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十二年來。
芮小竹常常做同一個夢。
夢到滿城的桃花凋謝。
夢到噬人的惡獸圍困。
夢到故人們絕望與悲戚的臉。
也夢到他們的質問與怨恨。
那是個血肉堆積而成的煉獄。
也是困擾了芮小竹足足十二年的噩夢。
她的師尊曾帶她去找過龍象山的悟來大師,他可以替人解夢,讓那困擾了她十二年的噩夢不再出現。
但芮小竹想也沒想就拒絕了自己師尊的好意。
因為。
那固然是場讓她心力交瘁的噩夢。
但也只有在那個夢裡,她才能見到他……
她喜歡他。
她永遠忘不了,十五年前,她爹死去的那個夜晚。
縣令官家的兒子帶著一群人想要將她擄走時,那個少年是如何護在她身前,微笑著告訴她。
「小竹,別怕。」
「都會好起來的。」
從那天之後。
她就喜歡上了他。
她會每天清晨都會在書齋前小巷口駐足。
貼著牆角,閉著眼睛,一直到那熟悉的奔跑聲傳來。
然後,她會深吸一口氣,故作平靜的走出巷口。
這時,那個跑得滿頭大汗的少年會正好與她擦肩而過。
一般這個時候,他就會停下腳步,朝她招手,笑著說道:「早上好啊,小竹。」
那是她每天最幸福的時刻。
先生布置的功課,她每天都會特意多做一份,並且有意將那一份做得潦草一些。
他有時候有些貪玩,常常會因為忘記功課,而被先生打手心。
所以,她就留一份,等到那時,她就會藉故告訴他,自己昨日做功課時打了份草稿,或許可以給他應急。
而每當這個時候,對方都會笑容燦爛說:「小竹,你最好了。」
但她從不敢表明自己的心意。
因為他的身邊始終跟著一個耀眼如星辰一般的姑娘。
那讓她自慚形穢。
但只是這樣,能遠遠的看著他,對於芮小竹而言,也是幸福的。
直到……
那場災難來臨。
他被留在了武陵城。
留在了那個地獄。
哪怕其實最應該得救的那個人其實是他自己。
可他還是留在了那裡。
芮小竹常常會想。
有沒有那麼一天,他會忽然出現,會如十多年前一樣,笑容燦爛的站在自己眼前,微笑著喚她一聲:「小竹。」
而現在。
那在夢中演練了無數次的畫面,就這樣毫無預兆的發生在了她的身上。
她卻愣在了原地。
……
楚家正屋中的眾人都大氣不敢喘的看著眼前的場面。
他們都在等待著這位芮師叔做出自己的決定。
但讓他們無法理解的是,那位女子卻忽然愣在了原地。
隔得太遠他們並未聽見褚青霄嘴裡的話,只是奇怪於為何她久久沒有動靜。
不過,宋清清倒是聽清了褚青霄嘴裡的話。
她眨了眨眼睛,又想著方才楚昭昭臉上古怪的神情,她頓時意識到了什麼:「她是武陵城的人?」
她小聲的問道。
但此時此刻卻並無有人有心情回應她。
「你……你是誰?」而這時芮小竹似乎終於從那震驚中回過了些許神來,她聲音顫抖的問道。
他與她夢裡的那個人生得一模一樣。
但這很沒有道理。
就算,他真的從那個地獄中活著走了出來。
可十二年的時間過去,他為什麼還會是這幅少年模樣。
「是我。」褚青霄顯然理解她的詫異,他輕聲說道。
楚昭昭也走上了前來,言道:「芮師叔真的是他,我把他帶出來了。」
「我可以解釋這一切……」
楚昭昭曾今在一次外門講習中見過芮小竹,因為其與趙念霜是同鄉的緣故故而記憶深刻。
方才認出了芮小竹,楚昭昭便猜到了對方會有這樣的反應。
一個本應在十二年前死去的人,忽然一成不變的出現在眼前,大抵任何人都會覺得古怪與難以接受。
楚昭昭倒也理解她的反應,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誤會,她便想要解釋這一切。
