壓,炎暑折辱,這些幸與不幸的過往替它刻身畫相,描神繪心,讓它成為你我所見的模樣。

  你看,就是如此巧,這抹開在冰天雪地里的冷艷坐落於青硯門的落雪峰上,我與同門自然喜它憐它,皆不會介懷它的過往,當然,也望她莫要介懷我們才是。」

  林青羽的聲音亦如她的人一般明艷飛揚,帶著幾分自在與隨意將心意表露出來,像是在一盞寡淡無味的清水裡滴入一點蜜漿,攪成甜水,在蘇清絕的心頭輕漾開來。

  阿元曾問自己想要什麼,可她想要的不過一份心安罷了,從始至終清晰明了。

  夫子,阿九,玉琉光,那片刻的心安里有諸多的不安,而今在將過去攤開之時,適才覺出幾分真切。

  「她不會介懷,亦想對曾贈予衣裳的人言聲謝。」

  「道謝便受了,我可不大愛聽道歉的。」林青羽嘴角一翹,垂手道:「此地師姐設了陣法,你離開一些,待我折了梅便來尋你。」

  落雪峰是楚昭和的地盤,山上常年積雪覆蓋,儘是白茫茫的淺淡之色,光是看著就寂寥冷清,沒絲煙火氣,對於鬧騰的人來說著實不宜居住,但獨獨合了她喜靜的脾性。

  楚昭和不喜濃艷的顏色,這處的寒梅便顯扎眼,原是要拔了去,好在被木玄斛給攔了下來。

  這看得久了也不覺礙眼了,這礙眼的便成了整日撒野打渾的林青羽和千雲承,兩人孟不離焦焦不離孟,在一塊兒著實鬧騰,來此沒少搗弄,比那些飛禽走獸難整多了,設下陣法恰是針對那二人。

  誰成想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自設下陣法,林青羽也沒少來折枝,破陣早已得心應手,蘇清絕聽了並未擔心,應了一聲,朝一旁走去。

