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19、怕你罵我

  蘇乙真的親自到大門外來迎接這中年人了。

  看到馬珏的時候蘇乙有些詫異,但這個時候蘇乙滿腦門心思都放在中年人身上,所以很快就從馬珏身上收回了目光。

  小姑娘剛綻出笑容準備跟蘇乙打招呼,就見蘇乙拱手對自己的先生一抱拳道:「大駕光臨,蓬蓽生輝!周先生,我是耿良辰,嘉納先生已去大堂等候,我這就帶您過去。」

  馬珏的笑容僵住,有些訕訕地收回準備打招呼的手,到嘴邊的話也咽了回去。

  周先生抱拳一回禮,道:「貿然打擾,實在是失禮。訁……」

  「無妨無妨,先生請。」蘇乙笑呵呵側身,做出請的姿勢。

  周先生眼中閃過錯愕,他話還沒說完呢,怎麼這位傳說中的津門大俠,一副不願他多說話的樣子?

  「呵呵,好,有勞了。」但人家持禮甚恭,讓周先生也挑不出什麼毛病。

  於是在蘇乙畢恭畢敬地指引下,周先生和一路都有些悶悶不樂的馬珏到了大堂門外。

  「周先生,嘉納先生就在裡面,我就不打擾你們師生敘舊了。」蘇乙在門外站定笑著道,「有任何需要,您吩咐門外的兄弟即可,千萬不要客氣。」

  周先生微微沉默,笑道:「原本以為耿先生是個盛氣凌人的年輕人,不曾想竟如此謙遜溫潤,倒像是個讀書人。」

  「先生謬讚,我只是個粗人莽夫,沒什麼文化的。」蘇乙急忙笑道,「您不必在意我,儘管自便就是,當這裡自己家一樣。周先生,我先告退了,您請進。」

  說罷,蘇乙抱拳微微一躬,便匆匆離去了。

  「……」周先生滿臉納悶地看向馬珏,「珏兒,我在外面有什麼很難聽的惡名嗎?」

  「啊?」馬珏似乎想著心事,如夢初醒,「沒、沒有啊先生。」

  「那我怎麼感覺他避我如蛇蠍?一句話都不想跟我多說,我有那麼可怕嗎?」周先生奇怪地搖搖頭,「這個耿大俠還真是……」

  周先生來耿公館的目的就是親自來拜會老校長,並非來拜訪蘇乙。

  雖然耿良辰這個名字風評很好,且友人之女馬珏對此人十分崇拜推崇,但周先生對此卻並不感冒。

  他很清楚在這樣一個社會,一個底層的力巴想要成為津門大俠,需要經歷多少腥風血雨。

  所以他從不相信報紙上所描述的,津門大俠多麼光明、偉大和正直。

  他認為大俠名頭的背後,必有累累屍骨,其中不乏血淚怨恨。→

  所以他對蘇乙的態度只有四個字——敬而遠之。

  若非嘉納治五郎這段時日一直住在耿公館,而他又受蔡鶴卿之邀要儘快前往金陵去見來華的蕭伯納,只怕他寧願等到嘉納治五郎離開耿公館他才會拜會老校長。

  讓周先生鬱悶的是,他對蘇乙敬而遠之也就算了,怎麼對方對他也是這種敬而遠之的態度?

