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兒子。
毀掉修為。
丟掉前程。
三件周擒虎最不能接受的事情,在同一天發生在了他的身上。
他早已陷入了瘋狂。
他的心底只想著如何報復刑屠泉,以至於心思完全沉浸在了催動對方體內的神髓之上,對於後方襲來的殺招並無察覺。
而褚青霄等候這個機會已經很久了。
他一早便跟在了大部隊的身後,幫著他們清理著那些追兵,但卻從未現身。
他知道周擒虎一定會出手,而這位劍奴城的城主,會是他們逃出生天路上最大的麻煩。
所以他選擇隱沒了下來,等待著周擒虎露出破綻,給他致命的一擊。
其實他可以再等等的。
等到周擒虎完成對刑屠泉的轉換,那時他一定心神鬆懈,是最好的出手時機。
但那就意味著要犧牲掉刑屠泉的性命,這絕非褚青霄能接受的結果。
所以,他在這時出手。
「破陣崩山!」
他渾身的氣勁在那一瞬間凝聚於斷刃之上,直接轟向周擒虎的背心。
他想要一擊必殺的結果。
而周擒虎也確實如他所料那樣,對此並無察覺。
可他終究低估了一個曾今的七境武者的實力。
他的靈力雄厚,哪怕只是護體的靈力,在褚青霄全力一擊下雖然被崩碎,但也消耗了褚青霄這一劍上大部分的力道。
斷刃只刺入了周擒虎背後半寸左右。
雖然劍身上剩餘的力道隨著劍身湧入了周擒虎的內府。
但這遠未達到褚青霄的預期。
噗!
哪怕是修為強如周擒虎這樣的存在,內府也依然是他最脆弱的地方,隨著那股力道的湧入,周擒虎的嘴裡噴出一口鮮血,臉上的神情也萎靡了不少。
巨大的痛楚讓周擒虎回過了神來,他收回了注入刑屠泉體內的力量,刑屠泉的身子重重的摔倒在了地上,這樣突然的變故,也讓刑屠泉那就要引動的法門被停下。
同時隨著隨著被注入體內的力量的散去,他周身被神性侵蝕的異狀開始消退,但接連遭受的重創,卻讓他的心神動盪,在那時昏死了過去。
周擒虎也無心再關注刑屠泉的狀況,他回頭看向身後,雙目中火焰升騰,想要弄清楚到底是誰,敢在這個時候打攪他的興致。
但入目的第一眼,卻是一柄幽冷的劍刃再次朝他襲來。
這一劍,出招刁鑽,時機與速度把握都極好。
若是同境的對手,這樣的一劍足以要了對方的性命。
但遺憾的是,他的對手是周擒虎。
周擒虎甚至沒有半點攔截的意思,周身的靈力一振,便將這一劍,連同著揮劍的褚青霄振退數尺開外。
而褚青霄的身形還未立穩,周擒虎的身子卻如同瞬移一般來到了褚青霄的跟前,他的一隻手伸出,抓住了褚青霄的頸項,將他的身子高高提起。
「你又是個什麼東西?」
「這麼急著來送死!」
「你覺得憑你那三角貓的功夫,能殺得了我?」
他獰笑著問道,捏著褚青霄頸項的手暗暗發力,褚青霄的臉色頓時漲紅。
但他並未表現出半點的痛苦,只是低著頭看向周擒虎,有些艱難的言道。
「周……」
「周岳……」
「在被我割開喉嚨前,也是這麼想的……」
周擒虎的臉色驟然一變,心頭陡然升騰的怒意牽動了體內的傷勢,讓他嘴角的滲血又濃郁了幾分,但他卻並不在意,只是直勾勾的看著褚青霄,怒聲問道:「你說什麼!?」
褚青霄看著憤怒的周擒虎,也感受到了對方手掌之上傳來的力道又大了幾分,這讓他的呼吸愈發的困難。
但褚青霄的臉上卻揚起一抹玩味的笑容。
「我說……」
「是我殺了周岳。」
「就像他殺的那些劍奴一樣。」
「他那麼自詡高高在上……」
「可當我抹開的脖子時,也會流血。」
「他痛苦時也會哀嚎。」
「恐懼時也會痛哭流涕的跪在地上求饒。」
