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白馬非馬

  本著財不外露原則,吳奇暫不乘避水獸,他與李宓步行回浮雲觀。

  吳奇一路把玩著三爪奩。

  這法寶古樸精巧,拿在手中也不沉,主體是靈竹龍公竹,能吸附空中靈氣。哪怕只是放在身邊,也有益於低階修士修行。

  它看起來是一個梳妝奩,其實是一頭避水獸。

  外表形象時常帶有迷惑性,唯有依據其實際言行舉止,才能洞察本質。

  自己麾下四道兵也是如此。

  老大重陽對吳奇唯唯諾諾,實則恩怨分明,作為帶頭大哥,它對外動手時從來都重拳出擊。

  老二小張外表木訥,心中清明,生性直言不諱,能明辨是非。

  老三李宓看似少女,實為龍族,因血脈未復甦,修行進展較慢,但本性良善,頗有潛力。

  老四黃四郎,面貌凶煞反派,胸中卻繃著一股為小妖小鬼發聲的不屈志氣:公平,公平,還是他媽的公平。

  ……

  吳奇走到浮雲觀外,玄貓有道已感應到他,一路小跑,沖他喵喵叫。

  李宓抱起有道,又是捏臉又是撓背,一人一貓很快混熟。

  看著少女逗貓的模樣,吳奇想起有道的種種過往。

  玄貓在墳冢上出現,讓張碧雲認定它就是堂妹轉世。

  它口銜金銀,令許叔靜懷疑其為貓鬼。

  釋然中毒,它又出現在殮屍廟,讓吳奇也幾乎誤以為它是大幽。

  可見不論對人還是貓,大家的認知辨識,都與他們出現的時機和位置有關。

  吳奇腦里猛地閃過一個念頭。

  糟糕,想錯了!

