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納治五郎雖然七十三歲了,但看起來卻像是四十多歲的壯年一般,肌肉結實,精神矍鑠,一點也不顯老。→
「年輕人,就是你想要學習柔術?」他用審視的目光打量著蘇乙,看起來很是嚴肅。
「嘉納先生,我叫耿良辰,很抱歉用這樣的方式請您來當我的老師。」蘇乙很尊敬地道。
「你的確應該感到抱歉。」嘉納治五郎面無表情,「因為你把我的柔道改得太厲害了,讓我覺得很沒有面子。」
蘇乙錯愕抬起頭來。
「哈哈,嚇到你了吧!」嘉納治五郎突然笑了起來,像是個惡作劇成功的孩子,眼神充滿得意,「我在金陵時,看到了你比武錄製的視頻,你學過柔術,對嗎?但是原本的招式被你簡化了,變得更快,更有效。這是你改的嗎?」
「……是,因為我想把它融入到我的搏擊體系之中。」蘇乙跟上了嘉納治五郎的思維。
「你提到了搏擊體系?」嘉納治五郎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那咱們可就有的聊了,喂,你吃了嗎?我知道津門有一個很不錯的地方,不如我們去那裡,邊吃邊聊?」
「……好!」
有時候人和人的緣分真的很奇怪,蘇乙從沒見過嘉納治五郎,而且嘉納治五郎七十多歲了,但兩個人卻聊得非常投機。
甚至有種相見恨晚的感覺。
頭一天一直到晚上,蘇乙和嘉納治五郎基本都在探討武學,聊武學體系和革新,兩人聊得很開心,但也會爭論,當蘇乙堅持自己的想法,又和嘉納治五郎的想法相左時,這老頭兒會氣得跳腳。
但很快他就自己好了,如果意識到自己錯了,或者被蘇乙說服,他就會立刻道歉。
「好吧,看來是我錯了,對不起,浪費咱們的時間了,那麼,咱們談下一個話題吧。」
其實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蘇乙也算是一個老人了。
所以兩人之間完全沒有年齡方面的代溝問題。
作為一個現代人,蘇乙所熟知的很多常識和理念,放在這個時代,都是驚世駭俗,或者發人深省的。每每蘇乙語出驚人,都讓嘉納治五郎十分欣喜。
而嘉納治五郎將哲彭數十種柔術流派糅合統一,創立柔道,使得柔道不但成為每個哲彭人為之驕傲的文化瑰寶,甚至成為了風行於全世界的武學流派之一。
他做到了無數華國武術家們做夢都想做到的事情。
當然,統一百花齊放的數百種華國武術,和統一數十種同宗同源的柔術流派,難度當然不可同日而語。
但這也已經很了不起了,蘇乙對他的成功經驗非常好奇。
「年輕人,我來問你一個問題。」嘉納治五郎笑著道,「如果你是一個壽司店的老闆,和你同一條街的還有十幾家壽司店。你要怎麼才能說服他們,讓他們放棄他們五花八門的壽司做法,改用你的做法?並且讓他們認可,只有你照你做的做法做出來的才是最正宗的壽司?」
蘇乙皺眉想了一會兒,道:「如果我想說服他們,首先我要有能讓他們聽我說話的能力和地位。我的壽司比他們做得好吃得多,我的生意也比他們好得多,我賺的錢,更是他們無論如何也賺不到的。只有這樣,我才在開壽司店這件事上更有權威。」
「繼續。」嘉納治五郎用鼓勵的眼神看著蘇乙,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如果我做到這點,我就會嘗試這樣說服他們。」蘇乙接著道,「我會告訴他們,只有照我的方法,做成我這樣的口味,才能夠吸引更多的顧客,我的方法成本更低,能讓他們賺更多的錢。並且我願意無私分享我的壽司配方。我想這樣一來,大多數人都會嘗試我的方法。」