「他平日裡有多不可一世,死的時候就有多狼狽……」
周擒虎哪裡受得了這樣的話,他頓時雙目赤紅。
「閉嘴!!」
他怒聲吼道,同時周身一道道狂暴的氣息湧出,將褚青霄包裹。
他要用這股力量將褚青霄的每一寸血肉碾碎,讓他感受最極致的痛苦。
而在他發力的瞬間,褚青霄的臉色驟然一變,臉上的笑容消失,嘴裡開始發出一陣痛苦的慘叫……
……
楚昭昭奮力的將手中的劍揮出,伴隨著洶湧的劍意涌動,將數位上前的追兵逼退。
這時,她終於有了些許喘息的機會。
她喘著粗氣,看向四周。
劍奴們在四散逃跑,不時便有人倒在追兵們的刀下。
宋清清帶著劍甲的主力奮力抵抗著追兵,但在巨大的實力與數量差距前,他們也已經露出了敗相。
那些被他們營救出來的劍甲遺族以及清水院中的劍奴也被追兵們圍堵。
曹陸誠這些已經被挑斷手筋,廢了大半修為的劍甲們也不得不提起刀劍,與那些追兵作戰,但他們哪裡是對方的對手,同樣亦是被打得節節敗退,時不時便會有人死在對方的刀下。
而那些之前口口聲聲說著要與他們一同作戰的劍奴們,在看清眾人的敗相後,大都四散逃跑。
這密林之中,已經宛如人間煉獄,每一息都有人死去。
就連正前方的褚青霄似乎也陷入了困境,被那位周擒虎死死的困住。
楚昭昭看著這些,她忽然有些恍惚。
她在想如果一開始,就像宋清清說的那樣,不去理會那些圍攏過來的劍奴,他們的速度能快上一分,說不定就能趕在劍奴城的主力到來之前,進入密林……
這樣刑統領就不會為了給他們斷後,而生死不明。
宋清清他們也不會被劍奴城的主力包圍。
曹陸誠的部隊也不會寸步難行。
褚青霄可能此刻也不會被那周擒虎所困住。
但這世上沒有後悔藥。
她愚蠢的惻隱之心,讓所有人都陷入險境。
想著這些,一股從未有過的羞愧與自責湧上了楚昭昭的心頭。
她似乎總是這樣。
沒什麼本事,卻又見不得旁人深陷泥沼。
路見不平心頭總想著要吼上一聲,但吼過之後,卻沒有拔刀相助的本事。
就像是在武陵城時,見不得褚青霄遭受苦難,可出手救下之後,卻又毀了自己的前途。
她總是讓事情變得更糟糕,總是會為了自己心頭無謂的善良付出自己不願承受的代價。
卻又始終不長記性。
楚昭昭想著這些,心神有些動盪。
而這一瞬的失神,落在那些甘泉峰的弟子眼中,對方的雙眼一眯,渾身的殺氣奔涌,他尋到楚昭昭的破綻。自然不打算就這樣放過她,身形一閃便衝殺到了楚昭昭的跟前。
「小心!」一旁的宋清清見狀大聲的朝著楚昭昭吼道。
楚昭昭頓時回過神來,她趕忙回身,提劍欲擋。
可劍身方才提起,對方手中的劍刃就已經攻殺到了她的面門。
楚昭昭的面露駭然之色,知道這時一切都已經來之不及。
「姑娘小心!」而就在此刻,一聲高呼突然從她的身旁傳來。
楚昭昭還未反應過來,一道身影來到了她的身側,用力一撞,將她的身子撞得微微一側。
楚昭昭錯愕的側過頭,只見鴉神將襲來的劍刃,在這時貼著她的面門,與她的臉頰擦肩而過,裹挾著不曾衰減的力道繼續向前。
而那位將她撞飛的人影,就在這時,被那繼續向前的劍刃刺穿了胸膛。
血光從那人的胸膛中濺出。
楚昭昭也終於在這時,看清了對方的模樣。
是那個之前抱著嬰兒躲到楚昭昭身後的婦人……
楚昭昭的雙眼在那時睜得渾圓,她大聲道:「不要!」
但聲音剛落,那位甘泉峰的弟子便抽回了自己手中的劍。
血光更加洶湧的從婦人的胸膛處綻開,她回頭看了楚昭昭一眼,張開嘴努力的想要說些什麼,可話未出口,鮮血卻搶在之前,從她的嘴裡噴出。
她要說出的話,在被淹沒在噴涌的鮮血中。
