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上靜默了下來。
行人們將目光投注在了褚青霄的身上。
帶著好奇,也帶著幾分古怪。
胡驍也愣了愣。
他審視著眼前的少年,見對方眉宇間神情懇切,他一時間竟有些恍惚。
「你……你說什麼?」胡驍不由得問道。
褚青霄似乎並未察覺到眼前的貴公子的異樣,只是再次用誠懇的語氣言道:「我說,你能放過她嗎?」
「放過她?」在確定自己並未聽錯什麼之後,胡驍的臉上露出了玩味之色,他再次打量起眼前這個麻衣少年。
他的模樣尋常,衣著尋常,周身透露出來的氣息,也很是尋常。
並不是胡驍想像中那種低調的名門後裔亦或者宗門弟子。
他似乎就只是一個尋常小鎮,生活著的尋常少年。
但他提出的要求,卻顯得如此幼稚。
幼稚得近乎可笑。
「你是誰?」但胡驍還是長了個心眼,在那時問道。
「褚青霄。」褚青霄如實應道。
「褚青霄?」胡驍叨念著他的名字,在心頭默默想著暮州可有這樣一號人物。
但無論是州牧府中的各個要員,亦或者暮州境內派得上名號的大族,似乎都無褚姓之人。
「沒聽說過。」他言道。
「我本來就不出名,更何況,過去了十二年,你若是知道我,那才叫奇怪。」褚青霄理所當然的言道。
胡驍倒是沒有完全聽懂褚青霄的話,不過這並不妨礙他做出判斷。
他心底最後一絲擔憂散去,看向褚青霄的目光變得玩味起來:「既然是無名小卒,你有什麼資格讓我放了她?」
褚青霄一愣,旋即神情古怪的看了胡驍一眼,又才說道。
「我們不認識,自然沒有資格啊。」
「所以,我在求你啊。」
「……」胡驍臉色一僵,看著一臉真誠的褚青霄一時間竟然不知道如何回應。
「你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了。」可褚青霄顯然沒有半點「體恤」他的意思。
他自顧自的說道,然後便走上前去,將自己的外衣脫了下來,披在了那赤身裸體的女子身上。
在衣衫落在女子肩上的剎那,女子的身體明顯一顫,她怯生生的抬起頭,小心翼翼的打量著眼前的少年。
他並不算那種很是俊俏的郎君。
但卻有一雙格外清澈的雙眸。
像是家鄉春日裡的池水,一眼見底,乾淨透明。
她看得有些發楞。
雙手卻不自覺的抓緊了褚青霄披在她身上的衣衫。
那上面殘存著些許來自對方身體的餘溫。
那是一抹微薄的暖意,微薄到隨時都會在世界的風霜下散去。
但對於在黑暗中跋涉已久的人來說。
這抹溫暖。
卻如一束光照入了那個黑暗的世界。
它並不足以驅散無邊的黑暗。
但它在那無垠的黑暗中,卻顯得那般璀璨與耀眼。
哪怕只是能遠遠看上一眼,也叫人刻骨銘心。
其實啊。
對於身處黑暗中的的人而言。
他們從來不敢奢望誰能如天神下凡一般,將他們帶離這黑暗。
他們只是想要有人能夠在絕望時,為他們伸出手,哪怕只是輕輕的拽上一下。
告訴他們。
「我在這裡。」
那樣的話,即將被黑暗吞噬的旅人,就會生出新的氣力,繼續跋涉。
就像被風吹落在陰溝下種子。
哪怕只有最後一絲氣力,也會努力朝著陽光伸展枝丫。
光明或許永遠不會抵達。
但只要在路上。
那便不算倒下。
……
「混蛋!」
「誰讓你自作主張的!」
胡驍終於回過了神來,他怒目大聲的怒吼道。
手中的長鞭一揮,直直的拍向褚青霄。
正為女子合上衣衫的褚青霄並未抬頭,看也不曾看上那襲來的長鞭一眼,一隻手卻忽的伸出,穩穩的握住了襲來的長鞭。
胡驍的心頭一緊,惱怒之下想要抽回手中的長鞭,可那鞭身卻像是被千鈞巨石壓住了一半,任由他漲紅了臉,使盡了渾身氣力,也無法將之抽出。
意識到來者不善的胡驍愈發的惱怒,他側頭看向身後,那裡站著一群身著暗紅色甲冑之人。
是貪狼卒!
