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是越國最西部,每當夕陽落在彩霞山上,就是這裡最美的時候。
彩霞山腳下的鎮子叫做彩霞鎮,這當然是一件很合理的事情。
蘇乙坐在彩霞樓的第三層靠窗最好的位置,一邊喝著當地特產的茶,吃著當地特有的小吃,一邊欣賞著日落彩霞山的美景。
他本不該這麼愜意悠閒的,因為他還有許多很頭痛的事情要去處理。但如果你也和他一樣活得夠久你就會明白,「擔憂」是人活在世上最不該有的情緒。
已經發生過的事情不必擔憂,還未發生的事情擔憂也沒用。人生在世,最重要就是開心。
蘇乙現在就很開心,因為他不但欣賞到了美景,品嘗到了美食,還遇到了一個很有意思的人。
一個少年。
這少年穿著一身黑色的衣服,腰間掛著一把陳舊的長刀,他的鼻子很挺,從上樓到現在一直都抿著唇。
一般喜歡抿嘴唇的人,都藏著很多心事。蘇乙猜這黑衣少年的心事應該是怎麼殺人,因為他的眼中有很重的殺氣。
這少年當然是來殺人的,這點不光蘇乙看得出,靠東邊那張大桌上的十多條大漢,也都看得一清二楚。
因為少年就是來殺他們的。
他們之所以看出了這點,是因為他們有人認出了這黑衣少年。
「厲飛雨!七玄門雙虎之一!」認出厲飛雨的是一個胖子,他的面色瞬間變得很難看,「他怎麼來了?不會是衝著咱們來的吧?」
「應該不是……他自己一個人坐在那裡,要是衝著咱們來的,幹嘛不直接過來?」
「咱們十幾把刀,他只有一把,他敢過來嗎?」有人冷笑,「他一定是怕了!咱們應該一起上,亂刀砍死他!」
「別衝動!這兒畢竟是七玄門的地盤……他也許不是沖我們來的,如果是,他應該埋伏起來,而不是堂而皇之一個人坐在那裡,打又不打,走又不走,他圖什麼?」
這句話得到了其他人的贊同,但很快這些贊同的人就推翻了自己的想法,因為厲飛雨往這邊看了一眼。
充滿殺意的一眼。
雖然那一眼之後他就沒再看過這些人,但沒人敢忽視那一眼。
「他就是沖我們來的!」最開始那個胖子顫聲道,「七玄門已經知道我們清風寨要去投靠野狼幫的消息了,厲飛雨就是來殺我們的!」
「不對,江湖上誰不知道厲飛雨是出了名的敢拼命!」另一人煩躁一擺手,「他要是真來殺我們的,豈會坐在那裡還不動手?除非……」
所有人臉色都變了,他們都想到了「除非」後面是什麼。
除非,他還有支援,並且支援已經快到了。
所以厲飛雨這個拼命三郎才肯安安穩穩坐在那裡,而不是直接衝上來拼命。
既然有更十足對付他們的把握,厲飛雨又何必拼命?
畢竟他的命也只有一條,拼掉就沒了。
「走!必須馬上走!」胖子額頭見汗,滿臉驚恐,「不能再拖了,不然咱們都活不了!從後窗跳下去……」
「不行!」他的建議很快被幾個夥伴齊聲否決。
一人咬牙道:「我和耿三剛來就去後院看過了,那裡有一條很窄的巷子,只要安排幾個弓手守在那裡,就能把咱們全堵在那裡!到時候腹背受敵,咱們就更沒活路,不能冒這個險!」
「那怎麼辦?」
「跟他拼了!」另一人面露狠色,「他只有一個人,咱們就從他這這兒突圍出去!到了街上,往西二里地就是馬市,咱們搶幾匹好馬直奔野狼幫!」
「就這麼辦!」
都是刀頭上舔血的漢子,該拼命的時候,沒人含湖。
十餘人紛紛拔刀,毫不掩飾殺機地向厲飛雨走去。
「厲飛雨,別裝了,你就是沖我們來的,對不對?」一人刀指厲飛雨大喝。
黑衣少年不看他們,只是冷冷拔出了自己的刀。
「今天,你們誰都走不出這棟樓。」他一字字冷冷說道。
「就憑……」
刷!
刀光閃,宛若風雷!