她的沒了聲息,身子旋即重重倒地。
轟。
她倒地時,身軀與地面碰撞發出的輕響。
落在楚昭昭的耳中,卻宛如一聲悶雷,敲擊在她的心臟。
她的瞳孔放大,身子輕顫。
「快走!!」
「我們拖住他們!!」
而一旁的不遠處,也傳來了一陣高呼。
楚昭昭以及宋清清等人聞聲紛紛側頭看去,只見那被劍奴城的追兵包圍的曹陸誠等清水院的眾人背後,大群本應該趁著這個檔口逃命的劍奴們去而復返,手中拿著刀劍,沖了過來,與那些甘泉峰的弟子,衝撞在了一起。
楚昭昭身前的甘泉峰弟子瞟了一眼那群出手的劍奴,目光中滿是不屑。
他有些嫌惡的看了一樣自己劍身上沾染的鮮血,輕顫劍身,將上面的血跡抖盡。
然後,他轉頭看向楚昭昭,嘴角露出猙獰的笑意:「該你了!!」
他這樣說道,邁步走上前來。
手中的劍在那時提起,直指楚昭昭的面門。
楚昭昭終於從眼前這般情形中回過了神來,但她的心頭還是滿是恍惚……
她不明白,這些劍奴為什麼要回來。
他們一路跟著,被宋清清嫌惡,被刑克等人嘲諷,他們都默不作聲,他們忍受著這些,為的不就是活下來嗎?
而現在劍奴城的主力被宋清清與她拖住,他們有著再好不過的逃命機會,為什麼不趁著這個時候離去,為什麼還要回來送死。
「姑娘快跑!!」而就在這時又有數位劍奴沖了上來,他們中兩人抱著那甘泉峰弟子的雙足,一人撲上了對方的背脊,死死的拖住對方,嘴裡大聲的朝著楚昭昭吼道。
楚昭昭一愣,她握緊了手裡的劍,言道:「走!你們攔不住他的!」
她的聲音方落,那甘泉峰弟子手中的劍便在這時刺向腳下之人,鋒利的長劍,從背後洞穿了那人的心臟。
他的身子一顫,嘴裡噴出一口鮮血,頓時沒了氣機。
旋即,他抽出劍,就要刺向另一人。
楚昭昭的心頭一顫,腳尖猛然發力,身形殺出,手中鏽劍裹挾著渾身劍意,攻殺向對方。
而面對楚昭昭這全力一劍,甘泉峰弟子的嘴角卻勾起一抹笑意。
他等的就是這一刻。
他作勢要揮向腳下另一位劍奴的劍,在這時劍鋒一轉攻向了襲來的楚昭昭。
心頭憤怒的楚昭昭,出劍之時,只是被怒火中燒,根本就沒有去想其他,這一劍轟出,將周身的力道與劍意都聚集其上,對方的忽然變招,讓她措不及防,根本沒有辦法避讓,只能一咬牙,與之對撼。
雙方手中劍相撞的剎那。
楚昭昭的身子一顫,明顯感覺到了對方襲來的劍鋒之上裹挾的力道甚是浩大。
她咬著牙將自己周身劍意在那一瞬間盡數催動而出,與對方襲來的劍鋒相撞。
而那甘泉峰弟子嘴角的笑意更甚,相比於已經拼盡全力的楚昭昭,他臉上的神色輕鬆,只是默默催動體內劍意,轟向鏽劍。
那浩大的力量,讓鏽劍之上所余不多的劍意寸寸敗退。
楚昭昭意識到了這一點,她額頭上青筋暴起,體內僅剩的劍意被她再次催動,湧向劍身。
隨著這股力量的加入,劍意被逼退的窘境似乎有所緩解。
但還不待楚昭昭露出喜色。
咔。
一聲極其細微的輕響,忽然響起。
楚昭昭一愣,她似乎察覺到了什麼,低頭看向手中的鏽劍。
只見那鏽劍之上,一道細微的裂痕浮現。
而這,只是開始。
咔。
咔。
一道道細微的聲響更加密集的從劍身上響起,裂紋開始蔓延。
宛如蛛網一般,很快便密布劍身。
咔嚓。
然後,一聲輕響再次盪開。
那把鏽劍就在這時,轟然碎裂。
劍身化作的碎片,四散爆裂。
劍身上的劍意也四散涌動。
碎片割開了楚昭昭的衣衫,在她臉頰劃開一道血痕。
黑色的靈力借勢湧來,將楚昭昭的身子擊飛,她暴退數丈,重重摔倒在了地上。
嘴裡一口鮮血噴出,周身的氣息頓時萎靡。
觀劍養意訣。
將一身修為繫於佩劍之上。