  這點鬱悶很快就被再會老校長的喜悅沖淡了。

  中日兩國雖是敵對,但似乎並沒有影響到周先生和老校長之間的情誼。

  他們談得非常輕鬆愉快,歡聲笑語一直不絕於耳。

  嘉納治五郎是屬於那種極為活潑睿智的老人,他似乎有種與生俱來的幽默感和親和感,能讓所有和他接觸的人都感到快樂和親切。

  最終,連馬珏也加入了他們的談話行列。

  午飯的時候,不等他們提醒或者要求,耿公館的丫鬟便進來告知貴客,說是精心準備了午膳,請他們去餐廳享用。

  「有酒嗎?」嘉納治五郎眼睛一亮。

  「廚房準備了冰鎮的梅子酒還有紹興的黃酒,」頓了頓,丫鬟看了眼馬珏道:「還有鮮榨的葡萄汁。」

  「我猜午飯一定有南方菜和哲彭料理咯?」嘉納治五郎笑著說道。

  「是的呢老先生,」丫鬟有些自得,「耿爺專門請了津門最好的廚子過來呢……」

  「這位耿大俠還真長了一顆玲瓏心啊。」周先生笑道,「他不像是個武人,倒像是個做官的。」

  嘉納治五郎笑呵呵道:「你錯了,我再沒見過比他更有武人風範的人了,他對武道的鑽研和專注,即使是我都自愧不如。」

  「而且,良辰君很厭惡鄭志,他做什麼都不會去做官。」

  周先生詫異看著嘉納治五郎,沒想到老校長竟對耿良辰有如此評價。

  「走了走了!吃飯咯!」嘉納治五郎頗為期待地站起身來,「豫才君,你一定要嘗嘗這裡的美食,良辰君從來不會在這方面讓人失望。」

  午餐果然當得起嘉納治五郎的評價,精緻的菜品,美味的佳肴,配上清冽的梅子酒,還有甘醇的黃酒,讓三人食指大動,吃得十分享受。

  席間,周先生按捺不住好奇,又問起了蘇乙。

  「老師,在您看來,這裡的主人是個什麼樣的人?」周先生問道。

  「他的成就不會在我之下。」嘉納治五郎微微沉吟,語出驚人。

  「這……讚譽過高了吧?」周先生很吃驚,「我沒有在背後說別人壞話的意思,但他是津門最大幫派的頭目,這個背景……」

  嘉納治五郎笑呵呵擺擺手,打斷周先生:「做什麼事才會看背景?他又不去做官,有什麼背景重要嗎?」

  周先生微微沉默,慚愧道:「是我狹隘了,在這個問題上,我有些刻板。」

  「告訴你們一個秘密。」嘉納治五郎左右看看,一副神秘兮兮的樣子,「其實我這次來華,還肩負著一個使命。」

  「什麼使命?」沉不住氣的馬珏率先問道。

  「陸軍大臣荒木貞夫親口下達的命令,讓我想辦法策反一個人。」嘉納治五郎嚴肅道,「這個人就是耿良辰!」

  氣氛仿佛瞬間變得凝固起來。

  「那、那您成功了嗎?」馬珏結結巴巴地問道,雙手不自覺地攥緊。

  「老校長怎麼可能會答應這種事情?」周先生沒好氣地搖搖頭,「我只是奇怪,耿良辰再有名聲,也不過是津門腳行的頭目,博了個津門大俠的名頭,荒木貞夫是哲彭的陸軍大臣,他怎麼會聽到過耿良辰的名字?而且還特意請您來策反他?這未免太過重視他了吧?」

  「那我就不知道了。」嘉納治五郎放了衛星,卻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繼續喝酒吃飯,怡然自得,「不過,就算我答應了荒木貞夫,我看我也註定要失敗了呢。對了,我剛說的話,你們會替我保密吧?如果泄露出去的話,我就麻煩了!」

  「……」

  周先生和馬珏離開的時候,身為主人的蘇乙現身出來送行了。

  儘管蘇乙的禮數還是一板一眼,但周先生卻感覺很彆扭。

  分別之際,他終於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心中疑惑。

  「耿先生,我能請問您一個問題嗎?」周先生問道。

  「您請說。」蘇乙急忙道。

  「我能感覺到,你似乎很排斥我,為什麼?」他打開天窗說亮話。

  「排斥倒也談不上,只是有些怕而已。」蘇乙禮貌又不失尷尬地一笑。

  「怕?怕什麼?」周先生茫然。

  「怕您罵我。」蘇乙老老實實道,「我經常在報紙上看到您罵人,您要是這麼罵我一回……我受不了。」

  周先生錯愕、眼神古怪,隨即哈哈大笑。

  「耿先生,您真是個妙人!」周先生哈哈大笑,「多謝您今天的款待,認識您很高興,希望還有再見面的機會。哈哈哈……」

  周先生似乎十分開心,大笑著離去。

  馬珏似乎想跟蘇乙說什麼,但最終咬了咬唇,只說了句「耿先生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蘇乙對她笑了笑。