  風雪呼嘯,積雪斑駁,待至無人踏足的山林中,她彎下腰,捧起一抔雪。

  入手溫良,卻不長久,掌心的灼熱將那抔素雪漸漸融成清水,從指縫間滑落,自半空中凝成冰珠,再次落入雪中。

  蘇清絕深吸一口氣,褪去靈氣的抵禦,頓時寒風裹挾著飛雪逕自將她整個人吹飛開來,好在有樹木相攔,她借力躍下,不成想被樹上抖落的積雪砸進了雪裡。

  周身冰冷刺骨,一呼一吸間凍徹心扉,她站起來,抖了抖身上的雪,卻見雪沒半腰,寸步難行。

  靜立片刻,她閉上眼,世間驟然一暗,周身寒風刺骨,冰雪冷凝,鼻尖似乎能嗅到素雪的冷香。

  不知過去多久,林青羽的聲音由遠及近。

  「清絕」

  「清絕,小師妹,欸,去哪兒了?」

  蘇清絕睜開眼,動了動僵硬的身體,那灌入身體的寒氣頓時被洶湧的熱浪擊潰散在了胸腔。

  她抬手捂嘴,一聲悶咳驟然停在了指間,醒目的血色自指縫流出,見狀,她將手沒入雪中一番清理,繼而起身。

  兩人離得並不遠,林青羽手裡正捧著個雪球,球身上插著數朵開著濃烈的紅梅,見她過來,林青羽將它拋了過去:「風雪天擾人方向,師姐我將你再弄丟了可怎生好?」

  見她打趣,蘇清絕微微一笑,抬手接過:「二師姐當真不來?」

  林青羽挽過她的手臂,噙笑道:「師姐與司央都是不勝酒力的主兒,易醉不說還發酒瘋,喝酒一事自然要離他們遠一些。」

  蘇清絕點了點頭:「師姐似乎很怕二師姐。」

  「小師妹,人不可貌相。」林青羽語重心長道:「我自記事起大師兄和二師姐就是如今的模樣,這些年,師姐我過得委實不易,這怕,是自骨子裡生出來的。」

  木玄斛和楚昭和之於她與千雲承如父如母,其敬畏與愛重並存,平日裡,兩人如何胡作非為,但在那二人面前只能安然噤聲。

  蘇清絕轉頭看向她:「師姐芳齡?」

  林青羽輕咳一聲,道:「年芳十八」

  這般竟比自己還小上兩歲,而其修為已在她之上,青硯門真是藏龍臥虎,自己倒是相形見絀了。

  「師姐少年有成,真真厲害。」

  「可不是」林青羽雙眼一彎,道:「青硯門雖小但是個個頂厲害,小師妹在此只管安心修道,有事兒師兄師姐先上。」

  蘇清絕點頭應聲。

  兩人穿過林子御劍上了落雪峰。亭內紅爐生焰火,玉盞凝露華,有人憑欄望,把酒向山河。

  林青羽見那二人已經小酌上了,端起案上的玉盞遞於蘇清絕。

  蘇清絕伸手接過,未及鼻前就覺酒香幽浮。

  千雲承舉杯,笑眼彎彎:「小師妹,此酒乃靈酒,名曰半步逍遙,若牛飲則酒烈味辛昏睡過去,若細酌則生世間之滋味,你嘗嘗。」

  木玄斛跟著舉杯道:「雖為靈酒,多飲亦傷身,小師妹還需量力而為。」

  一個勸酒,一個勸誡,林青羽頗為不喜,舉杯逕自碰上那兩杯酒,眼神一掃,道:「喝酒哪有那麼多的顧慮,小師妹來」

  蘇清絕上前一步,抬手碰杯,淺飲一口,酒水入口清冽,自舌尖處緩緩入喉,可聞酒香撲鼻卻不嘗其味道,復飲一口,又是如此。

  她抬眼看向林青羽,卻見她面上酒紅初上,拉著千雲承叫嚷道:「師弟啊,我可是折了萬把靈石,你不讓師姐回回血?來,滿上。」

  除了金菱草和風玉露,千雲承自她那兒還討了顆冰雪蓮心,怨氣早已消了大半,於是又給添了一杯:「師姐今夜儘管喝,管夠」

  「如何?」木玄斛碰了碰蘇清絕的酒杯。

  和顏善笑,陽殉山立,溫潤而澤,這是蘇清絕對這個大師兄最初的印象,若說二師姐是一塊寒冰,那麼他就是一塊暖玉。

  「無甚味道,師兄呢?」

  木玄斛看了眼杯中玉酒:「是心悸」

  蘇清絕一愣:「師兄可是身體不適?」

  木玄斛聞言低低一笑:「無事」

  蘇清絕看他一眼,見他面色無甚變化便點了點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來,借著酒興,我給小師妹彈首曲子」

  有景,有酒,有佳人,三景相應,唯缺一樂。

  千雲承淺飲一杯,擊掌道:「師姐難得有此雅興」

  林青羽眼裡含笑,左手隨意一揮,便見一架古琴出現在了掌間,旋了一圈落在她的雙膝之上:「我這人,自小不見長處,獨獨一手琴藝博得眾人偏愛,獻醜了」

  話畢右手撥彈,左手取音。

  低緩悠遠的琴聲自指間緩緩傾瀉,時而松沉曠遠,思入遠古;時而清冷入仙,縹緲入無,時而細微悠長,如人微語。

  樂音可狀人情之思,可達天地之理。昔有聖人作琴,萬物之聲皆在乎其中,今有佳人撫琴,一弦清一心,莫近於心音。

  蘇清絕不懂音律,也未見過其他撫琴的女子,只覺林青羽在彈琴之時,周身似有明月,指下似有流水,似是萬事不驚,萬事不擾,意游千古。

  一曲天音入夢,遂人心意,享盡浮生美夢。

  曲畢,林青羽收勢伏弦,抬眼一看,已有人伏案小憩,目色一揚,略顯得色:「如何?」

  木玄斛擊掌笑道:「五音六律十三徽,一彈流水,一彈明月,水月生風,送意入夙心」

  林青羽欣然一笑,收了琴,轉而朝千雲承道:「你這半步逍遙還有嘗不出味道的時候?」

  「小師妹的心性便是如此」千雲承舉杯遠望:「世間百味,無味則無欲,無欲則無所求,自然嘗不出其他味道。」

  「小小年紀無欲無求,倒顯得你我太貪戀世俗了些」林青羽端起酒,搖了搖頭。

  木玄斛笑道:「青羽的修為止步不前原是因此。」

  林青羽飲酒的動作一僵,掩面道:「哪裡,我很用功的。」

  千雲承輕嗤一聲,也未火上澆油,轉了話頭:「小師妹結印在即,今服下七品丹藥,就是不知她能將效力催生至何種地步。」

  木玄斛道:「這便看她的造化了」

  「放心」林青羽揚眉自得:「師尊看人怎會差?」

  「師尊看差的人不正在眼前?」

  「你找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