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8、信任

  這是一處十分隱秘的峽谷,狹窄短小,偏僻幽靜,若非十分熟悉本土地形的人,便是從這峽谷邊上走過都發現不了這裡居然別有洞天。

  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總是讓人驚嘆,如刀削斧噼的峭壁滑不留手,有一條藤蔓拴在崖邊樹上,直通崖底峽谷。

  厲飛雨恭敬對蘇乙道:「師父,到谷底只能從這兒下去,別無他路。徒兒在先下,您隨後,如何?」

  這種只有一條繩子下懸崖的局面,先下去的要面臨被後下去的剪斷繩子的危險,厲飛雨心思倒是挺細,知道主動提出示之以誠。

  蘇乙站在崖頂往下看了看。

  但見雲霧繚繞,深不見底。

  有弱不可聞的鈴聲若隱若現飄上來,若非蘇乙的耳力,尋常人根本聽不到。

  「不用了。」他嘴角勾起,「飛下去不就好了?」

  「飛?」厲飛雨怔了怔,百餘米高的懸崖,怎麼飛?

  他所知曉的武林中最厲害的輕功,也不可能做到從百米多高的懸崖上飛下去。

  不等厲飛雨反應,他便覺衣領一緊,跟著腳下一輕。

  等他悚然而驚反應過來時,劇烈的失重感已讓他無法做出任何動作,他整個人都在急速下墜,呼哨風聲急促在耳邊嘶吼,如刀划過臉頰。

  厲飛雨一開始嚇了個亡魂皆冒,但很快便恢復理智。

  他不信蘇乙繞這麼大一個圈子就是為了帶著他跳懸崖。

  但儘管如此,心還是蹦到了嗓子眼,生理上的恐懼根本遏制不住。

  好在很快到了谷底,厲飛雨注意到蘇乙即將落地時身形突然如落葉般盤旋幾周,下墜的速度頓時變得無比緩慢,最後竟輕飄飄無聲無息落在了地上。

  直到這時腳踩到地上,厲飛雨才驚覺自己竟已出了一身冷汗。

  好在他心理素質本就十分強大,很快鎮定下來,滿眼敬佩對蘇乙道:「師父輕功蓋世,徒兒佩服。」

  「少拍馬屁。」蘇乙切了一聲,隨意打量谷底的環境,露出滿意之色,「這地方不錯,就這兒了。」

  這秘谷和當初倚天世界中張無忌所在的隱秘山谷有些相似,給蘇乙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他的目光落在旁邊那根垂下的藤蔓上,看到上面綁著的鈴鐺,不禁嘴角勾起。

