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海邊的卡夫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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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溫和的琴音自海面浮起,柔和的藍色霧氣順從著黑色的音符懸空,緩緩旋轉的餐廳如同水晶球中的擺件般精美動人。

  詭變成了浸泡在透明油脂中的玩具,它們漂浮在餐廳之內,伴隨著曲目的開篇一同褪去偽裝。

  闖入的男孩已經被遺忘於舞動的餐桌之間,與平靜的海水一同入眠。零星的、鮮活的人牢固的貼合在四角腳跳躍的餐椅上,他們都垂下了頭,進入獨屬於自身的長夢。

  張希沒有陷入夢中,但他感受到了現象的影響——是夢土?!

  郵輪阻擋了雨的降臨,若輕紗般流動的夢卻已經將無力的乘客似蠶繭包裹。張希盡力撕裂著薄紗,卻終被縛住手腳。

  只是精神略微恍惚,他便坐在了鋼琴之前。漆黑的指節放入焦炭樣琴蓋之內,他敲擊亡者屍骨的利齒,讓森白的牙演奏出歡欣的樂章。

  餐廳中央,舞台之上,漆黑的影散發著瀝青般的惡臭,但所有的聽眾都不在乎這外表的醜陋,它們在絲繭中沉醉,於音樂中消亡。

  鋼琴的肉顱內,清脆的混響引入了故事開篇。張希突然明悟——這是一首美妙的交響樂。因此,空靈的琴音需要伴奏,正如盛大的舞會需要默契的舞伴。

  小提琴的應和聲接續了溫和開篇,它是如約而至的歌唱家,它用松香摩動跟腱,拉響明亮的、飽滿的曲調。緊緻的血肉輕微顫動,伴隨著黑影的搖擺而抖落細碎的血漆。

  旋轉攀升的音符們歡樂的躍動,它們匯聚成繁榮的團體,它們脫離於舞台上流淌的黑液,它們追尋著超越前人的進化。

  張希能夠聽到它們無聲的言語,它們講述著突破現實狂喜,它們展望著升階後的藍圖,它們高呼著偉大進步者的名號。

  利慾薰心的音符忘記了進步者的警醒,一場盛宴在邁入高潮後驟然跌落。

  壓抑的小提琴聲與尖銳的琴鍵敲擊聲暴力的糅合,嗚咽的哀悼聲與嘶鳴的呼救聲淹沒了快樂的音符。

  之後,明媚的小提琴龜裂崩散,似黑木貫穿人類軀幹般的低音提琴登場,它用僅剩的獨腿僵硬的觸地,踮起的腳尖支撐著琴身,它的咽喉鼓動,沉重的低吟如難言的囈語,陪唱著海上的鋼琴家。

  張希的意識嵌入黑影之內,他無意識的演奏著樂曲,陰鬱的琴音轉回為歡快,重複的區間像是一次時間的輪迴。

  張希不是鋼琴家,他無法控制曲目的推進,因此,他將注意力放在提琴的低吟聲上,他要聽聽這三分之一個屍體在呢喃些什麼。

  可惜,他聽不懂。他有些暴躁,或許是樂曲訴說的虛假的歡愉令他厭惡,但張希強行抑制了他的情緒。

  「你不喜歡樂曲嗎?」

  藍光一閃,張希看到了緩緩走來的鋼琴家——漆黑卻褶皺的禮服,寬大而又粗糙的手掌,隱匿於衣擺之下虬結的肌肉。

  他,真是鋼琴家?

  鋼琴家笑了——白色的牙齒,健康的笑容。他臉部的肌肉群緊縮,將原本貼合於其面部的音符夾碎。

  「不愧是喜好用屍體製作樂器的詭,」張希心中暗嘆,「這無敵的物理學幾乎已經寫到了對方的臉上。」

  「我的演奏可能並不合你的心意。」

  鋼琴家再次開口,但他的話語讓張希疑惑。

  現在,張希的意識被裹挾入漆黑的影中,這場演出不應該是由他進行的嗎?

