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當時天下著小雨,山路泥濘……」
「我忽然聽見有人在求救,我循著聲音走過去,在林中發現了一個男人。」
「他的雙腳被人打斷,耷拉在身後,胸前的衣衫破碎,鮮血淋漓,臉色也甚是蒼白,像是從很遠的地方一路爬到這裡來的一樣。」
「見到我,他臉上的神情既激動又慌張,他告訴我他叫阿骨篤,是隱匿在鹿兒山中的鬼鴉部族的族人。」
「他說他的族人都瘋了,他把自從他們逃入鹿兒山之後的事情都一一告訴了我。」
「而他為了阻止族人們瘋狂的舉動而被族人打斷了腿關在了鐵牢中,他趁亂逃了出來。」
「他還說,此刻他的族人正準備帶著清河村孩子去獻祭,他讓趕快去通知官府,讓我救救那些孩子,不要讓他的族人們一錯再錯。」
「但我卻知道,從這裡去到最近的城鎮,再集結出足以對於鬼鴉部族的軍隊,一來一回起碼得花去十天的時間,這還是在一切順利的情況,想要救那些孩子,根本來不及。」
「我也沒有時間去多想,當下便決定自己先去看看那裡的情況。」
「我本意是想要將他安置之後再動手,但說完這番話,那個傢伙便像是完成了自己使命一般,緊咬著的最後一口氣鬆了下來,當下便沒了呼吸。」
「我只能憑著他話中透露的訊息嘗試著尋找隱匿在鹿兒山的鬼鴉部族的營地。」
「這並不好找,也耽擱了一些時間,不然的話……」
「其實我是有機會救下那些孩子的……」
盧峰說到這裡,他從見到褚青霄與虎牙少女開始便一直平靜的聲音中,終於泛起些許波瀾。
顯然,這並不是一段讓他願意去回憶的往事……
「在龍驤七衛中,我有三個師兄一個師姐和一個師弟。」
「我們師兄妹六人,數我天賦最差。」
「所以在他們失散前,師兄師姐們在外對付作惡的神靈幾乎鮮有帶我前去,即使偶爾帶上我,也很少讓我動手,只是讓我在一旁觀摩。」
「但十二年前那個夜裡,卻讓我真切的認識到了神靈的可怕。」
「上百名孩子,聚在一起,哭得撕心裂肺,嘴裡不住的喊著娘,求著饒,可圍著他們的鬼鴉族人卻神情狂熱,沒有表現出哪怕半點的憐憫。」
「我在山腰上遠遠的看到了這幅場景,肝膽欲裂。」
「但那一切發生得太快,我衝殺到那裡時,那些孩子都已經被鬼鴉族長祭出的神髓抽乾了血肉。」
盧峰的聲音微顫,雙拳也在這時緊握。
「那時,那枚神髓懸於半空,不斷輕顫,一股可怕的氣息從神髓四周涌動而出,然後一點點為肉開始滋長。」
「鬼鴉族的族人陷入了狂歡,他們認為他們終於達成了他們的夙願。」
「那中狂歡近於瘋狂,他們虔誠跪在地上嘴裡不斷用我聽不懂的黎垂語訴說著他們對神靈的信仰,以至於根本沒有人察覺到我的到來。」
「但他們沒想到的是,從神髓中重生並非他們的神靈,而是一隻暴戾且永遠不知滿足的怪物。」
「我也被這場面嚇得有些呆傻,站在原地。」
「而很快,隨著血肉的滋長,神髓化為了人形,就是你們今天見到了那個盧小雨的模樣。」
「鬼鴉族的族人見狀那是愈發的興奮。」
「而也就是在這時,神髓所化的荒蕪伸出了自己的手,只是一瞬間,近千數的鬼鴉族人盡數爆開。」
「你們大抵很難想像那樣的場面,血落如雨,腳下的每一寸地面都鋪滿了如爛泥一般的血肉,空氣中瀰漫的血腥味好似能將人淹沒。」
「而滾滾荒蕪之力,也在這時從那些死去的鬼鴉族人爆開的血肉中湧出,匯集到了荒蕪的身前。」
虎牙少女聞言,眉頭一皺,言道:「看樣子,那隻荒蕪早就甦醒,他在那些鬼鴉族人的體內種下了魔種,可笑的是,那些鬼鴉族的族人還想著獻祭旁人作為祭品,殊不知自己才是那個熟透了的果子。」
「魔種?又是何物?」褚青霄困惑的問道。
「一種邪惡到了極點的法門。」虎牙少女倒是習慣了褚青霄的無知,在那時耐心的解釋道:「通常只有荒蕪與域外邪神,以及一些邪惡的舊神才會使用的法門。」
「既是將一種印記種入受法者的體內,那印記會慢慢侵蝕受法者體內的力量,然後待到某一時刻,他便可以將對方的一切吞噬,化為自己的力量。」
「域外邪神與荒蕪通常會將這法門種入自己的信徒體內,而信徒們越是虔誠,這樣的法門施展便越是順利。」
