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章 人生若只如初見

  陶眠靜靜地靠在門框上,手中捏著一根狗尾巴草。

  草尖沉甸甸地垂下去,仿佛低頭哭泣的人。

  元日說起了他和夏晚煙的曾經。

  他說他和夏晚煙是媒妁之言。那時他滿腦子的經史子集,根本沒存什麼風花雪月的心思。給他說媒的人很多,但真正上了心的,一個沒有。

  同僚在背後嘲他拿喬,他也沒有理會。

  那些姑娘他從未見面,要不是蔡伯從中穿線搭橋,他和晚煙也是不會見的。

  晚煙,不過是一個浮在紙上的美麗名字,隨著時間消散罷了。

  蔡伯執意讓元日與夏晚煙見面,老人對元日來說和血緣上的親人沒兩樣,他硬著頭皮答應。

  元日租了個清幽雅致的小園林,作為他的相親場所。

  綠竹半含籜,新梢才出牆。

  元日坐在庭院中的石凳上,手中握著一卷書。

  書是倒著握的,他的心思飄浮,根本沒在書上。

  元日來得早,在這裡等候佳人,卻有些坐立難安。

  倒也不是迫切地想見到對方,若要他講真心話,他是恨不得對方爽約的。

  明明自己前途未定,手邊又有許多要忙的事。娶妻成家這檔子事,實在不該在他緊湊的日常中又搶走一些時間。

  他起身,又坐,再起身,反覆幾次,自己都忍不了自己。

  夏小姐還未到,馬上就要到約定的時辰了。

  元日心想,不如出門轉一圈,若是沒瞧見人,就回蔡伯說,夏小姐沒可能看上他這文弱書生,這婚事還是算了吧。

  結果,元日的左腿剛跨出門檻,就和夏小姐撞了個正著。

  他第一眼看見的,是夏小姐的貼身丫鬟。那小丫頭黃裙藍衫,像只活潑的小翠鳥。

  她正伸長手臂,一隻腳向旁邊邁,整個人繃得如同一張弓,用力拉扯著什麼。

  嘴上還在碎碎地念。

  「小姐,您先起來呀!蹲在這裡不行的。萬一被人看見……」

  元日的視線向左下方一滑。

  嚯,剛才出門沒看清,以為是塊花石頭呢。

  原來是蹲在地上的夏晚煙。

  夏晚煙恨不得自己真是塊石頭了,她完全中了她爹的陰謀詭計。

  夏將軍其實也沒什麼特別的法子,他太了解自家閨女。

  如若祈求夏晚煙去見人,好言好語說盡,哪怕跪在她面前都不管用。

  把元日誇得天花亂墜也沒用,夏晚煙根本不會感興趣。

  但如果跟她隨意地提一句,聽說新科狀元是天生異相,有未開的第三眼、多出來的一對耳,還有怪異的第六指……

  那不用親爹多言,夏晚煙自己就會顛顛地跑去見元日。

  現在她來了,她隔著月門對庭院中的元日匆匆一瞥,她慌了。

  什麼第三眼、一對耳、第六指……

  分明是個俊俏出塵的小郎君。

  夏晚煙都懷疑人生了,她小聲地念叨著,除了她自己,沒人能聽清楚她說的是什麼話。

  ——裡面是誰?長得也太俊了。

  ——我夏晚煙難道是個只會看臉的人嗎?不能啊。

  ——莫非當初我寧死不進宮,是因為發現皇帝長得醜?

  ——呃,也有可能是他長得老。

  ——話說裡面這人,長得也太俊了!

  她繞來繞去,兩手抱著頭,要把自己說暈了。

  小丫鬟拿她沒辦法,力氣又不如她大,只是徒勞地費些力氣。

  她急得滿頭的汗。正要抬袖拭汗時,瞥見站在月門外的元日。

  「啊,小姐——」

  她驚叫一聲,夏晚煙也是一震。

  「什麼?誰?」

  本就心旌搖曳的夏晚煙,被她突然一嚇,更是失了分寸,倏地起身。

  恰好這時元日上前一步,想把她扶起。

  兩人距離近了,夏晚煙的鐵頭一下子撞到元日的下頜。

  「哎呦!」

  「嘶……」

  一個蹲下來重新抱住頭,另一個被撞得鼻子酸,用手捂住下巴。

  夏晚煙的腦袋到底是要比元日的下頜更耐撞些。她回過神來,明白自己闖禍了,立馬要去看元日的傷。

  結果元日和她不謀而合,以為自己把姑娘傷著了,也低下頭。

  ……

  梅開二度。

  下頜傳來的陣痛讓元日說話都有些吃力,這次他學聰明了,退後一步,才開口問夏晚煙如何。

  「夏小姐,沒有大礙吧?」

  「沒、沒有。」

  夏晚煙的頭搖得像撥浪鼓。搖頭後,又不敢再抬起來。

  元日知曉她心中的尷尬和不自在,這樣的開局,的確有些出乎二人的意料。

  他微微笑著,柔聲與夏晚煙說話。

  「我從蔡伯那裡聽說,夏小姐性格文靜。」

  蔡伯確實是這麼跟他說的,說夏晚煙因為從小體弱多病,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平日只喜歡看書寫字,沒有別的愛好。

  但蔡伯這話也是從夏將軍口中聽聞的。夏將軍在描述他的長女時,恐怕是進行了一定的美化,增添億點親爹濾鏡。

  夏晚煙一聽元日說她「文靜」,就知道親爹又在外面亂說,替父羞恥。

  但說不定人家就是喜歡文靜的呢?夏晚煙腦筋一轉,話鋒一改。

  「我、我是有點文靜……」

  有點,但不多。

  她低著頭,也看不見元日的表情,只能感受到他輕柔似風的聲音,從她的斜上方傳來。

  元日似乎笑了一聲,接續他剛才的話說。

  「今日得見,夏小姐和我想像中的,嗯,有些不同。」

  「哪裡不同?」

  聊這個夏晚煙可就來精神了。

  元日迎著少女的灼灼目光,眼睛溫柔地彎起來。

  「比畫像上的你,還要生動三分、妍麗七分。」

  夏晚煙說自己是顏控晚期,其實元日在看見她的那一刻,也動了心。

  弱水三千,也敵不過夏小姐不小心撞上他時,臉上浮現的錯愕羞赧。

  元日看得出她天生身弱,即便如此,她也沒有把自己當成風一吹就倒的病美人。

  她熱烈又燦爛地活著,像貧瘠的土地里開出的向陽之花。

  不管過去多少年,回憶起初見的那一刻,元日依舊會揚起唇角。

  他的眼尾已經有了幾道細細的皺紋,當年俊俏的郎君,如今也染了風霜。

  一見如舊,二見沉淪,日復一日,對她的情意,好像每天都比前一天更深。

  人生若只如初見,原來他和她已經攜手走過這許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