劍碎,則修為大損,戰力十不存一。
楚昭昭內息也隨著鏽劍的破碎,而混亂,體內無主劍意,在經脈中橫衝直撞。
她的臉色煞白,試圖站起身子,卻又在發力時,因為渾身涌動的痛楚,又重重的跌坐在地。
那甘泉峰的弟子在這時邁步走來,他站在了楚昭昭的跟前,居高臨下,以一種勝利者的姿態俯視著楚昭昭。
他再次提起了手中的劍,就要朝著楚昭昭落下。
楚昭昭的心頭滿是絕望,她看著那把距離她越來越近的劍,雙眼緩緩閉上,幾乎就要去接受這樣的命運。
「姑娘!你快走!」但這時,劍奴的聲音再次傳來。
那兩位之前幫著楚昭昭拖住追兵,卻被對方震開的劍奴,不知什麼時候又沖了過來,他們一人抱住那甘泉峰弟子的一隻腳,朝著楚昭昭大聲喊道。
而那甘泉峰的弟子對於這三番五次阻攔自己的螻蟻,顯然已經憤怒到了極致,他的一隻手做出劍指之狀。
體內便有兩股劍意湧出,化作兩柄利劍的虛影,隨著他的眉頭一挑,兩柄劍意虛影,便在這時朝著那二人的背後射去,將二人的胸口洞穿,鮮血亦在那時從那兩位劍奴的體內噴濺而出。
「姑娘……快走!」
可饒是如此,二人還是死死的抓著那甘泉峰弟子的雙足,試圖拖住他,嘴裡艱難的朝著楚昭昭的言道。
楚昭昭的雙眼通紅,她知道自己是逃不掉的,她體內得見劍意暴走,氣血翻湧,還有五臟六腑也被轟入體內的劍意所攪動,渾身的氣息萎靡,只能眼看著那甘泉峰的弟子一步步的朝著她靠近。
但就在這時,幾位劍奴不知道是怎麼摸到了她的身後將她的身子扶起,竟是想要帶著她逃離此地。
而這樣的舉動自然無法逃過對方的眼睛,他將雙腳發力,將已經失去生機的兩位劍奴扔在了地上,旋即朝著楚昭昭被拖走的方向本息而來。
圍在楚昭昭身旁的劍奴們顯然也知道光是這樣逃跑根本不可能逃出追兵的追捕,其中二人互望一眼,眸中泛起決意,在這時脫離隊伍,轉頭拿著刀劍迎向那襲來的甘泉峰弟子。
被人扶著快步逃離的楚昭昭背對著二人,她無法看見到底發生了什麼,但卻聽得真切的是……
有兩道血肉被利器穿透時的悶響傳來。
那甘泉峰的弟子似乎有意捉弄幾人,他根本不急著出手,反倒在殺死那二人後,緩緩逼近。
劍奴之中便有人再次從人群中退出,沖向對方。
鮮血綻開的聲音在身後傳來,楚昭昭的眼眶愈發的泛紅。
而很快護送著她逃離的劍奴奴數量越來越少,最後只有一位身材幹瘦的少年艱難的扶著她在密林中穿行。
但隨著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那少年也咬了咬牙,他將楚昭昭放在了一棵大樹後,朝著楚昭昭言道:「姑娘……想辦法活下來,我會朝著另一個方向走,引開他……」
楚昭昭這才看清那少年的模樣,
赫然是那個是最先提議要與劍奴城的追兵作戰的少年。
楚昭昭隱約記得對方的名字——他叫劉休。
她見少年轉身就要離去,趕忙伸手拉住了他。
「別去,你會死的。」
劉休聞言看了楚昭昭一眼,黑暗的林間,他的雙眸中卻閃爍著如星辰一般的光輝,他滿是污垢的臉上,浮出一抹燦然的笑容:「可沒有姑娘,我們早就死了。」
「姑娘那位同伴說,我們只是為了活命什麼都可以做的卑賤之人……」
「她說得其實沒錯,我們沒有自己走出泥濘的本事,也從未有人向我們伸出過手,將我們拉出泥濘。」
「所以,我們為了活著,可以卑躬屈膝,可以被欺辱,被咒罵……」
「但唯獨不可以讓那個向我們伸出手的人……」
「後悔曾向我們伸出過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