「他們肯定會因此嘗到甜頭,這個時候我會再次站出來告訴他們,旁邊那條街的壽司店定價高,味道也不好,我們為什麼不用我們優質的壽司,把生意做到隔壁的街道去呢?我會邀請他們跟我合作,共同投資開一家大壽司店。我告訴他們,風險我來承擔,他們只需要跟著我投資賺錢就可以了。」
「這樣的話,我想很多人都願意跟著我多賺錢的,因為這是一筆很好的生意。當我的壽司生意越做越大的時候,不用我刻意去說,那些追隨我的人就會自發地認為,只有我的方法做出來的壽司,才是最正宗、最好的壽司了,因為這麼說,也關乎著他們自己的利益。」
「如果有人選擇不追隨你呢?」嘉納治五郎問道。
「不強求。」蘇乙道,「我不是要壟斷壽司行業,所以我應該允許有不同味道的壽司存在,讓顧客有所選擇和對比。這對我的長久發展來說,也是有好處的。」
「嗯。」嘉納治五郎滿意點頭,「那麼如果有相當一部分人不但不追隨你,他們還要聯合起來共同抵制你的壽司呢?」
蘇乙想了想,道:「這是敵人,必須打散他們,打垮他們,我不會留情。→」
「那麼如果你在擴張的時候,隔壁的街道也聯合起來阻撓你呢?」嘉納治五郎又問道。
「分而化之,用誠意拉攏他們,甚至我依舊可以無私分享我成本更低、味道更好的壽司配方,只要他們願意站在我這邊。」蘇乙道,「商人都是逐利的,在足夠的好處和利益下,他們的阻撓其實根本毫無意義。」
嘉納治五郎笑呵呵地道:「你真的是一個很聰明的人,事實上,我創立柔道,就是這麼做的。」
「當他們發現用我的方法,會更能打,也可以收到更多的徒弟的時候,我就主動把我的方法都無私地傳授給他們。」
「當他們都用了我的方法時,我便告訴他們,我創出的柔術,可以自成一道,叫做柔道。這個時候他們已經成為了我的簇擁者,他們自然會同意我所說的。漸漸的,我便成了柔道的權威。」
「當然,也有人並不想走我的道,他們想自成一道。我不但不會阻止,還會一直鼓勵他們,全力支持他們。」
「我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因為我認為柔道必須有對手,而且必須是強大的對手,才能保持頑強的生命力。不然,如果一家獨大的話,就會成為一潭死水,最終走向沒落和消融。」
「良辰君,這就是我的成功經驗,但僅供參考。」嘉納治五郎笑道,「哲彭是小國家,流傳的只是柔術的不同分支罷了。但華國的武術拳種太多了,僅僅是太極一門,就能分出數十個分支來。想要把華國的武術統一起來,我認為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的確不可能。」蘇乙笑了笑,順著他的話說道。
嘉納治五郎在柔術上的造詣絕對是宗師級別的,他有種化腐朽為神奇的力量,簡簡單單一招十字固,他就能不斷玩出種種花樣來。
「固定的招式創造出來只是為了教導後人,因為他們對自己的身體,對發力的方式和原理,對很多東西都不了解。所以要規範動作,讓他們在出招的時候不會傷害到自己。」嘉納治五郎這樣說道。
「但真正的武學大家絕不會拘泥於招式的窠臼,因為他們對自己的身體十分了解,對發力的方式和原理也了如指掌。既然如此,他們為什麼要一板一眼打固定的招式?呵呵,那不是傻子嗎?」
「所以我打出來的東西,在你看來千變萬化,但在我看來其實都是一種方式的不同表達罷了。」
「就像是你,我叫你小伙子、後生、耿先生、小子、餵、良辰、良辰君……我可以用幾十種稱呼,但不都是在叫你?」
蘇乙聽得似懂非懂。
他能明白嘉納治五郎所說的這種境界和高度。
但他不懂怎麼才能達到這種高度。
「這就需要你自己去領悟了,別人幫不了你的。」嘉納治五郎道,「你要記住,真正的高手,即使拿一根煮熟的蕎麥麵也能戳死你,千萬不要小看任何被稱之為大師的人,他們對力量的了解,遠遠超乎你的想像。」
