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會結束後,梅文侯爵以身體不舒服為由婉拒了其他貴族「要不要去喝一杯」的邀請,徑直離開了現場。
人稱「牆頭草」的梅文侯爵,很清楚對方的邀請只不過是走走過場的虛假問候,不可能會有人真心想要邀請他去喝酒。
這點自知之明,他還是有的。
梅文侯爵回到了王都的宅邸,這是為了能在王都辦公時有個住處,而特意購買的一座房子。雖然就規格來說,這座房子遠遠比不上領地的那個,但是考慮到大部分時間都只有他自己和幾個下人住,已經綽綽有餘了。
一回到宅邸,他就一直線前往位於二樓的公務室。
作為他平日裡的主要活動場所,這個房間想必相當氣派,然而實際上卻並非如此。
梅文侯爵的宅邸以磚瓦蓋成,再抹上灰泥,以貴族府邸來說是極為普通的構造。那麼公務室呢?與其他房間的結構並無不同,只不過房間所有牆壁都安裝了書櫃,書柜上擺滿了插著便簽的書籍與羊皮紙,甚至連一個窗戶都沒有。
狹窄的房間讓人感覺透不過氣來,然而梅文侯爵一進入其中,就仿佛得到了解脫一般,深深陷入房間裡唯一的椅子裡。那種坐法就仿佛辛苦工作了一整天,什麼事都不想管了的疲憊不堪的人。
實際上他確實是如此。
他以雙手抓住凌亂的金髮,表情扭曲起來,在聚會上累積的壓力終於突破極限,化為怒吼發泄了出來。
「淨是些蠢貨!」
所有人都不了解狀況。
不對,應該說他們明明了解狀況,卻還只想著如何滿足自己的貪婪與欲望,是一群徹頭徹尾無可救藥的自大狂。
王國已經被逼入了困境。
雖然霜龍被擊敗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壓力,但是卻製造了新的問題。
貴族們開始不安分起來。不,不只是貴族,各個勢力都在蠢動。
「一群人渣,只知道吃裡扒外!唯恐天下不亂!」
反對派的實際領袖烏納維爾公爵,表面上具備德劭年高之人特有的威嚴,實際上卻欲望深重,甚至有不好的風聲說一塊黃金就能讓他背叛家人。
就梅文侯爵所知,此人甚至偷偷把王國的情報賣給其他國家。之所以放任這種人為所欲為,簡單一句話,是因為沒有足夠證據證明此人的罪行。若是沒有明確證據就將他斬首,會敗壞王的名聲,搞不好會招致擁王派的貴族反感。如果此人是仗著這一點大搖大擺地出賣情報,那可說是最惡劣的小人。
而這個人竟然還打算拒絕支付賞金,本來其他國家就因為黃金流失而對王國有所不滿,如果再違背諾言,一定會引發王國的信用危機,成為其他國家的眾矢之的,到時候就不只是內亂那麼簡單了。
「可惡的派系鬥爭!」
梅文侯爵忍不住狠狠罵道,這一點也不像是一個在派系鬥爭中反覆橫跳如魚得水之人的發言,但他講的是實話。
雖然王國的貴族有著許多派系,但大體還是二分為擁王派與反對派,進行勢力鬥爭。兩派之間長久保持均衡,但現在反對派擴大了勢力,擁王派則是縮小了。
這是因為反對派大肆收刮兌換通用幣的黃金,受到利益的驅使,許多人都跳槽到反對派來,參與中飽私囊。
而繼承王位的問題,使得王宮的權力鬥爭更加複雜。
以烏納維爾公爵為首的反對派擁戴米勒第一王子成為下任國王;與派系無關,許多貴族都擁戴沒有直系血緣關係的旁系王族;擁王派系則沒有明確的表態,只表示尊重國王的選擇,但實際上還是有自己的想法。
這種狀況,間接形成了國王至今無法退位的理由。因為一旦國王現在指名繼承人,恐怕會引發內亂。
不久之前梅文侯爵還覺得誰當國王都沒差,不過現在他個人支持緹娜第二公主,不過王國史上沒有出現過女王,恐怕希望渺小。
但問題是,梅文侯爵覺得比起那個白痴王子,還是緹娜當上國王比較好。因為如果是米勒的話,很有可能會成為貴族們的人偶,進而闖下大禍,所以支持緹娜公主是排除掉最糟糕結果後的無奈之選。
然而梅文侯爵覺得,公主年紀太小,就目前看來似乎也沒有領導眾人的才能,即使由自己從旁輔佐,也不一定能打造出更好的王國。
「淨是些目光短淺的鼠輩!就這麼急著自尋死路嗎!」
梅文侯爵對這些只看得見眼前的餌料,智商比魚類還低的貴族發出怒吼。
怒罵過後,梅文侯爵一邊調整粗重的呼吸,一邊苦思,苦思如何應對王國即將到來的苦難歲月。
他眼下的想法,是讓緹娜公主儘快繼承王位。一旦失敗,王國將會往分崩離析踏出一步。
「可是公主年紀還那么小,怎麼有能力擔負起那麼沉重的擔子啊……」
梅文侯爵想到今後潛藏於王國內部的危機,整個胃就痛起來。
他本來想只要國王退位,自己也要引退,過著與人無爭的清淨生活,這下恐怕很難了。
「至少得等到公主長大——」
無意間,一個疑問如羽毛般輕柔飄落。
就是關於年紀還小的公主。
為什麼自己會下意識地認為公主沒有能力呢?明明自己就不怎麼了解她。
是因為她年紀還小的緣故呢?還是因為她總是說著一些天真爛漫的話?但實際上她已經十三歲了,雖然仍然是個孩子,但早就已經過會講一些天真話語的年紀,就連梅文侯爵那年紀更小的女兒,也早就不那樣講話了。
梅文侯爵稍稍皺起眉毛。
有沒有可能,是她故意讓人這麼覺得的呢?
仔細想想,許多左右王國的重大決策似乎都是在公主的「協助」下提出的,雖然表面上看起來只是公主的隨口發言給人的靈感,但有沒有可能,那並非隨口發言,而是有意的提示呢?
再仔細回想,最初提出發行通用幣的不正是公主嗎,梅文侯爵還記得那時她說的話——直接造一個大家都能用的錢不就行了嗎?
當時覺得那種話就是小孩才會說出的天真想法,但現如今,那個天真想法卻成為了現實,給王國帶來了黃金的同時,也令王國身陷困境。
莫非——
梅文侯爵冒出一身冷汗,這時叩叩敲門的聲音傳來。
發出聲音的位置很低,梅文侯爵想起今天的行程,猜到門外的人是誰,原本的表情仿佛融化一般,一下子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則是發自內心的愉快微笑。
「嗯。」
他輕輕拍了拍臉,讓自己的臉龐不那麼僵硬,接著又整理了一下亂糟糟的頭髮,確認沒問題之後,隔著門說道:
「進來吧。」
門被飛快地打開,讓梅文侯爵知道對方期待了多久。
飛奔進來的是一名少女。
「父親大人!我好想你!」
梅文侯爵愉快地伸出手,擁抱撲進自己懷裡的少女,並溫柔地回應對方的呼喚。
「我也很想你呀,黛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