「依靠著魔種,施法者不僅可以吞噬對方,也可以用來控制信徒,而對於域外邪神而言,更多的卻是將之作為自己突破天道屏障,從域外降臨的依仗。」
「而對於那些幾乎已經沒有信徒的舊神而言,施展魔種之法,就會變得困難,他們在更多時候,會以類似於契約的辦法與受法者達成魔種之法。」
「其中最常見的便是魔紋……」
褚青霄聽到這處,心頭一顫。
他的體內同樣也有魔紋的存在,並且已經到了快要走到那最後一步的境地……
想到這裡,他不禁面露苦笑。
「我突然有些好奇,你這般年紀,對於神靈似乎很了解,這很少見,你難道是監天司的人?」而這時,盧峰卻饒有興致的看向了虎牙少女,這般問道。
虎牙少女卻撇了撇嘴:「我可沒有與蟲豸同流合污的興趣。」
「蟲豸?很恰當的形容。」盧峰臉上露出了笑容。
「那後來呢?荒蕪之力是怎麼跑到你的體內去的?」虎牙少女卻並不在意盧峰的誇讚反倒這般問道。
盧峰見對方不怨提及自己的身份,倒也識趣的沒有多問,當下便繼續言道。
「我知道,荒蕪需要將從鬼鴉族人溢出的荒蕪之力吸收,才能成為完全體。」
「此刻的她應當是她最虛弱的時候。」
「我在反應過來的第一時間,先用祖傳的封靈陣暫時困住了那洶湧的荒蕪之力,同時趁著那傢伙暴怒之時試圖將之殺死。」
「我差一點就做到了。」
「她的肉身被我毀去,從僅剩半邊的血肉中,我看見了那枚神髓。」
「我召喚來了祖靈試圖將那枚神髓摧毀,但我的修為太弱了些,根本難以支持祖靈長久的現世,神髓被一分為二,而我困住荒蕪之力的封靈陣也在這時破碎。」
「那荒蕪貪婪的吸收著荒蕪之力,肉身也開始癒合,而那時我的氣力耗盡根本難以阻止。」
「無奈之下,我只能鋌而走險,以自己的身軀作為容器,將那半枚神髓封印入體內,同時依仗著神髓的存在,與那荒蕪搶奪著強大的荒蕪之力。」
「最後的結果是,我的體內有荒蕪一半的原初之力,同時有半枚神髓。她不敢殺我,因為她一旦這麼做,我就會解開封印,吸收神髓與荒蕪之力,源於同源的我們在本能的牽引下,會成為不死不休的對頭,打下來,勝負之數不好說,但贏的那個一定會幾位慘烈,同時強大的能量碰撞也一定會引來監天司的覬覦。」
「而我同樣也殺不死她。」
「我們就這樣待在了清河村,她始終在尋找殺死我的機會,而我也始終警惕著她。」
「只是,她很聰明,會時不時的殺死路過的旅人,同時留下其中她中意的女子,將她帶回,以各種辦法蠱惑對方成為他的奴僕,在他們體內種下魔種,她想要一點點的繼續製造荒蕪之力,讓自己一步步的變強,直到可以輕而易舉的殺死我。」
「我攔不住她,事實上每日對抗體內荒蕪化神髓帶來的影響對於我而言已經是件很困難的事情,我也試圖保護那些被她蠱惑的女子,但往往也只是拖延時間而已。」
「讓凡人在荒蕪日復一日的蠱惑下,能夠保持理智的幾乎是件奢望。」
「所以最後我能做的只是在那些女人陷入瘋狂,被魔種同化前,將之殺死,以此遏制荒蕪的成長,但同樣也只是亡羊補牢之舉,最近以來,我已經感覺到她越來越強大,我也漸漸力不從心,直到今天……」
聽到這處的褚青霄也算是完全弄明白了事情的始末,他的臉上不免露出些許愧疚之色:「我們當時以為……」
「不用自責。」盧峰卻打斷了褚青霄的話:「我說過凡人是難以抵擋住荒蕪的蠱惑的,她懂得利用人性的弱點,無論是邪惡的欲望,還是熱忱的良善,這一天遲早會來,不是你們也會是其他人。」
褚青霄聞言一愣,他不知道盧峰這話是不是在安慰他,但仔細回想之前的一切,從見到盧小雨開始,他確實對於對方的每一句話都莫名的信任,就連楚昭昭這般一路上時刻嘮叨著要不惹麻煩的傢伙,為了就盧小雨也有幾分不要命的架勢。
「那你既然早就知道有這麼一天,想來也應該做好了應對吧?」而就在褚青霄想著這些的時候,一旁的虎牙少女卻忽然問道。
盧峰在那時笑了笑,他再次抬頭看著已經近在咫尺的山腰,握緊了手中的烈弓,他喃喃言道。
「確實……」
「我早就想來個了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