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美味本身
萬般話語，都不及美味動人。
廚師更習慣以菜餚來訴說自己的心。
無論是痛苦、悲傷、喜悅、憂愁，人生中的百種滋味都藏在菜餚的百味之中，盡情說與人聽。
吃的是菜餚，品嘗的味道，明了的是心意。
擺在賴賀面前的這道菜，便是許青想說的所有話。
然而賴賀握著筷子的手卻遲疑了。
他非常清楚心意的強悍。
第一場對決時的那道菜，幾乎瓦解了他的心防，像是無孔不入的細雨一般，專門朝著人心最薄弱的地方攻去。
賴賀心裡更清楚，在第一道菜時許青並未展現出他真正的實力。
因為賴賀當時取了巧，趁著許青嚴重暈船後體力尚未恢復的時刻，與他進行廚藝對決。
即便當時優勢都在賴賀這邊，最終還是以平手結束。
當時的許青體力不支，不過此刻的他經歷過與李嚴的連番大戰之後，體力不是會耗損得更多嗎？
更何況許青為了追求更快的速度，先將魷魚絲事先煮過，魷魚的味道肯定大量流失了。
因此眼前的這道菜，恐怕連第一場對決時的那道菜都比不上。
如此一來，勝利就是屬於賴賀的了！
一切真能如他料想的這般順利嗎？
賴賀自己都不相信。
面對眼前的這道菜，他期待又害怕。
害怕這道菜的味道勝過他的菜餚，卻又期待著，期待著品嘗到一道令人心滿意足的美味。
期待著品嘗到一道能令他心悅誠服的菜餚，一道能讓他無怨無悔地說出「我輸了」這三個字的美味。
賴賀從未品嘗過這樣的美味。
因為他從來就不會輕易認輸，從來不會對任何人心悅誠服。
他可是黑暗料理界頂尖的麟廚師！傲視群雄，目空一切！
世界上怎麼會有令他心悅誠服的菜餚？
如果真的有……
那該是何等的美味！
最終，賴賀心中的期待勝過了他的恐懼。
身為廚師對於美味的執著，勝過了生死與勝負。
賴賀握緊筷子，看向許青，說道：「揭開餐蓋吧。」
許青點頭，輕輕揭開蓋子。
瞬間，蒸騰的熱氣逸散而出，澎湃的熱氣遮蓋了視覺，將周遭的一切都化作煙霧朦朧的仙境。
同時，一股難以用言語訴說的美味伴隨著熱氣瀰漫開來，輕巧地鑽進鼻間。
比起賴賀之前那道菜所擁有的極具震撼和侵略感的味道，它的存在是如此縹緲，它融入了空氣中，融入了血肉中，融入了骨骸、融入了五臟、融入了身體的每一個角落。
很難說這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味道。
它香嗎？極香。
呼吸間都是它的美味，血肉中流淌著的都是它的滋味。
它成為了身體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它將美味深深印刻在腦海深處，將自身的美味融化了世間萬物之中。
可是，當人們想要具體地捕捉到它時，想要以清晰的言語去形容它時，它卻如同不存在一般。
因為這美味勝過了言語，超越了感官的感受，它的存在如此清晰鮮明，卻又縹緲得令人無法捕捉。
它像是陽光、像是風，無處不在，卻又無法捉住它。
大音希聲，大象無形。
極致的美味同樣不具備特定的修飾詞與形態。
在聞到這奇妙香氣的那一刻，賴賀腦海中空茫茫一片，他的所有經驗、技巧、甚至於被黑暗料理界秘法所大幅強化的五感，在這一刻都消失了。
唯一浮現而出的是人最原始的本能，最初對於美味的渴望。
賴賀如同被蠱惑一般，下意識地伸出筷子，朝著盤中的菜餚夾去。
盤中的魷魚絲晶瑩剔透，纖細得猶如髮絲一般，又像是自九天之上灑落的細雨，絲絲縷縷落在盤中，化作這一盤剔透的菜餚。
菜餚上煙霧蒸騰，更為這本就不凡的晶瑩細絲增添了幾分夢幻與玄奇。
與賴賀的菜餚不同，許青的這道菜中沒有其他的配菜，只有魷魚絲，純粹的魷魚絲，晶瑩得不摻雜一絲雜質，如泉水般清澈，卻比泉水多了幾分玄妙，誘人至極。
只是此刻賴賀完全沒有心思去欣賞菜餚的樣貌，他迫不及待地將筷子探入盤中，夾起晶瑩的魷魚絲送入口中。
在入口的剎那，魷魚絲仿佛活了過來，即便經過熱水煮熟，但是魷魚的味道與口感卻沒有絲毫的遺失，甚至變得更加鮮活了。
仿佛它重新找回了失去的活力，仿佛那條魷魚重新在口中活了過來，將唇齒味蕾當做它的海洋，在其上肆意地遨遊著。
而那細嫩至極的口感之中，又帶著微妙的彈性，魷魚絲在口中靈活地游來盪去，唇齒仿佛在品味著一尾活魚，那充滿生機的鮮活與細嫩透過魷魚絲的味道傳達到味蕾，又傳遞到腦海，深入到身體的每一個角落。
魷魚絲的細嫩口感幾乎入口即化，化作精純而美妙的滋味，這鮮美的感觸喚醒了身體的每一個角落，讓全身都與之而共舞。
而且每一口咀嚼，魷魚絲的味道都在不斷的變化，細嫩、彈性、緊實的口感瞬間爆發出來，卻又完美地結合在一起，讓人難以分辨出來，仿佛味覺的不同感受只是一場幻夢。
而這幻夢則像是一根輕巧的羽毛在賴賀心裡不輕不重地撓著，讓他忍不住地去追逐，去思考它到底是什麼。
賴賀仔細地咀嚼著，將他被強化後極為敏銳的味覺發揮至最大，這才找到了這幻夢的源頭，發現了魷魚絲之中隱藏的奧秘。
原來口中的每一根魷魚絲竟是由三股凝成了一股。
賴賀的那道菜選取了魷魚的不同部位，製作出了八種獨特的口感。
而許青同樣選取了魷魚的不同部位，觸鬚、腦部以及身體，將這三種不同部位的魷魚肉切成精妙的細絲，隨後在將其凝成一股。
因此許青的菜餚不需要如同賴賀那道菜一般，還要挑選不同的部位來品嘗。
而是口中每一瞬間品嘗到的就是三種截然不同的美味。
這三者有著各自獨特的口感，卻又完美地融為一體。
許青繼承自羅添大師的技藝在這一刻毫無保留地展現出來，他將三個部位的魷魚絲分別放入三口鍋中，讓它們隨著不同的力度在空中交錯，編織成一股，最終化為具備三種口感的魷魚絲。
這種圓融如一的口感比起賴賀那特意分割的菜餚，更加的柔和和難以察覺，這細微至極的差異讓魷魚絲的口感變得極為複雜和迷人，它超越了味覺的感觸，讓味覺難以分辨出來，但是它所產生的絕美味道卻清晰地傳達到味蕾最深處。
看似是三種味道凝為一股，但是每一股的味道細細咀嚼下來卻又有所不同，不同的脂肪含量、不同的肉質、不同的取材部位，讓每一根魷魚絲的味道都變幻莫測，相似而又不同。
它美得無處不在，卻又精妙複雜得難以察覺。
這猶如細雨一般的美味無聲地融入了血肉之中，它博大而繁複，卻又細緻入微。
它化作了每一次呼吸與心跳，化作了血液的每一次奔涌，它深入到感官的最深處，化作了人所能感受到的最極致而又最初的味道。
即是美味本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