剛還坐在不遠處的少年,此刻已一刀砍向離他最近的人。
就連蘇乙都不得不承認這一刀的確很快,因為簡單,所以快。
但快到了極致就不簡單。
血光迸現,慘叫驟起,大戰一觸即發!
酒樓的小二和掌柜們顯然都很有經驗,早早就躲得看不見人影。如此精彩的一場打鬥,現場的觀眾就只有蘇乙一個。
黑衣少年的招式非常狠辣,他把「快、准、狠」三個字發揮到了極致,他的刀法似乎只有攻殺,沒有防禦,他每一刀都在拼命,甚至有兩三把刀同時落在他身上他都面不改色,躲都不躲,只是為了一刀再解決一個敵人。
當然,這也是因為他的衣服底下還穿著一件鐵甲。
即便如此,他也受了不輕傷勢。
但這是值得的,因為十多個人在他這拼命的打法下,眨眼就有大半橫屍當場。
噗!
當他又用胸口擋了一刀,被震得口中溢血,手中刀卻狠狠刺入面前敵人的胸腔中後,剩下的四個人終於被嚇破了膽,竟不約而同扭頭就跑。
黑衣少年嘴角扯出一個猙獰笑意,搶先一步攔在了樓梯口,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我說過,你們誰都走不出這棟樓!」他刀指四人,聲音嘶啞。
「你的支援也快到了吧?」一人慘笑,「厲飛雨,算你狠,七玄門最普通的風雷刀法,在你的手中竟有如此威力!」
「支援?沒有支援。」厲飛雨嘴角勾出一絲譏諷,「對付你們這群烏合之眾,我豈會讓別人來跟我分功勞?」
「你不是在等支援?」有人顫聲問道,「那你為什麼不直接衝過來殺我們,而是要坐在這裡?」
「我要是不這麼做,你們從後院跑了怎麼辦?」厲飛雨猙獰一笑,「你們跑掉一個,我的功勞都會少一分。」
四人面面相覷,其中一人恍然大悟,指著厲飛雨驚恐叫了起來:「這一切都是你的計謀!你知道後院的地形是怎麼樣的,你故意讓我們誤以為你在等支援!你故意看我們那一眼暴露你的殺機,這一切都是為了逼我們從你這裡突圍,你好把我們趕盡殺絕!」
「瘋子,你這瘋子!」另一人也滿臉恐懼,身體都開始顫抖。
「話已說得太多,動刀吧!」厲飛雨呲牙一笑,驟然揮刀沖了過去。
數息後,地上又多了四具屍體。
四個已喪失膽氣的人,對他根本造不成半點威脅。
厲飛雨拄著刀呼哧呼哧喘著氣,如狼一樣的眼神環顧四周,最後目光狠狠鎖定在蘇乙身上。
一片血污狼藉中,這人卻像是坐在自家廊廳水榭中那般優雅清閒,這讓厲飛雨心中生出無限警惕。
蘇乙嘴角含笑,舉起茶杯遙遙向他一敬,悠然道:「好刀。」
「本就是好刀。」他冷冷道,「你是誰?」
「本來是過客,但現在不一定了。」蘇乙喝了杯中茶,「我這人有個習慣,見到了好刀,就忍不住想要磨一磨。」
「這是個要命的習慣,我勸你最好改改。」厲飛雨冷笑,他已經重新站直了身子,握緊了他的刀。
「改不了,天生的。」蘇乙道。
「那你就只有去死了。」厲飛雨刀指蘇乙。
「太陽快下山了。」蘇乙突然轉過頭看向窗外。
彩霞正在變得暗澹,遠山蒙上了一層灰影,地平線上的霞光越來越少。
機會!
看到轉過頭去的蘇乙,厲飛雨眼中突然迸射出奪目精光,腳下一蹬,人便如離弦之箭般竄了過去!
他看不出蘇乙的深淺,他也不確定蘇乙轉過頭去是不是故意露出破綻,但這些他都不去想。
想得多了膽子就會變小,膽子小就不敢去拼命,不拼命刀就會變慢,刀變慢就會死。
厲飛雨不怕死,但他死也要死在拼命的路上。
他能在短短數年間憑著一門三流的刀法在江湖上闖出赫赫威名,靠的就是拼命二字!
好在這麼多年來他每次拼掉的都是別人的命,而不是他自己的。
他相信這次也不例外,因為他的刀已經砍了下去,而這人還沒轉過頭來,甚至他完全沒有做出半點反應。
被嚇傻了?