「給我殺了他!」
胡驍咬牙切齒的言道。
貪狼卒們的身形紋絲不動,只有站在最中央的那位貪狼卒邁步上前。
他背負一對雙槍,身形矮小,約莫比褚青霄挨上了半個頭,他走到了褚青霄的跟前,雖然被臉上的凶狼面具遮住了容貌,但褚青霄卻能感覺到對方正審視自己的目光,以及從對方身上傳來的危險氣息。
褚青霄側過了身子,也看向對方,同時將女子攔在了自己身後。
「你愣著做什麼,動手啊!」胡驍卻並未感受到了雙方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他暴跳如雷的催促道。
他的態度甚是惡劣。
那位貪狼卒聞聲也緩緩轉過了頭,凶狼面具之下的雙眸之中似乎有幽光閃動。
胡驍的臉色一滯,似乎也意識到自己的言語不遜,正要找補。
「那是另外的價錢。」
可那貪狼卒的面具後卻傳來清脆如銀鈴一般的聲音。
褚青霄一愣,他忽然意識到,眼前這個貪狼卒,是個女子。
聽聲音,似乎年紀並不大。
胡驍也回過神來,他旋即面露猙獰的笑意:「自然,自然!」
他說著便將一個沉甸甸的錢袋遞了上去。
接過此物的貪狼卒,在手裡微微掂量,旋即很是滿意的點了點頭。
她將錢袋揣入甲冑之中,然後再次看向褚青霄。
而這一次,她將背後的雙槍也緩緩取下,一股殺機湧出,將褚青霄的身形包裹。
褚青霄感受到了這樣的變化,他的臉上頓時露出苦惱之色。
「你不願意放過她?」褚青霄的目光越過了眼前的貪狼卒,看向她身後的胡驍,如此問道。
胡驍有了貪狼卒的保護,對褚青霄自然沒有半點畏懼,他神情猙獰的言道:「小爺不僅不會放過她。」
「小爺還要狠狠地羞辱她!」
「我讓像她這樣的賤人知道,忤逆我,會是怎樣的下場!」
面對如此惡毒的胡驍,褚青霄的臉上露出了遺憾之色,他嘆了口氣,低下頭輕聲嘀咕道:「我不想惹麻煩。」
他的聲音很小,但還是被胡驍聽了個真切。
再配上他此刻有些低沉的臉色,胡驍自然而然的認為是褚青霄萌生了退意。
胡驍頓時露出得意之色,他趾高氣揚的說道:「現在知道後悔了!?」
「可惜!晚了!」
「給我動手!」
伴隨著他一聲低吼,身旁的貪狼卒手中雙槍一凝,便在這時,朝著褚青霄殺了過去。
……
貪狼卒在暮州這些年,做的素來是刀尖舔血的勾當。
眼前這幅甲冑之後的少女雖然年紀不大,但卻能成為這群貪狼卒的頭目,自然不會是等閒之輩。
她手中雙槍,寒芒閃徹,直奔褚青霄面門而來。
速度之快,身後幾乎拖出了殘影。
周圍圍觀之人,紛紛發出驚呼,顯然都感受到了這貪狼卒是下了殺手。
但面對這殺機奔涌的一擊,褚青霄卻並無半點躲避的意思。
他看著對方襲來的長槍。
雙眸緩緩眯起,一股冷冽的氣息在那時從他周身蔓延。
他渾身的寒毛豎起,眼縫中有幽冷的光芒閃動。
那一瞬間,他仿佛回到了那個破敗的武陵城。
身後是劍甲同袍。
身前是洶湧而來的陰獸。
而陰獸的身形很快與眼前的貪狼卒重迭。
他的嘴角上揚,某種熟悉的感覺縈繞全身。
他的手緩緩伸向背後,身形弓起,如一把繃緊的烈弓,蓄勢待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