  目光移動,他很快發現圍繞藤蔓一周都布置著一些致命的機關小陷阱,他臉上笑意更濃。

  不愧是韓老魔,謹慎二字,真是刻在他骨子裡了。

  「師父,這谷底弟子來過一次,我那朋友在東邊搭了草廬,他就在那邊隱居習武。我去跟他打個招呼,讓他來拜見您!」厲飛雨道。

  「不必了。」蘇乙澹澹道,「除了你,我誰也不見。」

  現在還不是見韓立的時候,否則以韓立的過度謹慎,很可能今晚就提前跑路轉移地方去修煉。

  在見到厲飛雨的那一刻,蘇乙就知道掌天瓶已經在韓立手中了。

  韓立和厲飛雨是同年一批一起進入七玄門的,前者在入門第一年就撿到了掌天瓶,只是一直都不知道怎麼使用。

  按照厲飛雨的說法,他比他的朋友大一歲,他今年是十七歲。

  兩年前他因服食抽髓丹反噬發作,被韓立所救,兩人熟悉後成為朋友,後者給他調配靈藥,幫他遏制反噬的痛苦。

  這時候韓立已經擁有掌天瓶四年了,他能調配出能有效遏制抽髓丹反噬的靈藥,說明他已經初步開發出了掌天瓶的功能。

  以韓立的心性和性格,必然已把掌天瓶當做是和自己性命依託的最核心機密。

  因此只要韓立不是傻子,掌天瓶絕不可能被蘇乙忽悠來的,除非蘇乙玩巧取豪奪那套。

  蘇乙很快就排除掉了這個選項,最重要的原因當然是他不想打破底線搞謀財害命這種事,另一個原因是蘇乙認真想了想,發現掌天瓶雖好,但對自己居然挺雞肋的。

  首先掌天瓶催生靈植的功能十分逆天,但這需要蘇乙去種地,要想種出適合修真者服用的靈丹妙藥,還得去有靈脈的地方種地,只這一點,對蘇乙來說就是個不小的門檻。

  第二是煉丹的問題。韓老魔又稱韓勞模,他的勤奮是出了名的,外人只看到他把靈丹妙藥當飯吃,卻也不想想這些藥是怎麼來的。

  這些丹藥是韓立辛辛苦苦種地、收割,再開爐煉丹,一爐爐煉出來的。

  煉丹這種事不但是技術活,也是辛苦活,還是個文火慢煉的耐心活,不要覺得煉丹和做飯一樣簡單,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太上老君煉九轉仙丹需要九九八十一年,普通的靈丹雖然要不了這麼久,但一爐丹短則兩三天,長則七八天的都很正常,稍微難一點的煉個十天半個月,甚至更久的都有。

  丹藥為什麼珍貴?

  一來自然是原材料珍貴,二來就是人工。修士追求長生,都更願意把時間放在修煉上,像是韓立這樣肯花大把時間煉丹且效率很高的,基本上絕無僅有。

  如果蘇乙搶來掌天瓶,那他就得自己想辦法煉丹,這對他來說是一系列麻煩事,而且很耽誤修行時間,利弊其實很難權衡。

  最重要也是最關鍵的一點,是煉丹之火的問題。

  練氣期煉丹,找個能引出地火的大陣就可;但到了築基期,修士可以操控先天真火煉丹,不但更易於掌控,而且效果更佳;金丹期有丹火,到了元嬰期有嬰火,也可以熔煉一些奇特的異火……

  但蘇乙一個煉體的只能上火。

  就算蘇乙能想辦法解決煉丹之火的問題,但耗費那麼大精力和代價只是為了煉丹,划算嗎?

  是,掌天瓶還有別的逆天作用,但那都不是蘇乙現在該考慮的問題,蘇乙的當務之急是怎麼解決自己沒靈根還必須修煉的大事,逆天這事兒不在他的計劃之內。

  鑑於以上原因,蘇乙最終覺得如果能攻略好韓立這個人,掌天瓶在韓立手中比在他手中其實更能發揮幫助自己的作用。

  從做出這個決定後,蘇乙就已經開始做如何讓韓勞模給自己打工煉丹的攻略了。

  遇到厲飛雨,這份攻略便正式開始實施了。

  蘇乙很有耐心,他首先得保證自己不會把韓跑跑給嚇跑。

  因此,維持一個高冷人設是很有必要的。

  蘇乙看向峽谷西邊,指著霧氣氤氳之處問道:「那邊是什麼地方?」

  「有個水潭,」厲飛雨急忙答道,「那裡霧大濕氣重,不適合住人的。」

  「就那兒了。」蘇乙卻笑了笑,「你去和你的朋友打聲招呼,然後就去那裡找我。記住,我不想被人打擾,不要帶他來煩我。」

  「是師父!」厲飛雨抱拳道。

  等他行完禮再抬頭時,卻發現眼前蘇乙已沒了蹤跡。

  厲飛雨怔了怔,深吸一口氣,眼中再次露出難以遏止的振奮和忐忑之色。

  天上掉餡餅了!

  對他來說,這無異於天上掉餡餅的大好事。

  這讓他有種極度不真實的感覺,他既期待,又有些患得患失。

  他迫切地需要有人能幫自己捋一捋,分析分析這到底算是怎麼一回事。

  好在這山谷里就有這樣一個人——他唯一的好朋友韓立。

  韓立見到厲飛雨時的表情可以用震驚來形容。

  他像是見了鬼似的瞪著厲飛雨。

  「你是怎麼到這兒的?」

  他在唯一可以下山谷的那根藤上綁了鈴鐺,那邊稍有動靜自己就能聽到,然後立刻趕過去查探是敵是友。

  若是敵人,藤蔓下面那一圈機關陷阱也不是吃素的,分分鐘可以要了侵入之人的命。

  但現在,鈴鐺沒響,陷阱也沒觸動,厲飛雨卻已經站在了他面前。

  這個「驚喜」把韓立的冷汗都驚下來了。

  他第一反應就是幸虧來的是厲飛雨,第二反應就是預警設施還得加強。

  第三反應是一個一閃即逝的念頭——要不要換個更安全的地方?

