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滿足
什麼是美味？
美味誕生於何時何地？
它誕生於一個小小的念頭，誕生於人們對食物的渴望得到滿足的那一刻。
那即是美味。
美味即是滿足。
此刻賴賀感受到的就是前所未有的滿足感。
人們對於食物總是充斥著無盡的欲望，在追求美味的道路上從不曾有一刻止步。
但這種追求並非是得不到滿足的苦行，名為美味的果實凝結在道路的兩旁，引誘著人們去採摘。
品嘗過一種美味之後，就會想要去追尋下一種。
得到過一種滿足之後，就會想要去追尋更深的滿足。
人們對美味的追求不是瞬間跌入深不見底的深淵，而是一步一個台階，逐步向著更深的層次走下去。
走得越深入的人，得到的滿足就會越少。
因為在他們的前方，幾乎不再有路。
因為他們的滿足已經達到了最深，很難再找到更深層次的滿足。
對於品嘗過世間美味的老饕與頂尖的廚師們來說，更是如此。
世上幾乎沒有能夠滿足他們的食物了。
因此賴賀才如此確信，自己不會輕易認輸。
因為他無法輕易的得到滿足。
尤其是在他的各種感官得到極大強化的現在，能夠滿足這些敏銳而挑剔的感官的食物，幾乎不存在。
但是那個幾乎不存在的東西，如今真實的出現在他的面前，送入他的口中，融入他的血肉之中。
它寬廣又玄奧，細微又精妙，涵蓋了所有的渴望，滿足了一切渴求。
挑剔的感官連掙扎的餘地都沒有，瞬間淹沒在這玄奧的美味之中。
它們不願去解析它，不願去審視它，因為這美味無法理解，更無法訴說，在它的面前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深深沉醉其中。
這是滿足之上的滿足，是讓人無法理解的廣博存在，猶如無可辯駁的真理一般驟然降臨，讓人絲毫提不起與它抗衡的心思，唯一需要做的就是臣服於它。
賴賀此刻深深的沉迷於這絕妙的滋味之中。
也正是因為他的感官得到了極大的強化，他在這道菜中所感受到的滿足遠超以往任何時刻。
這是許青專門為滿足敏銳的五感所製作的菜餚，其中的精細絕妙之處，也只有像他這樣有著極為敏銳五感的人才能深刻的感受到。
許青經常品嘗自己所做的菜餚，因此五感對於自己所做的菜都有些免疫力了。
而且他在做菜的時候，敏銳的五感就已經感知到何種做法會對自身帶來劇烈的衝擊，因此有了提前的心裡準備，在品嘗階段衝擊感也就沒那麼強。
可是賴賀不同，他的五感剛剛得到強化，頭一次接觸到的就是專門為敏銳五感製作的菜餚，他所感受到的是劇烈的衝擊。
這感覺如同失明者重獲光明一般，絢麗多彩的世界如此清晰的呈現在眼前，令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
賴賀的五感此刻被這玄奧的美味衝擊得紛紛宣布罷工，如同癱在床上的打工人，只想靜靜地享受著難得的美好與安寧。
而這美味不只是作用於身體上，它更是伴隨著玄奧的美味，猶如空中降落的細雨一般灑向心田。
最初的美味來源於何處？
來源於家的味道。
恍惚中，賴賀再次看到了那扇熟悉的木門。
看到了屋中的母子兩人。
那是他早已模糊的記憶，母親未曾生病前的記憶。
母親生病的記憶太深刻了，也太痛苦，以至於它掩蓋了其他美好，成為了他童年時所剩無幾的記憶。
但是此刻，被美味所喚醒的，還有過去的美好回憶。
早已模糊的記憶變得清晰而鮮明，如此鮮活地呈現在他的眼前。
他看到母親端上來一盤盤菜餚，看到屋中的母子二人笑得暢快開心。