  「李宓,你在屋裡不要出門,還有九千王,有人敲門也不用開。我立馬要去蜀縣一趟。」

  「是,尊者。」

  李宓抱了貓,聽話地插上門栓。

  吳奇貼上甲馬符,直奔蜀縣監幽衛衙門,路上遇見趕驢回來的師兄陳皋。

  「師弟,你看這黔驢,耳朵豎立,口色鮮潤,體毛光亮,是一頭好驢!五兩銀子一點不虧。」

  陳皋拍了拍牽著的毛驢,這才問:「師弟行色匆匆,是有什麼事麼?」

  吳奇隨口應道:「去找許參軍一趟。」

  「許參軍?他去了城西郊外,之前我買驢在野外試騎,看到許參軍帶了不少幽衛,似乎在找什麼東西。」

  「師弟先走一步。」

  吳奇說了一聲就快馬加鞭朝西面跑去。

  他趕到城西,見地上擺放了許多草蓆,席上鋪白布,布下明顯有東西,體型有大有小。

  幽衛手持長槍,遠遠戍衛,禁止閒雜人等靠近。

  許叔靜繃著臉,在草蓆之間走來走去。

  吳奇招呼了一句。

  許叔靜快步過來:「道長怎麼來了,許某正想去浮雲觀找你。」

  「出什麼事了麼?」

  吳奇目光掃過地面:「這些是什麼屍體?」

  「人屍。」

  許叔靜沒有任何表情:「城西四十五具,城南二十九具,惠陵一百六十四具。」

  「此外兩位舍人在八面山、丹景山、雞冠山、戴天山都發現了人體屍骸,總共三百餘人。」

  「經特徵比對和查證,屍體大多和近兩年失蹤的劍南道百姓對上。」

  吳奇吃驚道:「三百多人失蹤,就沒有任何預兆和痕跡麼?」

  他在八面山斬了幾十頭殭屍,當時就覺得有異,現在看來果然不是個例。

  許叔靜眉頭緊鎖:「這些死者在劍南道分屬不同州縣,基本都是獵戶、藥農、行腳商與漁夫。這等行業經常需要孤身一人或者幾人長期離家,消匿幾月半年也是正常。」

  吳奇立即意識到:「那大幽殺人煉製屍傀?」

  「基本確鑿就是如此。」

  許叔靜看向斜前方,兩名以布蒙面的幽衛,正將一具殘缺屍體從土裡掘出,擺放草蓆上。

  吳奇看到,這屍體通體灰白,乾癟軀體被擰成麻花。它脖子朝前凸起,腦袋倒掛背上,雙手在胸前交叉,又鑽入頸後死死抱住,腰腹露出一截脊椎骨,下面軀體則不知所蹤。

  「這批屍體沒有一個完整,渾身血液都幾乎被抽乾。我問過兩位舍人和釋然法師,他們說這是采活人之血,用以煉製屍傀不壞之身。」

  許叔靜嘴角動了動:「此外,兩位舍人也找到了妖類屍骸。」

  他走到一張草蓆前,白布上寫有「乙貳」兩字。

  許叔靜掀開白布一角,露出裡面一具詭異黃色軟體肉塊。

  它看起來就像一堆軟肉連在一起,表面有黃色濃密體毛,還有兩隻凸起的眼球、內扣塌陷的嘴。但由於攤平開來,就顯得五官與肢體混亂,難以辨識,只覺得是一層厚厚的肉皮怪胎。

  吳奇看了兩眼,這才認出:「牛?」

  這一具牛屍,只是牛角與牛骨頭都被全部抽出,皮肉癱軟在地,就顯得妖誕噁心。

  「它本是一頭妖兵後期的牛妖,叫老山。因熟悉周圍地形,又生性敦厚,蜀縣藥農都願意花錢請他一起去採藥,也可保護自己安全。」許叔靜平靜地說。

  吳奇又望向地上,已化作肉塊與皮囊的牛妖老山,眼睛睜大,仿佛想要訴說點什麼。

  但這些種種都在被抽骨之後失去形態,淪為毫無尊嚴的軟體皮囊。

  許叔靜木然道:「除去才找到的老山,雞冠山有兩頭羊妖。它們被開膛破肚,取掉了五臟,倒掛在樹上,血都流幹了。」

  「另有一頭犬妖,皮被完整剝了下來,它靠自己妖將初期修為硬撐著,兩位舍人找到它時,犬妖還剩最後一口氣。」

  許叔靜停頓了一下:「它發不出聲,靈力耗盡,用爪子在地上畫了幾下,沒人能懂。也死了。」

  吳奇皺眉:「牛骨、羊髒、犬皮……都是可以輔助術法,用於開壇做法的材料。」

  許叔靜又從懷裡取出一個巴掌大的黑罐。

  吳奇一眼認出:「陰斝?失蹤的鬼魅也找到了麼?」

  「此前失蹤最多的是鬼魅,監幽衛沒有對外公布,實際失蹤數超過了一百位,只是由於大多是游鬼,難以辨認真實身份。」

  許叔靜輕輕一拍陰斝,裡面傳來一個顫顫巍巍的聲音。

  「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我死了,我已經死了。」

  「我看不到,我聽不到,他們還在,他們在,他們在看著,他們在聽著,他們什麼都知道……」

  「來了,他們來了,他們來了!!!」

  裡面那鬼魅已經瘋瘋癲癲。

  許叔靜只能放棄詢問:「這一陰斝里,有三十幾名鬼魅被煉化。就剩它倖存,魂體也極其黯淡,只能在裡面溫陽,出來就會魂飛魄散。」

  「妖鬼與人類都遭到針對性的獵殺。死者中暫未發現三教修士、朝廷胥吏,想來貓鬼也是為避免節外生枝。」

  許叔靜回過神:「光顧著說了,道長今天找許某是為何事?」

  吳奇看了看一地草蓆屍體:「貧道也是為他們而來。」

  「道長可是有了發現?」

  吳奇道:「諸子百家時有白馬非馬一說,貧道正是受此啟發,發現了一件事。」

  「哦?」

  「貓鬼非鬼。」

  吳奇直言:「或者說,大幽并非貓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