  「飛過來的!」厲飛雨在外冷酷,在韓立面前卻毫不掩飾自己的少年天性。

  他滿臉亢奮之色的抓住韓立雙臂使勁搖晃:「韓立,我遇到貴人啦!一個會飛的貴人!」

  「會飛的不應該是鳥人嗎?」韓立小小幽默一把。

  「別瞎說,真的是貴人……不過我也有點拿不準,你這人心眼兒多,你幫我分析分析。」厲飛雨心情很激動,拉著韓立就往一邊走,「走走走,我時間有限,我得快點跟你說……」

  「哎哎哎,我還沒練完呢……」

  「我這兒屎到屁門了,天大的事兒你也放在一邊!」

  「今天我去彩霞鎮辦事……」厲飛雨加快語速,儘量用簡短的語言把遇見蘇乙的事情講了一遍,

  當聽到厲飛雨口中所說的貴人用兩根手指就夾住了厲飛雨手中的刀,韓立驚駭到無以復加。

  以至於後來聽到這貴人隨手一刀堪比烈陽般讓人無法閃躲,甚至厲飛雨都做不出任何反應時,韓立反倒有些麻木了。

  他沒少和厲飛雨切磋武功,甚至毫不誇張地說,他現在所學的武功全都是厲飛雨教他的,又或者是厲飛雨從七絕堂偷來給他的。

  哪怕是仗著長春功的綿長醇厚,韓立也完全不是厲飛雨的對手,所以他完全無法想像用兩根手指就能夾住厲飛雨全力一刀的武功是何等存在。

  厲飛雨興奮地講完蘇乙帶著他從懸崖上「飛下來」之後,韓立這才從震撼中恢復過來。

  他渾身頓時緊繃,又急又怒道:「你把這人帶到這裡來啦?你瘋啦?萬一他心懷不軌……」

  「你怕什麼?人家都不想見你!」厲飛雨沒好氣白了他一眼,「我本來還想跟你有福同享來著,但人家跟我說了兩次,不想見除我之外的任何人,尤其是不讓我帶你去煩他。」

  韓立面色陰晴不定,猶自焦躁不安,之前生出的第三個反應愈發強烈起來。

  「韓師弟,你說他圖謀不軌,你覺得他圖我什麼?」厲飛雨疑惑問道,「我其實也有點警惕,這非親非故的他就要傳我絕世神功,我何德何能?我也懷疑他,可我什麼都沒有啊。他能圖我什麼呢?圖我命短?圖我不愛洗澡?」

  韓立目光幽深,深深道:「你之所以這麼想,是因為你從來沒遇到過這種人。」

  「哪種人?」厲飛雨問道。

  「你不知道他為什麼對你好,你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想殺了你。」韓立幽幽地道。

  說這話的時候,他腦海里浮現出自己的師父墨仁居那張陰沉的老臉。

  雖然他和厲飛雨是很好的朋友,但他從來都沒跟厲飛雨談起過師父的事情。有些苦果,只能自己獨自慢慢品嘗。

  曾幾何時他也有和厲飛雨一樣的疑惑,我一個鄉下來的傻小子,你有什麼好圖的?

  但偏偏他就是在被他的師父墨仁居圖謀著什麼,甚至雙方已經撕破了臉,墨仁居不但用他的家人威脅他,還餵他吃了屍蟲丸。

  「厲師兄,天上不會掉餡餅,這人一定是有所圖謀。」韓立看著厲飛雨道,「你覺得自己沒什麼值得圖謀的,也許只是因為你還不知道自己有什麼。」

  厲飛雨深深皺眉,思索片刻後突然洒然一笑:「無所謂了,如果這是個陷阱,大不了我就萬劫不復,反正我吃了抽髓丹,本就沒幾年好活;但如果這是個機會,我要是不抓住,我一定會後悔。我不怕死,但我不想留下任何遺憾。不管怎麼說,多謝你的意見。」

  韓立道:「你有你的路,但是厲師兄,凡事多加一分小心總是沒錯的。」

  「我這人性子直,腦子笨,凡事最怕動腦筋。」厲飛雨道,「我做事也最不喜歡三心二意,既然我決定好好跟他習武,那我就不會再為任何事情分心。」

  韓立眉頭緊皺,來回走了幾步,頗為躊躇的樣子。

  厲飛雨見狀洒然笑道:「好啦,別為我擔心了,擔心也沒用。」

  韓立看向他,心裡終於下了一個決定。

  「厲師兄,如果你信得過我,你就經常到我這裡來,跟我說說你和他的事情。」韓立道,「多個人幫你動腦子總是好的,七玄門裡我就你這麼一個朋友,我可不想哪天真的見不到你。」

  「好兄弟!」厲飛雨拍拍他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