  鋼琴家用突出的指節敲了下身旁的低音提琴,低沉的琴音不再模糊不清,它啞著嗓子,發出了平和的男聲。

  同樣的聲線,同樣的語調。如此重合的特徵讓張希明白了樂器的來源。

  「自我介紹一下,我是船上的大副,是一位愛好音樂的草包鋼琴家。」提琴隨意的介紹了自己。

  「哦,那這樣的邀請——」

  張希委婉的表達了被束縛的憋悶。

  「不好意思,我們的演出舞台已經脫離了郵輪的禁錮,如果不小心驚動了祂的話,這場對話可能要泡湯。」

  提琴配合著鋼琴拉動琴弓。

  「我有很多消息要告訴你呢,還有送你的禮物以及我的請求。」

  「請講。」

  男人輕輕的坐在鋼琴的座椅上,他的身影與黑影重合,在此時,張希的意識回歸。

  靈動的琴聲飄揚,緊靠椅背的張希聽到了鋼琴家的聲音:

  「我所講述,都在曲中。」

  「為您獻上《大公》第一樂章——海邊的卡夫卡。」

  海潮衝來,卻輕薄若無物。樂曲奏鳴,盛大的的歡宴在此舉行。

  浮空的絲繭消失,沉睡的乘客甦醒,他們擁有著既定的軌跡,於此琴聲的鼓點中踏足熟悉的盛會。

  張希的視野中,宛若老舊的電視機回放著模糊的錄像帶,但當黃色的暖燈將酒紅的地毯鋪繪海面之後,場景一變。

  「哦,我親愛的機械師先生,請別拘束!」

  船長,高瘦、黃色頭髮、俊朗的年輕人。

  一隻手掌拍肩,一杯清甜的酒液遞過。

  歡騰的音樂如小鹿般跳動,小提琴的樂聲似是嘰喳的小鳥調皮的在它的動物朋友身邊飛動。隆隆的圓號聲平穩且漫長,它呼喚著生靈匯聚,共同分享鮮嫩的蔬果。

  船長與他的大副交談著,他們都面帶喜悅,慶祝著郵輪的誕生。

  「若不是親眼所見,我無法想像現象竟然能夠由人力創造。我們將乘坐郵輪,開拓超越邊界的遠方,或許,我們能到達夢海的彼岸呢。」

  「風雨?得了吧老兄,風浪何時能阻礙我們?我生來便是為此,與那些海詭們搏鬥,我從來沒輸過,更何況,還有你,不是嗎?」

  「踏在時代的前沿,我們擬造了時間,掌控了神的祝福,我們深入星空,觀測了宇宙的邊界。現在,船隻遠航,通過現象來跨越壁壘,尋求第四層階梯!」

  「歡呼吧!勇士們,在波濤中間,自豪的高呼。這是勝利的預言家在叫喊:」

  「前進!讓風暴來的更猛烈些吧!」

  在那未知歲月——

  受到邀請的各國精英都乘坐了這艘奇異的郵輪,它擁有似黃金般耀眼的外殼,有著囚禁於時刻的日晷,有著表徵於開拓的船長。

  它航行於夢境之中,日晷的存在令時間自七日輪轉,一切船隻上的生靈都不存在衰老,更不會面對腐朽。

  自海底驚醒的海詭們擰動四肢,卻被魁梧的大副輕鬆抹殺,幹練的船員完美的維持著船內的循環體系,博學的乘客相互交流,共同研究著舷窗之外的海域。

  在此行中,人們用最古老的方式創造了最先進的海圖,他們記錄、繪製、了解,直到洞悉已知海域的一切。

  文明在飛速進步,探索在不斷擴大,海量的學識充盈著這群先驅,但他們忘記了現象的恐怖。

  現象,從不是乖巧的工具,即便是由人設定的現象,也同樣擁有惡毒的獠牙。

  郵輪對抗著日晷的約束,祂同樣塑造了自己表徵——船長。

  一個腐朽的,惡臭的,卻真正代表著郵輪的船長。

  擁有開拓信念的船長被殺死了,脆弱的乘客也被祂同化。在現象之中,沒有人能擊敗祂的表徵。

  郵輪不再前進,祂像一塊乾澀的、被無數海詭咀嚼過的墨綠色口香糖般,粘附在夢海之上,隨波逐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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