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人間煙火
隨著大量食物入口，沉眠的味蕾也逐漸甦醒了，身體的各種感官也隨之一一復甦。就像是初春的微風襲來，吹薄了湖面的冰層，隨即一聲不可察覺地「咔嚓」聲響起，冰層寸寸龜裂，化作春水，潺潺流淌，滋潤著在冬日中沉眠的萬物。
重新活躍起來的味蕾迫不及待地品嘗著口中的美味，薄如蟬翼的麵條滑爽而筋道，齒尖輕輕咬下便感受到鮮明的彈性，斷開的麵條在口中躍動，如同調皮的精靈肆意游來盪去，將這裡當做它們難得的遊樂場。
每一根麵條都經由精巧的刀工塑造，細微的差異卻在口中演化出了截然不同的感觸，齒尖每一次咬下咀嚼，麵條所展現出的回彈力度、厚薄甚至是形狀都有著難以察覺的差異，這種差異在不知不覺間積攢起來，最終化成了難以言說的絕妙體驗。
種類繁雜的配菜更是突顯了這一點，它們或苦澀、或甘甜、或鮮美、或清脆，明明混雜一處，卻各自具備著鮮明的存在感，一口咬下，便是百種滋味競相綻放開來，衝擊著敏感的味蕾。
這一瞬間竟讓人無法分辨出口中存在的到底是什麼味道，因為味蕾只傳達回了一種感受，那就是「美味」二字。
更為神奇的是，這鮮明各異的滋味並不混亂，而是和諧有序，各自之間有著不可斬斷的緊密聯繫，形成了一種微妙的平衡。似乎失去了任何一種味道，這微妙的平衡就會被瞬間打破。
感官被釋放，深陷於極樂之味的心靈也被豐富美妙的滋味所侵入。
就像是一片潔白的世界，忽然被頑童潑上油彩，肆意地在純白的世界中塗抹作畫。
那份空無的圓滿也被毫不留情地打破，不完美的事物借入到這完美的世界中，張揚地破壞著，重塑著，創造著，將這空白的世界渲染出瑰麗的色彩。
直到這時，兩人才真正從極樂之味營造的美夢中甦醒過來，耳邊嘈雜的聲音陣陣傳入腦海，莫名地令人心煩意亂，想要重新躲回那純粹又平靜的夢中。
很快，嘈雜的聲音化作了輕風細語，自耳邊划過，悄悄鑽入心間。
趙博明恍惚地睜開眼睛，此刻的他足不沾地，似乎是漂浮在空中，四周一片漆黑，連聲音都不存在。
這時，初晨的第一縷微光劃破天際，灑落在大地之上，它像是一名神奇的畫師，將被墨色侵染的世界重新描繪出來，為它們填充顏色，描畫細節，讓被夜色暫停的世界重新鮮活起來。
隨著雞鳴陣陣，空蕩蕩街道上慢慢顯出人影來，一個、兩個，一群、兩群，他們將空當填充，讓空曠的畫面變得擁擠而生動。
地上飄起炊煙，炊煙隨著風直上天際，像是鋪展出了一道由煙霧構成的橋樑，一路延伸至趙博明的身前。
他踏足其上，伴隨著這陣炊煙自雲端邁步走向凡塵。
離得近了，無數聲音傳入耳中，一幕幕畫面伴隨著聲音在眼前浮現出來。
池塘里的青蛙呱呱叫著，蹦跳地躲藏著頑童的撲捉，頑童幾次都猜錯了青蛙蹦跳的方向，急得哇哇大叫，眼見著青蛙就跑走，趙博明下意識撲過去，一雙小手準確地捉住了青蛙。
兩個孩童相視而笑，高舉著青蛙在泥地里開心地亂跑，任由泥湯濺滿了全身。
一聲嘆息傳來，身染重病的人絕望地看著為他診脈的郎中，郎中只是沉默地搖著頭，一言不發。
小小的趙博明躲在牆邊，此時的他並不理解這份絕望，然而這沉悶的氣氛令他心中生出了莫名的抗拒。
走進他父親醫館的人總是面帶愁容，離去時綻開笑顏的又有幾人？
生老病死，這是人之常情。
面對趙博明的不安，父親總是這般寬慰他，同時也是在寬慰他自己。
忽而，耳邊傳來響亮的吆喝聲。
趙博明自孩童長成大人，他尋著聲音回頭望去。
街邊新開了一家餐館，年輕的廚師熱情地招待著來往的客人，無論迎來送往多少人，他臉上的那份笑容與熱情都未曾減少。
客人們似乎也被他的笑容與熱情所感染，紛紛停下腳步，邁步走進餐館裡。
燒火、煮水、做飯，一道道菜餚擺放在桌上，一張張笑臉次第綻放。
從那間餐館走出的人，沒有一個不掛著笑臉。
趙博明從未見過這麼多的笑容，像是將天空都照亮了。
他下意識走進去，也點了一道菜。他第一次品嘗到了幸福的滋味，他的臉上也不自覺地綻開笑容。
此後他在各地奔波流轉，拼命地尋找著難得的美味。
但他的目的並非是想找到美味，只是想抓住那份幸福，只是想再次看到那些笑容。
那些將世間的愁苦都驅散，將他的人生都照亮的，小小的笑容。
一滴滴滾燙的淚水自臉頰划過，趙博明喉頭哽咽，無數情緒在內心之中激盪不休。
他一直想追求著極致的美味，只是因為那種味道能給人帶來幸福，能讓人綻放出璀璨的笑容。
不能給人帶來的幸福的味道，不能讓人綻放出笑臉的味道，又怎麼能稱得上是美味呢？
他使勁擦了擦淚水，繼續拿起筷子吃起來。
這次他吃得慢極了，只挑起一根麵條吃，一根麵條都要在嘴裡嚼上半天才依依不捨地咽下。
因為在他口中的不單是食物，而是名為幸福的滋味。
在他身旁，錢容怔愣地看著眼前的麵條，喃喃自語道：「這是……心意嗎？是廚師的心意？不，這是我的心意啊……」
在他心中，小小的幸福自心頭蔓延開來，那些或是快樂，又或是憂傷的畫面從他心中噴涌而出，百種滋味即在口中綻放，也在心頭流轉。
這複雜到難以言說的滋味將極樂之味所構造出的純粹與完美撕成了粉碎。
似是天仙也不願眷戀那份孤寂的美好，下落到凡間，自願融入這辛酸苦辣之中，收穫小小的幸福。
他大口咀嚼著麵條，將這世間百味統統吞入腹中，也將這份許久未曾品嘗過的幸福收入心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