  他目送兩人遠去,才搖頭返回了家門。

  心裡則長長地鬆口氣。

  他剛才說的是真話。

  他可不想以反面形象出現在這個世界幾十年後的課本里。

  武夫殺人一刀兩斷,文人殺人一筆千年。

  而且有從小「背誦全文」和總結中心思想的陰影,蘇乙打心裡對這位先生打怵。

  周先生拜訪後三天,嘉納治五郎完成了和蘇乙之間的約定,也告辭離開。

  他打算一路北上,然後回去哲彭。

  「年輕的時候我總想用雙腳丈量這個世界,可當我老了,我只想這個世界別再用任何方式移動我的雙腳。」

  告別時,嘉納治五郎感慨地對蘇乙道:「良辰君,不管未來怎樣,不管中日兩國會有怎樣的結局,我都希望我們之間的友誼不受到影響。」

  「對我來說,您更像是我的老師。」蘇乙道。

  「我們互為良師。」嘉納治五郎道,「良辰君,希望你此生快樂健康。」

  蘇乙心中震動,對嘉納治五郎深深一躬:「也祝您健康長壽,笑口常開。」

  嘉納治五郎笑得果然很開心了。

  嘉納治五郎走後不久,和知鷹二便送來了重光葵更詳細的資料,並且催促蘇乙儘快動手。

  「這不是件小事,必須我親自去才能更有把握成功。」蘇乙對和知鷹二嚴肅道,「再過兩個月,我會親自動身去魔都,讓這件事情徹底了斷。」

  「兩個月?」和知鷹二皺起眉頭,「不,良辰君,時間太長了!」

  「我做事就是這樣。」蘇乙笑呵呵看著他,「你要是覺得慢,不如你自己來?」

  「良辰君,我可是很用心地完成了我們之間的承諾!」和知鷹二黑著臉道。

  「我也正在很用心地完成。」蘇乙道,「我沒記錯的話,我們並沒有約定完成的時間,對嗎?兩個月的準備時間多嗎?和知先生,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希望良辰君能夠信守承諾!」和知鷹二很不悅。

  蘇乙說是兩個月,但等和知鷹二一走,他便仔細翻看了這份資料,在上面圈圈點點,然後發了份很長的電報給魔都那邊。

  雙方你來我往,發了一陣子電報,兩天後,蘇乙發給那邊的電報內容就只有兩個字了——行動。

  是日,重光葵命喪大俠一枝梅之手的消息,便轟動了全國!

  繼王雅橋、二踢腳之後,又有暗殺團成功揚名海內外。

  高級將領接連被刺,哲彭軍部對這種事情已忍無可忍,惱羞成怒下,向全世界重金懸賞二踢腳、一枝梅以及王雅橋的消息。

  但他們能做的,也就這麼多了。除了王雅橋,他們甚至不知道二踢腳和一枝梅是誰,都有誰。

  和知鷹二對這個消息也很震驚。

  不是說兩個月之後嗎?

  這才兩天啊!

  他明白兵不厭詐的道理,也知道蘇乙對自己必然不會放心,但這麼高的效率,還是讓和知鷹二心中凜然,對蘇乙的忌憚再度上了一個台階。

  「耿良辰是一把很危險的道,和知君,我擔心你駕馭不住他。」在和櫻社高層通話時,上級表達了這樣的擔憂。

  和知鷹二咬牙道:「請您務必放心,一切都在我掌握中,這個人,註定會徹底為我們大哲彭帝國所用!」

  和知鷹二次日提著禮品來拜訪蘇藝,卻被蘇乙拒之門外。

  「三個月後再來找我吧,我要休息。」他讓手下給和知鷹二帶話。

  和知鷹二鬱悶而歸,對於蘇乙的「矜持」,他無可奈何。

  雙方之間的約束本就不多,他沒理由不讓蘇乙休息三個月,只能答應。

  又一個多月後,武校舉辦竣工儀式,蘇乙、于學忠以及一些官員,還有武行的人,都參加了這次盛會。

  讓蘇乙有些失望的是,學校竣工的事情沒翻起多大風浪,雖然報紙上都刊登了此事,但民眾普遍對這件事的興趣不大。

  而且一些人在報紙上發表文章,紛紛表達對這個武校前景的不看好。

  甚至有些人冷嘲熱諷,覺得武夫辦學是滑天下之大稽。

  對於這些紛亂嘈雜的聲音,蘇乙一概置之不理。

  他並沒有直接開放招生渠道,而是持續為自己的武校買報紙頭版宣傳預熱。

  深諳GG心理的蘇乙持續調動著民眾對武校的關注,保持著輿論的炒作。

  這邊的武校還在裝修沒有正式開校,他已經迫不及待向媒體宣布,準備在霧都建立分校了。

  並且他還很鄭重其事地派出了「第二分校籌備小組」前往霧都考察,引得更多人譏笑他好高騖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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