看到母親為了準備菜餚而在廚房中忙碌的身影，看到自己坐在桌前，面對食物時所流露出的渴望與滿足。
這樣簡單的滿足，以後再也不曾有過。
自從母親去世之後，他再難從美味中獲得滿足。
食物對於他來說，更多是用來比斗的工具，證明他比別人都要強大。
他不想認輸，不想從美味中獲得滿足。
或許是因為他心裡深深的知道，曾經給予他美味，曾經給予他心靈滿足的那個人，再也不在了。
賴賀從未如此清晰的審視過自己的內心，他也不願去審視。
這對於他來說是懦弱的表現。
他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勇往直前，將所有阻攔在他面前的人統統擊垮。
黑暗料理界不需要弱者，唯有強者才能活下去。
可是此刻，在美味的引領之下，賴賀深入到了內心深處，直面了自己不願去看的過往。
他看著年少的自己臉上流露出的無憂無慮的笑容，看著他為一個粗面饅頭而笑得滿足。
賴賀忍不住推開門，走進屋中，坐在少年的自己所坐的凳子上，拿起他手中的饅頭。
這一刻，他不再是黑暗料理界的頂尖麟廚師，不再是有著強悍實力和敏銳感官的人，而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少年，吃著剛蒸好的粗面饅頭。
粗面有些剌嗓子，味道也不如細面香甜。
可是這粗糙的口感一進入口中，他就忍不住大口地吃了起來。
由心底產生的渴望驅使著他，隨後這份渴望在品嘗時獲得了滿足。
這即是美味。
這與食物的精細程度無關，與廚藝無關。
只與心有關。
心獲得了滿足，此刻入口的便是美味。
食物的品質、技巧、味道，在這份心意面前，都變得如此無關緊要。
賴賀甚至覺得，哪怕許青端上來的只是一盤平平無奇的粗面饅頭，有這份心意在其中，他亦能得到滿足。
身體的滿足與心靈的滿足在一刻達成了共鳴，雙重愉悅疊加在一起，化作了令人終生難忘的記憶。
這份滿足讓賴賀再也找不到藉口。
許青從味道上讓身體得到滿足，讓他強化後的感官都為之臣服。同時又讓心靈得到滿足，讓空虛的內心找到了可以停靠的港灣。
同時許青的技藝，在極限的時間之中以精妙的刀工將魷魚絲切至如此纖細，又將其編織起來，形成絕妙而複雜的口感，這其中的巧思與技藝的高妙之處，是他所遠遠達不到的。
他輸了，徹底輸給了許青。
卻也收穫了美味，收穫了滿足。
原來輸，會是如此令人滿足的感受。
賴賀放下筷子，暢快地說道：「我輸了！你這小子，真是了不起！」
許青心中一松，看來這場生死對決或許可以和平落幕了。
賴賀說罷，忽然遺憾地輕嘆一聲：「此刻，我是作為廚師輸給你。但是抱歉了，身為黑暗料理界的人，我不能讓你活著離開。伱這小子太厲害了，留你在世上，此後黑暗料理界將再無寧日！老骷髏，動手！」
即便他從許青的菜餚中獲得了滿足，找回了珍貴的記憶。可是這些曾經珍貴的東西已經無法讓賴賀回頭了，他早就沒了可以回去的地方，如今他唯一的容身之所就是黑暗料理界。
他不願再失去這最後的家。
賴賀的一聲大喝，讓許青他們猛地一驚，及第師傅立刻衝上前來，將許青和梅麗擋在身後。
他們警惕地注視著周圍的動靜，準備應對隨時會發生的意外。
然而出乎他們意料的是，場中悄無聲息，什麼都沒有發生。
賴賀正在疑惑間，忽然從身後的角落處走出一人，正是李嚴，他手中提著的是被堵上了嘴巴捆綁結實的瘦削老者，正嗚嗚地拼命掙扎。
「已經結束了。收手吧，賴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