會不會殺掉一個無辜的人?
這些都不在厲飛雨的考慮之中。
當他殺人的時候,他腦子裡就只有殺人二字。
但隨著這一刀揮下,厲飛雨的心的確變得踏實下來。
因為無數次殺戮堆積起來的自信告訴他,這個人已必死無疑了。
有人說,黎明前是最黑暗的時候,而太陽落下的那一刻,也是最亮的時候。
厲飛雨從來不相信這種說法,但今天,他至少信了後半句。
當地平線即將吞沒天邊最後一抹光亮的時刻,光照在面前這人的身上,竟照得他每個毛孔都纖毫畢現。
他看到這人對著他笑了笑,但這人剛才明明沒轉過頭的。
他的刀也砍不下去了,因為有兩根如白玉般的手指,夾住了他的刀*******徹底吞沒了夕陽,厲飛雨的心也在這一刻徹底墜入了黑暗。
嗡!
一股怪力順著刀身傳來,他覺得虎口一麻,竟不由自主鬆開了手中刀。
然後他看到面前的人拿著他的刀隨意揮出了一刀。
這一刻,仿佛太陽又重新升了起來。
不,那不是太陽,而是刀光!
但這刀光,卻比陽光還耀眼!
刀光轉瞬即逝,等厲飛雨反應過來的時候,長刀已經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要死了嗎?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這一刻心中竟一片平和。
他唯一的朋友曾勸過他,命只有一條,如果你每次都拼命,那你就永遠不能失敗。可是沒有誰是永遠不敗的,所以你若再這般下去,總有一次你會死。
「我不後悔。」這是厲飛雨對朋友的回答。
「等你後悔的時候也已經晚了。」他的朋友嘆著氣說。
他現在很想告訴他的朋友,我真的沒有後悔。
我已盡我最大的努力,發出了我最耀眼的光。
我來過,我不後悔。
不後悔的厲飛雨呆呆站在原地等死,但蘇乙卻收起了刀,隨手把刀「噹啷」一聲扔在桌上,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
厲飛雨回過神來,怔怔看著蘇乙。
「你不殺我?」他問道。
「你見過磨刀把刀磨斷的蠢人嗎?」蘇乙笑著問道。
厲飛雨沉默。
他不是一個擅長想事情的人,面對這種不可思議的轉折,他往往腦子有些轉不過來彎來。
幸好他還長著一張嘴。
「你想幹什麼?」他直接問道。
蘇乙放下茶杯轉過來看著他。
「你是把沒開刃的好刀,但你這把刀,只有我會開刃。」蘇乙道。
「你應該是吃了一些亂七八糟的藥,導致氣血虧空得很嚴重,就算你從現在開始不動武,你也活不過三十歲。」他接著道,「幸好這問題我能解決,我有種內功,只要練好了你不但可以補全虧空的氣血,還能讓你的內力從此一日千里。」
厲飛雨的眼睛瞬間變得很亮。
「知道我為什麼要跟你廢這麼多話嗎?」蘇乙問道。
這一刻厲飛雨福如心至,突然「噗通」一下跪倒在地,二話不說給蘇乙磕了三個響頭。
「徒兒厲飛雨,給師父磕頭了!」
「總算腦子不是太笨,嗯,孺子可教!」蘇乙欣慰一笑。
「我不過是見獵心喜,別指望我一直留著調教你。」蘇乙看著他道,「給我找個安靜點的地方,最好是沒人來打擾我教你武功。」
厲飛雨立刻道:「師父,不如去我七絕堂?我在門中還算有地位,可以跟堂主申請個僻靜之……」
「不去!」蘇乙毫不猶豫搖頭,「我不想和本地幫派有任何瓜葛。」
厲飛雨聞言露出沉思之色,很快他便眼睛一亮:「有了!我知道一個地方,十分僻靜隱秘,但我一個朋友最近在那裡潛修……不過讓他讓地方就是我一句話的事情,問題不大!」
朋友?
你厲飛雨唯一的朋友,不就是韓二愣子嗎?
蘇乙笑眯眯看著他道:「如果只是你的朋友一個人,那倒不必趕他走。」
「好!」厲飛雨鬆了口氣,急忙又恭敬問道:「徒兒叫厲飛雨,是七玄門七絕堂副堂主,敢問師父名諱?」
「蘇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