「我懂您的意思,但恕我直言,華國有句古話,叫拳怕少壯。」蘇乙道,「嘉納先生,您覺得會不會發生一個年輕人打敗一位德高望重的宗師的情況?」
「當然會有。」談到這個問題,嘉納治五郎的表情嚴肅起來,「人老了,反應就會慢,無論是身體還是腦子,都會慢下來。這個時候,即使你懂再多的道理,會再多的武功,可你的身體和反應都和你的學識不能匹配了,可能是全是破綻的一拳,你有幾百種辦法反擊,但最終你只能眼睜睜看著它打在你身上……」
「人最大的對手,永遠都是歲月……唉,這真是個沉重的話題,良辰君,請給我講一個笑話吧,驅散我心中的恐懼。」
「您也有恐懼?」蘇乙笑了笑。
「當然有,我很怕死。」嘉納治五郎對他眨眨眼,「等你老了你就會發現,人們對你充滿尊重,生怕惹你生氣的日子,真是太舒坦了。這樣的日子,不多活個幾十年絕對虧了……」
一老一少,每日談武論拳,相處得非常融洽和舒服。
嘉納治五郎沒有任何保留,真的把自己對柔術上的理解向蘇乙傾囊相授。
十天時間說來長,但其實彈指一揮間。
這一日,耿公館的門口來了一個中年男子,一位年輕漂亮的女孩。
這年輕漂亮女孩便是之前和蘇乙有過一面之緣的馬珏。而這中年男子,一字胡,一襲長衫,手拿一隻菸斗。他看起來很瘦弱,像是大病初癒的樣子,但眼神卻炯炯有神。
「先生,就是這裡了。」馬珏指著前面的大門道。
中年男人搖頭嘆道:「一個流氓頭子,住的地方卻比大學教授都氣派,真是道德淪喪,世風日下啊……」
他的聲音不小,門口的守衛聽到這話,立刻惡狠狠地瞪了過來。
馬珏有些發窘,急忙解釋道:「先生,耿先生可不是流氓頭子,他是津門大俠,而且因為他,津門的苦力收入翻了三倍,津門很多人都誇他是萬家生佛……」
「腳行這種專門為剝削而存在的畸形組織根本就不應該存在。」中年男人搖搖頭,「不過他在這件事上確實做得很好,起碼我是佩服的。珏兒,下拜帖吧。」
「好的先生。」馬珏對這個人很是恭敬,急忙拿出拜帖,就要上前遞給看門的守衛。
但他還沒發話,守衛就伸手阻止她,搶先開口道:「耿爺不在,二位請回!」
馬珏愣了下,道:「我們不是來找耿先生的。」
「那就奇了怪了。」守衛冷笑,「來耿公館不找耿爺,那你來幹什麼?拿我逗悶子嗎?」
「我沒有,我們是來找嘉納先生的。」馬珏急忙道。
「什麼那你們也見不到!走走走!」守衛不耐煩開始哄人。
「哎你……」馬珏頓時急了。
但中年人卻擋在他面前,上下打量一番守衛,道:「你是因為聽到我說你家主人的壞話,所以故意刁難我們的,是嗎?」
「誰故意刁難了?我刁難你什麼了?」守衛不承認。
「不管你主人在不在,請把拜帖送到裡面能管事的人手裡。」中年人對守衛道,「如果你現在就送去,我可以保證,當你的主人來門口迎接我的時候,我不向他告你的狀。」
守衛驚疑不定。
中年人笑呵呵道:「珏兒,把拜帖給他。」
守衛這次接過拜帖,丟下一句等著,便匆匆進屋去了。
馬珏崇拜看著中年人道:「先生,還是您有辦法。哼,耿先生其實是個很隨和的人,這個守衛這麼做,是在敗壞耿先生的名聲。」
「哈二狗往往比主人更嚴厲。」中年人笑道,「不要怪他,他這叫盡職盡責。」
蘇乙正在和嘉納治五郎練柔術,讓守衛把拜帖呈上來後看了一眼,頓時瞪大了眼睛。
「他人在哪兒?」聲音腔調都變了。
「就、就在門口。」守衛一看蘇乙這反應,心裡頓時一陣陣後怕。
乖乖,真是個大人物,幸好之前沒有亂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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