但話未說完,芮小竹卻忽然看向褚青霄右側臉頰上的某一處。
那裡有一道淺淺的血痕,是方才與張泉交戰時,被其劍意所傷。
她直直的看著那道血痕,好一會之後,方才言道:「你……受傷了。」
「不礙事的,一點小傷。」褚青霄笑道,伸手也擦去了那處的血跡。
芮小竹對此不置可否,她只是在那時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轉頭走向了汪依瀾等人所在之力。
那些天懸山的弟子心底也泛起了嘀咕,她們並不明白自己這位師叔到底想做什麼。
只是見她未有對褚青霄等人動手,暗以為是褚青霄等人說了些什麼,讓芮小竹改變了心意。
「師叔,你可不要被他們誆騙,這群傢伙狡猾狠毒,尤其是那個男的,對張師弟是下了殺手的!」
汪依瀾更是大聲言道,試圖利用張泉此刻的慘狀,讓芮小竹站在自己一邊。
而這樣的做法似乎真的有些作用,芮小竹聞言果然將目光投注在了倒在地上的張泉身上。
「是你和他打的,對嗎?」芮小竹問道,聲音清冷。
張泉聞言趕忙忍著渾身的劇痛站起身子,言道:「是的。」
「楚昭昭敗壞宗門名聲,弟子身為天懸山門人,不可坐視不理,可那個賊人,與楚昭昭狼狽為奸,偷襲弟子,還望師叔為弟子做主。」
芮小竹對此不置可否,她繼續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弟子張泉,是三個月前新晉的靈劍執劍人。」張泉趕忙再應道,心頭暗暗一喜,以為芮小竹是想要記下自己的功勞,如此一來,若得天懸山靈藥,或許自己這條手臂還有再生的可能。
「靈劍執劍人?」芮小竹叨念著這幾個字眼。
就在眾人都以為她要為張泉討個公道時,她的聲音卻再次響起。
「那麼……」
「從現在起。」
「你不再是了……」
那簡簡單單的幾句話,卻宛如一道驚雷在眾人的耳畔轟鳴。
眾人的臉色一變,張泉更是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的看著芮小竹:「師叔……什麼意識?」
而回應他的是猛然從芮小竹周身涌動起來的靈力。
他落在地上的那把靈劍在這時被那股歷練所牽引,慢慢的懸浮在了半空中。
然後那股靈力將靈劍包裹。
靈劍的劍身開始劇烈的顫抖,爆發出一陣陣宛如悲鳴一般的聲響。
鐺。
在某一刻,那聲音抵達極致。
在一聲刺耳的爆音之後,靈劍的周身有一道金色的光芒碎裂。
下一刻。
張泉的臉色一白,嘴裡噴出一口鮮血,身子癱坐在地。
張仁厚見狀臉色大變,趕忙扶著自己的兒子,著急的問道:「泉兒!你怎麼了?泉兒!」
但躺在地上的張泉面如死灰,對於自己父親的詢問毫無反應。
他並未昏厥,也並未失去意識。
只是,在這時。
他覺得天塌地陷,覺得一切都不再重要。
因為。
他能清晰的感覺到。
隨著芮小竹的法門施展。
他與靈劍之間的聯繫……
斷掉了。
場面在一瞬間陷入了死寂。
那些天懸山的弟子更是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的看著這一幕。
他們怎麼也想不明白,自家的師叔為什麼會突然對張泉動手,而且還是用這般決絕的方式。
做完這一切的芮小竹卻是看也看那癱倒在地的張泉一眼,轉身便再次走到了褚青霄等人的面前。
而這一次,她將目光落在了楚昭昭的身上。
她言道。
「你做得很不錯。」
「想要什麼賞賜儘管開口。」